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早上我按時七點起床,收拾一下去菜市場,路上的積雪少了許多。這幾天升溫,但是化雪時特別冷,連我都要差點敗給被窩了。

從葉黎生日後,離現在也有四五天了,何姐一天起得比一天晚,她的心情也是一天比一天抑郁,臉色與去年聖誕夜那幾天相差無幾。回到家收拾一下,快十點了,何姐依然沒有起。我閑着沒事幹,發消息給李露露,下一秒對方馬上發來了語音通話。

“等春天來了,暮景心情自然就會好起來了。”李露露聲音悶悶的,估計這會還在被窩裏。

“為什麽?”

“因為不冷了啊。”她打一個呵欠,“這就像她每年聖誕夜那天必喝酒一樣,每個月姨媽都會來一樣,時間過了她自然就會調整好心情,雖然對她身體傷害很大啦。”

可是何姐都這樣三年多了,真的沒事嗎?

——我啊,一輩子都遇不到比葉黎更适合我的人了。

沒事吧,畢竟,何姐打算把一輩子都給她了。

“你一定覺得暮景這樣很痛苦吧。”李露露聲音清晰起來,她應該是起床了,“當我第一次發現她不對勁時,我一直都想讓她走出來,一直都想讓她振作起來。有時候,我會覺得她瘋了。可她又很理智,察覺到身體不對勁後她會自己進行調整,但馬上就陷入了死循環。她愛慘了葉黎,她的身邊無時無刻都有葉黎的存在。我這幾天都在國外,分別逛了一下葉黎以前住過的地方,你猜我發現什麽?暮景家的茶具是以前葉黎和一位會做瓷器的老爺爺專門制作的,裏面有一個特醜的茶杯就是葉黎做的。暮景一直用着,不僅如此,我還打聽到了葉黎這個人特別愛寄東西,聽房東說她總愛買一些已經有的生活用品,把那些裝在箱子裏寄過去。我算是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舊了暮景還是不願意換的原因了。”

“那何姐她這樣沒問題嗎?”一直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啊,這是看心理醫生都治不好的病,我也無能為力。現在對于她來說,她願意這樣。”李露露打一個噴嚏,“可我不願意,我希望她能夠走出來,她這樣止步不前,是不行的。所以,不論花十年還是花二十年還是一輩子 ,我希望她能夠走出來,這也是葉黎的願望。”

“這就是你撬鎖亂翻別人抽屜的理由?”我總是會忍不住損一損她。

“略略略,事實證明我的努力沒有白費。”李露露愉悅地哼起歌,“今天去了葉黎住過的三個地方,明天我就要去最後一站了,馬上就要找到解開謎題的獎勵了。”

“你樂在其中吧。”

“那當然啦。”她承認了,“我為了去這裏被公司辭職了,但我一點都不後悔這次旅行。我啊,希望暮景能幸福。”

李露露就是李露露,沒有什麽事是她不敢幹的。這就是為什麽我會在最落魄的時候找她幫忙,因為她是李露露,為朋友着想的李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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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繼續消極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她早早起了,我起得比她晚,可能昨天多看了些漫畫,早上起來腦袋有點沉。看着她收拾好的行裝,我問她這是要出去做什麽。她說她母親五十歲生日,她得回家一趟,囑咐我鎖好門窗就快快出了門。連門都忘了關,感受到襲來的冷氣,我穿着睡衣抖抖索索走出去關大門。

沒想到何姐的母親才五十歲,二十一歲生孩子啊,媽媽是幾歲生我來着,應該是二十四歲吧。我拿出手機翻看一下日歷,媽媽生日是幾號來着……我并不知道,爸爸的生日我也不知道。柳風的生日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有點諷刺。

自從我來到了這裏,我以為會開始一個全新的人生,但是我的畫技依舊沒有進步,每天就在這個房子裏度過,真的是什麽長進都沒有。

真的是一個沒用的人。

——姐姐你很厲害。

——你打算複讀嗎?

——人生很長,你別把你自己的路走得太死,有些經歷多多體驗才好,更重要的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時,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啊,別把自己逼到懸崖處。

——暮景複讀了兩年。

——你不是喜歡畫畫嗎?教教小孩子畫畫也行,那錢賺得比你辛辛苦苦打工要多得多了。

——現在你在外面工作兼職連大專都不上,漫畫班也報不起,畫畫也不是很厲害,你有什麽資格兇我?

腦袋亂成一團,像是老舊的錄音機終于開始運作,一個個聲音伴随着滋滋的電流聲在腦袋裏不斷地重複播放,敲擊着大腦的每一處神經,頭好痛,身體也熱起來了。

不對勁,我可能要感冒了。

好在還撐得住,我去抽屜翻了翻,竟然沒有感冒藥。我索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好不容易要睡過去,手機一陣響,是李露露打來的。

“快快快!出來開門!這兩天暮景不在家我們可以為所欲為了哈哈哈哈!”從院子裏,電話裏傳來她那二重奏笑聲,簡直就是魔音灌耳,雪上加霜,我頭更痛了。

我艱難地爬出被窩,倒是不覺得冷,傻乎乎地披一件薄外套就出去開門了,結果被李露露大罵一頓。她察覺到我生病讓我馬上休息,我迷迷糊糊也不清楚她說了什麽,躺在床睡了一會被她喊起來喝了些粥,吃了藥。我又睡過去了,這次睡得很沉,我沒有做夢,等我再次醒來看時間已經是傍晚了。身體也輕松了不少,下樓一看,李露露坐在客廳磕着瓜子看電視。

“好些了嗎?”她頭也不回地問我。

“好多了,再休息一晚上就沒事了。”我坐在她旁邊,“你今天來這裏是要幹什麽來着?”

“找東西。”

“找什麽?”

“木匣子。”李露露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大。”

我細細思索,搜尋腦內的訊息,總感覺在哪裏見過這種東西。

“有線索嗎?”李露露期待地問。

“有!”我想起來了,“在三層的一個房間裏。”我翻出備份鑰匙,和李露露去了三層,那個只有書櫃和書桌的房間。

李露露進到這個房間先是一愣,她看了眼木匣子,沒有馬上打開,而是觀察起書架上的書。“打開櫃子看看吧。”我提醒她。她點頭,開了櫃子不出我所料她呆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畫框,看着背面寫的字,嘴巴上念着“這倆小混蛋”笑了出來。

“這是何姐吧。”我指着畫中的人,真的是和現在差太遠了。何姐那齊劉海的妹妹頭看起來更加年輕朝氣,現在的中分長發倒是多了幾分沉穩。

“是啊。”李露露說,“她在葉黎出國後,就再也沒有剪這種娃娃頭了。”

我看得出她眼神中的懷念與惋惜,“葉黎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想知道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能畫出這麽好的畫,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啊。”李露露輕輕地把畫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搗鼓着木匣子上的密碼,“葉黎是個比我還瘋的人,她是英語專業的,可是開學時卻加入了繪藝社學習畫畫。她人活潑開朗,一下子就和我們打成一片,她這孩子交際很棒,情商高,很會琢磨人的心思,所以她在我們社團很受歡迎。”

木匣子還是沒開,李露露拿出手機,翻出了葉黎的照片。上面是一張兩人合照,一位長發波浪卷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長裙,環住了大學時代的何姐。何姐那時很稚嫩,她微紅的臉蛋可以看出她很緊張,而葉黎這臉蛋倒是一副女神範。

“感覺何姐那時候很青澀呢。”我說出了心裏話。

“她只是外表這樣,她那時候內心已經和大叔一樣腐敗了。”李露露吐槽道:“暮景就是個大宅女,為了不讓她大學生活徹底腐敗,我硬是拉着她去報了我的社團想說讓她認識一些人。誰知道那混蛋一看見葉黎眼睛就直了,跟傻子似的,葉黎倒是比平時還親切地和她打招呼,兩個人當時早就看對眼了。”

“她們早就認識了?”

“我也不清楚。”李露露搖搖頭,又開始搗鼓那密碼鎖,“她們第一次見面肯定不是我在場的時候,那明信片上的暗號有一句是‘在盛夏,我們第一次相遇’,我猜測這個日期就是這個木匣子的密碼。”

“對了……”剛才腦子太亂沒能好好思考,“你怎麽知道有這個木匣子的?”

“那也是明信片上的暗號,我前幾天找到了那地址,是一家咖啡屋,店老板是個和藹的大叔,我問了他葉黎的事情,他說在三年前葉黎的戀人來這邊取走了東西,是一個木匣子。”

“原來是這樣……”

李露露又試了試密碼,還是沒能打開,“為什麽打不開?不可能!”

“密碼是她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

“是啊,年份一定是這個沒錯了,關鍵是她們相遇的時間,盛夏,不就是九月份開學到她們社團見面這一段時間嗎?我都試了,可就是不對。”李露露開始急了,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搞出砸鎖的舉動,這對于性急的她來說已經是忍耐的極限了。

對了,我靈光一閃,想起何姐說過葉黎送她一本書,那本書是寫着她們兩個的故事。我把這事告訴了李露露,她一聽取出一字卡快速地跑到何姐房間。

“我差點都忘記了這本書。”她手中靈活地捯饬着抽屜鎖,“當時太急了,就沒有認真看這本書的內容。”

我觀察了下房間,看見床頭櫃上放了一瓶藥,是有助于睡眠的藥物。想起今天早上何姐出門時精神好了不少,看來是吃了藥。我沒有告訴李露露,靜靜地在一旁等着她開鎖。

鎖開了,李露露取出書,我看了眼空空的書脊,沒有任何出版社,難怪第一次看覺得怪怪的。第一頁是兩行的英文,我看不懂。

李露露沒有忘記我這個學渣的存在,簡單地給我翻譯了一下,“前言,這本僅記錄我和我愛人的故事。”她咂嘴,“真肉麻,還愛人。”第二頁是滿滿的英文,我看得頭痛,她掃了幾眼,“我和她的相遇很簡單,八月底,我和朋友在我們将要上的大學的銀杏林裏拍照片,我坐在椅子上小憩,睜眼時就看見一個特別可愛的人……”她不再翻譯,掃了第一頁就合上了書,“不是我說,這第一頁的內容看了就看不下第二頁,簡直完完全全透露出葉黎這個人的癡漢傻氣。”

“癡、漢、傻氣?”我加重的癡漢的音調。

“對啊,癡漢!”李露露哭笑不得,“葉黎她這個人是癡漢啊,從她給暮景寄東西的數量來看,你可以看出她多癡漢了吧。”

何姐她吐槽過葉黎寄的東西,還專門寫了這本書,還每禮拜打電話說一句我想你,還真是有點癡漢呢。

李露露把書放回去之前翻到書的最後一頁,只有一行,我看懂了。

——I trust your love.

我相信你的愛。

“Let this be my last word, that I trust your love. ”李露露念了一串英文,“這是飛鳥集最後一句話。”

“可以說……真浪漫?”我看她的表情悲傷,不敢開玩笑。

“浪漫什麽啊,暮景就只知道這一句,她那沒有什麽浪漫細胞的人,當初她為了想出一個能拼成這句話的謎題,竟然拜托我了,最後搞來搞去,也就拼成了I trust your love這四個單詞。”她裝作嫌棄的樣子說着把書放回去,我看她要哭不哭的樣子就沒有拆穿她了。

——我相信你的愛。

原本是浪漫的告白句,但在葉黎死後,這對何姐來說,變成了一種詛咒吧。

想必李露露也這麽覺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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