37 秦生的故事

之後秦生和蘇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自己的那段過往。那時秦生的咖啡店剛開業不久，因為是新店的緣故客人很少。

小林是在一天傍晚來到店裏的，那時候太陽剛落下不久天還沒完全黑透，小林坐在落地窗旁邊的桌子旁，他點了杯摩卡然後一個人坐在那裏發呆。

當時秦生站在吧臺裏面默默觀察着遠處看起來有些孤單的男孩，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竟然可以發呆發到近乎失魂落魄的模樣。後來，小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睡得很熟連秦生走到他身邊都沒醒。

已經到了關門的時間，秦生想叫醒小林，可是他停住了伸出去的手。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忍心，秦生想就讓這男孩再睡一會吧。無事可做的秦生只好打掃起衛生來。

當秦生去外面收拾廣告牌和花籃的時候，透過落地窗他看見了小林朝向窗外的臉龐。小林雖然睡着可他的眉頭微微皺着，像是在夢裏仍然被什麽事困擾着，他的睫毛很長很密，在臉上投下了一小塊陰影。

除去眉頭的憂愁，小林的臉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柔美，秦生取來相機連着落地窗一起把小林拍了下來。

小林的桌子中間放着一瓶秦生早上新買來的百合，白色的百合綻放在小林黑色的發絲中間，渾然天成和諧異常。那大概是秦生這輩子第一次感覺到所謂歲月靜好到底是怎樣的意境。

後來，小林成了秦生店裏面的常客，他每次來都會坐在同一個位置喝同樣的摩卡。時間久了之後，小林也和秦生熟悉了，而後越來越親近，所以當秦生說要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小林很開心地答應了。

他們在一起差不多三年，兩個人感情很好從來不會吵架，秦生喜歡小林的溫順，也疼惜他的不安和自卑。小林則向往秦生的心态和成熟，他總說以後最想要的就是活成秦生的樣子。

小林畢業的時候本打算留在這座城市，因為他愛秦生不想和秦生分開。而小林的爸媽卻希望他能回到家裏找份穩定的工作早點結婚生子。畢業離校之前，小林向爸媽出櫃了，他爸媽在知曉一切之後強行把小林帶走了，秦生沒辦法阻攔就這樣失去了小林。

前幾年，秦生去找過小林一次，那時小林因為爸媽的管制和不理解已經得上抑郁症，他對前去尋找的秦生說，回去吧，找個能和你在一起一輩子的人，好好生活。

他說自己算是毀了，今生注定沒辦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秦生始終無法忘記小林臉上苦澀的笑容，小林對他說不想再傷害父母，只能茍且地活着了。

秦生逗留幾日之後回到這座城市，雖然他一直沒能忘記小林，可他再沒去找過小林。因為在見過小林之後，秦生感覺到小林已經放棄了，所以不管他再怎麽努力，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再有以後了。

這些年秦生一直和小林保持着聯系，一個月發一個短信的頻率，每次重複着的都是相同的內容：

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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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秦生愛過小林，即便他們沒辦法繼續相守，他還是惦記着小林的安危。只要能确定小林還活着，秦生就很滿足，他不再多求什麽。

這一個夜晚，蘇洋認真傾聽着秦生和小林的故事，當秦生雲淡風輕地結束敘述時，蘇洋感到一陣心痛。他是為秦生和小林的過去而心痛，也是為相愛之人不得相守而心痛。

時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匆匆而過，蘇洋看見牆上的挂鐘已經接近十點的位置。是時候該回去了，出來這麽久了高遠航也許早就回去了，蘇洋想到這些起身和秦生告別。

“我的店會一直在這裏的，我會如你所願不再打擾你，如果将來你和他吵架了甚至是分手了，你都可以來找我，哪怕只是聊聊天而已。”

秦生伸出右手和蘇洋握手，此刻他的心裏有祝福有釋然，或許是重提往事的緣故，他忽然變得清醒了。蘇洋就是蘇洋，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所以秦生不會再去打擾蘇洋的生活，他會把蘇洋當成朋友看待，随時歡迎他來這裏喝喝咖啡聊聊心事。

秦生目送蘇洋遠去，夜裏起風了，他站在落地窗外面看着那張空蕩蕩的桌子，心裏有一點傷感。

蘇洋不是小林，蘇洋愛喝的是拿鐵。秦生站在冷風中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仿佛再次看見小林坐在落地窗後面，那個男孩端着咖啡笑容暖的像極了冬日裏的陽光。

蘇洋在返回學校的路上接到唐寧的電話，唐寧說心情不好想約蘇洋出去喝酒。

起初蘇洋是拒絕的，他一心着急回去跟高遠航說，他已經和秦生說清楚了。可是他聽見唐寧說着說着哭了起來，蘇洋心生惦記便同意了。

這一整天他過得也很擰巴，和唐寧見面聊一聊讓唐寧出個主意也好。已經和高遠航一天沒有聯絡，蘇洋很擔心，他覺得不管高遠航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他都應該告知高遠航他的去向。

蘇洋撥通電話，但是高遠航仍和白天的時候一樣，沒有接蘇洋的電話。

蘇洋回到宿舍見高遠航并沒有回來。也許是在哪裏玩吧，他在出門前給高遠航發了條短信說：“明天早上回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唐寧此刻正一個人坐在賓館的床上暗自神傷，他偶爾伸出手抹抹眼淚，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的樣子。見蘇洋終于來到，他把床上的啤酒一股腦全部推到蘇洋面前說：“來，一醉方休。”

蘇洋開了瓶酒問唐寧說：“你怎麽了啊，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和程子木吵架了，他剛走我就給你打電話，你說你磨磨蹭蹭的這麽半天才來。”唐寧抱怨着。

“因為什麽吵架啊，你們平時跟一個人似的，我看他對你不能更遷就了，肯定是你又整什麽幺蛾子了。”在蘇洋的印象裏，程子木和唐寧一直相處和睦，好像很少聽說他們會吵架。

“這不是要畢業了嗎，我就問他畢業之後有什麽打算，你能想到吧，像他和林曉諾這種拿音樂當命一樣看待的人，肯定會選擇堅守自己的理想。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內，所以我說我要跟他一塊去漂，不管在哪個城市漂着我都不介意，但前提必須是我要陪在他的身邊。”唐寧一邊說一邊喝酒，一罐啤酒轉眼間就被幹掉了。

“可是他不同意，他說讓我回家在家附近找個安穩一些的工作，他說他不想讓我跟着他吃苦，畢竟夢想這個東西不是選擇去堅持就一定能夠成功。他說讓我先安頓下來，這樣他以後也算是有個後路可以退。我當時一聽就不樂意了，你說，他是不是很明顯想甩掉我吧，說什麽在外面漂泊吃苦啊都是鬼話，那我一個人回家就不會吃苦了嗎，一樣會吃的啊，他媽的相思之苦我覺得比什麽都要苦。”唐寧把之前發生的劇情原原本本地講述給蘇洋聽。

在畢業的這個節點他們的處境都是相同的，蘇洋看着唐寧的目光十分柔軟，他在用眼神向唐寧傳達着理解和支持。

“第一次啊，我看到他霸道和大男子主義的那一面，就非要讓我回家考個公務員什麽的，他說這樣至少以後他不行的時候我還能養活他，我說那我在你身邊找個工作不也一樣嗎？蘇洋，你知道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嗎，那眼神仿佛在說，我不懂，我不懂他們這些人以及他們為夢想拼搏的勇氣。唉，其實我挺生氣，但是後來他跟我說，為夢想選擇漂泊的人注定身似浮萍，機會就像風，風吹向哪裏他們就會飄到哪裏。”唐寧拽出紙巾擦着鼻子，剛才一口啤酒喝得很猛，都灌進他的鼻子裏去了。

蘇洋覺得程子木的描述很到位，這一刻他又偏向起程子木來。

“我跟他說夢想誰都有，但既然你選擇追逐夢想就不應該給自己留什麽退路。我不要當他的退路，再說了，退路意味着什麽啊，意味着他的未來沒有你，除非他遍體鱗傷地回過頭才能看到你。”唐寧說。

“你們兩個都在為對方着想，但是聽你說到這，我反倒更理解他，他這是抱着飛蛾撲火的決心去的，我覺得他其實是不願意你看到他失意落魄時候的樣子，可能在他心裏他也感覺自己夢想成真的可能性不大吧。”蘇洋表達出自己的觀點。

“我也是這麽感覺的，這天底下會唱歌的人太多了，光咱們學校就一堆一堆的，所以啊我就開始勸他，不如我們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工作和生活，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至于他做什麽都無關緊要，其實他的處境和林曉諾是差不多的，我舅舅也不支持林曉諾往外面跑，現在他們家因為這事情吵成一團，唉。”

唐寧嘆着氣，年少時候的夢想固然美麗誘人，可在經歷九死一生之後，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笑到最後呢。他覺得極大多數人都難以逃脫最後塵歸塵，土歸土的結局。

飛蛾撲火有什麽好的，在把頭撞個稀巴爛之後才能認清，眼前其實只是鏡花水月罷了。

“你說這樣的話他肯定會生氣。”唐寧雖然是好心，但是蘇洋覺得這樣的話難免會激怒程子木。

“可不是嗎，他當時就急了，給我一頓數落，他說他以為就算全世界都不支持他可至少我應該支持他，我說我當然支持他，但是前提是他不能把我支走，我得陪在他身邊才能安心啊。我們争執到最後，誰也沒能說服誰，他見我死活也不同意他的安排，于是他威脅我說，要是我不聽他的話就和我分手。”

“啊？他這态度是逼你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了？”蘇洋沒想到程子木能對唐寧說出分手兩個字。

“他臨走時跟我說，他已經跟他爸媽鬧翻了，以後失敗了都沒臉回家，他說他現在壓力很大心裏也有懷疑，但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他一輩子也不能安心。”唐寧回想起程子木當時的神情，他的心到現在還在疼着，可是怎麽辦呢，他一想到要和程子木分開就難過得要死。

“那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呢？”蘇洋問。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沒準我和他堅持不到畢業呢，到今天我才發現自己其實并不了解他，今晚的他好像心裏背着千斤重擔一樣，可是在我看來一切都沒他想象得那麽嚴重。我們都年輕，就算是失敗了又能怎麽樣，大不了從頭再來呗。”唐寧的眼神裏有疑惑，他還是不能理解程子木內心的擔憂，因為在他看來沒有什麽比兩個人在一起這件事更為重要。

“唉，也沒法說出個誰對誰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和堅持。”蘇洋打開一罐啤酒擺在唐寧的面前。

“我看你沒精打采的，你怎麽了？”唐寧說完自己的事情，才發現蘇洋臉上的疲憊都快掉到床上了。

“我們也吵架了，有個小誤會，他很生氣。”蘇洋把空啤酒罐放到一邊，他躺在唐寧的旁邊沮喪地說道。

“有誤會就要盡快解釋清楚，依我看高遠航對你是真好，掏心窩子的好，他雖然平時喜歡動手，可人們不都說嘛，打是親罵是愛的。”

這一晚上的争吵幾乎耗盡唐寧的體力，再加上剛才對蘇洋又重新把劇情回放一遍，現在他也累了。他躺在蘇洋的旁邊把手掌覆蓋在蘇洋的眼睛上方，輕輕地說着：“睡吧，明天我們把該解決的事都解決了，到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喝酒。”

蘇洋點點頭，他像是夢呓般喃喃低語地說：“會的，都會解決的。”

這一夜蘇洋睡得格外深沉，他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的手機一直在響，可是不管他怎麽找都沒能找到手機。

夢裏的他十分着急，因為他覺得一定是高遠航在給他打電話。

一定是的，對他那樣好的高遠航怎麽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把他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