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柳風……”我念着她的名字。

幾秒後,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輕的“嗯。”

“有事嗎?”我問她,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了冷淡些。

“過年我去你家拜年,阿姨說你去遠方親戚家那邊工作,事情不是這樣的吧,阿姨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果然,那天收到的陌生電話也是她打的。對啊,發生了很多事情啊。可是啊,柳風,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為什麽會喜歡沒用的我呢?想了想,我顧作冷淡地對她說:“沒什麽事,我在親戚這邊打工,我媽這個人你也別在意,她就愛道歉。”

“你在撒謊,白雨。”她聲音突然尖銳起來,我好久沒有聽到她這樣說話了。

我攥緊另一只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對她冷笑一聲,“那又怎麽樣?你不是向我提分手了嗎?”

“我那是——”

我打斷她,“柳風,那就分手吧,太累也不好是不是?”

“等等,白雨,其實我——”

“柳風,你很煩。”

這句話成功地讓她止住了聲,她說了句對不起就挂了電話。我松一口氣,手掌有一道深深的指印,我第一次對柳風這樣說話,這下她應該能放棄我了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以後遇到更加好的人,會遇到了解她的人,會遇到更喜歡她的人,不會每天都吵架,不會每天都在擔心未來的日子,不會遇到我這種混蛋了。

真的太好了。

房間的窗戶沒有關,風帶着雪飄了進來落在地板上化成了水,外面下着大雪。我坐在床邊,呆呆地望着窗外,風徐徐吹着,我應該很冷吧,我覺得自己卸下了重負,可是這重負中有着我一直以來最寶貴的東西,我剛剛,把我最寶貴的東西扔掉了。我覺得難過,難過得心髒發痛,難過得呼吸困難,難過得哭不出來。

我沒資格哭,因為是我自己扔掉的啊。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我盯着外面的窗戶看着雪從大變小,覺得自己也蠻無聊的。中午做事的時候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得知我一晚沒睡後,我被何姐大罵一頓,她給我吃了一粒藥,說是有助于睡眠,逼着我趕緊去休息。那藥真的是很管用,我一躺床上,就感到一陣眩暈困倦,很快就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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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做夢了,我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夢中。我背着一個大籮筐去采礦,籮筐裏有一個洋娃娃,我只知道這個洋娃娃對我來說很重要。我穿過了舒适的森林到達了一片荊棘林,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也不理解為什麽自己會在那個地方。我坐在荊棘林前柔軟的土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有一天遠處森林傳來一聲野獸的咆哮,我慌張地拿起籮筐裏的洋娃娃,帶着它跑進了荊棘林裏。一路上我的衣服被刺破,身體被刮傷,血不斷地留着,即便如此,我還是死死抱着洋娃娃,不讓它受到傷害。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那時我突然想到了愛麗絲仙境,我想按理來說應該會出現小兔子吧,這麽想着,前方出現了一片海洋,我赤腳走在沙灘上,每走一步都在沙灘上留下一道血印。我身上的血已經凝固,唯有手中的血依然在流。我發現懷裏的洋娃娃戴上了兔耳,它咬破我手上一道道結痂的傷口。它是個不會說話的洋娃娃,它對我笑了下,我覺得很可愛,但是我看着面前的大海,還是把它扔進了海裏,它沒有沉下水,而是在海上漂着,漂到很遠很遠,水天相接那一方。我無路可去,坐在沙灘上,一直等着身上的傷口愈合。可時間過了很久,身上結痂的傷口開裂,血一直流着,從鮮紅到濃黑,最後整個人都化成了一灘黑水,被打在岸上的海水沖走,最後什麽都沒有剩下。

我醒了。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我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腦子很亂。

“白雨!你在嗎你在嗎!重大發現!”是李露露的聲音,昨天的未接電話我忘記回撥了。

“怎麽了?”

“我解開謎題了!”李露露很激動,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她的興奮。“你再看看那些明信片上的畫,每一幅畫都有暗號,一面是字母暗號,一面是數字暗號。比如說上跟你說的那個報刊雜志上唯一能看清的那幾個字母是FSI,這就像五十六的縮寫,而另一面的一副畫上是一個飛着白鴿的廣場,我數了數,裏面有十四只白鴿。類似這樣的謎題還有,上你說的全是字母那張畫……”

李露露自說自話說了一堆,我沒怎麽聽進去,我覺得這有點扯。睡了一覺,我倒是精神了不少,但是卻并不輕松,總感覺剛剛做了一個夢,可是記不起夢的內容了。

“喂,白雨你有聽見我在說什麽嗎?”

“沒有。”我實話實說。

“喂!你聽着,這些謎題應該可以竄成一句話,我覺得答案就在那天我們在何姐抽屜發現的那本書,我上網查了一下,并沒有那本書的訊息……”

“然後?你想讓我幹什麽?”我大概已經猜到她要幹什麽了。

“你們早上不教小孩子上課吧。你待會把鑰匙給我藏在門口的雪堆裏,你支開暮景一小會兒,我要再去暮景房間看看那本書的內容,對一下暗號。”李露露說得很輕松,但是這麽做已經是私闖民宅了啊!

“好,我努力看看。”

“不愧是我的好夥伴!”李露露開心地挂了電話。

這種事很有趣啊,所以我才會和李露露成為朋友。

挂了電話我看了眼時間,淩晨五點多。我竟然從昨天中午睡到了現在,何姐給的藥也太管用了。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屋子,就偷偷把備用鑰匙放在盒子裏,埋在門口的雪堆裏,何姐不會這麽早醒來,我又翻看了一下冰箱,已經想好用什麽理由拉何姐出門了。

何姐起來的時候,我給李露露發了一條消息,而她表示早就在附近偷偷埋伏很久了,我蠻佩服她的。何姐吃了早餐,我以要去菜市場買烏雞的理由讓何姐陪我去,因為我還要買一些炖烏雞的材料,一個人提有點太吃力了。

“怎麽會突然想要買烏雞?”何姐走在雪地上,無聊地踢着路上的雪。

“新年的時候,媽媽給我打電話了,她讓我喝點烏雞湯補補身子。”我低着頭,并沒有在說謊,又補充道:“我看冰箱裏的菜也快吃完了,就想說這幾天就做做烏雞湯。”

“這樣啊。”何姐沒有發現端倪。

一路上我們慢步走着,現在是七點多,這時候正好是那些阿姨買菜的高峰期。路上碰見了不少熟人,打幾聲招呼再聊幾句就能拖一會時間。結果真的拖到了時間,隔壁的劉太太想要讓兒子報興趣班,找何姐來咨詢了。

“小何啊,你說我家小俊學鋼琴會不會好一點?”

“你說小俊,他不是不喜歡彈鋼琴嗎?去年來我這學了一天就學不下了。”

她們自顧自地聊起來了。

“哪有的話,那以前他是不懂事,現在不是讀三年級了嗎,周圍小孩子不是跳舞就是學琴,他也得追上人家才行,不然到時候班級文藝表演,他一個都拿不出手,那多丢孩子的臉啊。”

劉太太的話讓人十分不舒服。

“我記得小俊他不是說過喜歡畫畫嗎……孩子九歲了可以系統學畫畫了,可以培養小孩子的情商。”

“畫畫誰都會啊,孩子技多不壓身,現在先讓他學學鋼琴啊。今天下午你不是教鋼琴嗎,我下午把孩子送過去,如果實在不行,不學也可以。”

“那好吧。”

看着劉太太的背影,何姐煩躁地咂嘴,嘴裏囔囔着傻叉家長就大步往前走。

這個罵得過分了啊何姐!

“你很生氣嗎?”我倒是好奇她的反應。

“是啊。”她那眉頭皺紋都可以夾蒼蠅了,“那個劉太太,每天給兒子報補習班,人家小孩小小年紀,放學回家還要學奧數,還要上英語,玩的時間都沒有了,周末還給孩子報了游泳班,書法班,真是苦了那孩子。人孩子明明喜歡畫畫,她非逼孩子學一些孩子不想學的。”

“這樣啊。”我聽着也覺得這個劉太太過分了,“那小俊還真可伶……”

之後我們去菜市場挑好了烏雞,也買了材料,回去路上我給李露露發了一條消息,她讓我假裝摔跤再拖久一點。她這個人真的是欠揍。

我嘆着氣,想了想,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開不了口。

“怎麽了?”

“……沒什麽。”我想告訴她我前天和柳風分手了,可是我明明就是早就和她分手了,感覺也沒什麽可說的。

“是想說前天的事情嗎?”

我點頭又搖頭。

“何姐,我可能真是抖M吧……”我咬了下嘴唇,“明明互相喜歡可以在一起的,可是我卻推開了她,這樣子的我是不是很傻……”

“是啊。”何姐在公園處停下了,“我們進去坐一會吧。”

“好。”

我們随便找了一處位置坐下,何姐望着難得見到的藍天,“你只是覺得差勁的自己配不上她,因為她太優秀了,你産生了自卑感。你害怕了,因為她一次次都比你優秀。再加上你家裏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覺得自己更加沒資格站在她面前了。這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痛苦,所以你選擇了這種方法來逃避。”

“……”她說得沒錯,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

“但是逃避有何錯誤呢。”何姐拍着我的帽子,“人都是自私的,随心活着也未嘗不好。”

“……”随心活着當然好,傷害他人就不對了。

“如果你覺得自己做錯的話,那就是錯的;如果你某一天想對她道歉,那就去道歉;如果你想再次受傷,那也未嘗不好。被人說就被人說,只要自己不做後悔的事就行了。如果自己優柔寡斷,不清楚該怎麽辦時,就随心走吧。年輕嘛,就應該犯點錯。”

“這也太自我中心了吧……”

“那又怎麽樣?”何姐拍拍我的肩膀,“你是個善良的孩子,自私點是沒事的。”

“可是我這樣子傷害了柳風……”我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也傷害了她很多次,明明她一直都在為我着想。

“你已經傷害了,你也受到了懲罰,那就是現在的痛苦。”何姐站起來,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情嚴肅,“如果你道歉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她的打罵或是原諒,你會去嗎?”

“當然不會,這樣做只是自我滿足。”

“所以我才說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這次自私一次也沒關系。”她松一口氣,笑了下,“其實再自私點也沒關系……”

“何姐,謝謝你的安慰。”

我站起身,用手遮住了太陽的光線,今天的天空是藍色的。

在我們到家的時候李露露也順利辦完了事情,我弄着烏雞,準備着中午的午餐。期間李露露又打來電話,我沒接,她又打來一通,我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怎麽了?”我說着,心想不會還有什麽屁事吧。

“我解開暗號了!”李露露聲音一如既往地大,“排了好幾次,終于搞定了,這些句子有三句,翻譯過來第一句是‘如果你還愛我,那麽游戲将在2014年12月24日開始’,第二句是‘紐約最大唐人街274號’,第三句是‘在盛夏,我們第一次相遇’。”

“然後?”我倒是覺得有點意思。

“當然是去紐約啊!我……”她興奮得手舞足蹈,以致于手機離她很遠她都沒發現,我已經聽不清她在講什麽了,也不想吐槽她是不是忘記工作這回事了。

“那你就去吧,為什麽要跟我說?”我坐在餐桌上,現在還沒到做飯的時間,雞湯也正在炖,可以和李露露磨蹭一會。

“我怎麽可能會忘記夥伴呢!這種事情叫上夥伴才快樂!”

“我怎麽可能去。”我看她忘乎所以都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了,“我沒有簽證啊大姐。”而且還沒有錢。

“啊?”她傻了一下,“靠!忘記這種事了!”

我趕緊把手機拿遠,不出所料,李露露的叫喊聲傳出來,等她平複下來,我對她說:“你和你家親愛的去找吧,我在這待機。”

“你……你亂說什麽呢!你可以去辦簽證啊……”

果然,說到她的對象,她馬上就嬌羞起來。

我決定還是對她說實話,“我懶得去,麻煩死了,也沒有錢。”

“你——”

“你忘了我是離家出走的少女了嗎?”

“靠!我都忘記這個設定了!”

這不是設定啊!

我又和李露露聊了幾句挂了電話,開始做午餐。

這期間門口好像來了位客人,是何姐去接客的。等我做好午餐何姐說她不吃了,有事出去一趟,讓我照顧小孩吃飯,我是懵逼的。小孩?哪來的小孩?

“劉太太今天有事,剛好下午小俊沒什麽課,就寄在我這看看那些小孩子學鋼琴。”

我歪着頭,瞄見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看書的小男孩。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問着,說實話,小俊這種類型的孩子我應付不來。

“去外面吃個飯再回來,放心吧,小俊很乖的。”

何姐走後,我擺好桌上的碗筷,小俊已經站在門口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我蹲下身和小俊平視,“小俊啊,我們洗手去吃飯好嗎?”

他黝黑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幾秒,又從上到下掃視我一眼,面對我疑惑的目光,他用稚嫩的口音說:“你是沒用的人嗎?”

啥?

他又重複一遍,“你是沒用的人嗎?”

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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