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行人在路途中。

天色轉黑以後,雨勢漸漸從小到無,追命把傘收起,抖了抖傘上的雨水,随即問道:“那家有幾個人?”

黎從芸道:“是夫婦二人和一個孩子。”又和向從懷朝前走了幾步,指着一個深井道,“他們應該就是關在這兒了。”

追命看了兩人一眼,道:“應該?”

向從懷忙道:“他們不是我們關的。”說着抹了抹頭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我們抓了那家人之後,老板就把他們給帶走了,只說是關在這個井裏。這兒好像是個枯井。”

追命向井底大喊了幾聲,無人答應,遂又問道:“那你們老板是誰?”

兩人搖搖頭道:“這……我們不知道。”

無情的手按在輪椅機關上,目光則注視着井口,接着問:“他長什麽樣子?”

向從懷道:“這個……我們也不知道。”眼看無情和追命臉色有變,又趕緊道,“他見我從來都是蒙面,也不告訴我他是誰,只讓我叫他文公子。除此之外,我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追命正欲下井底查看,忽地神色一動,道:“文公子?”

黎從芸道:“沒錯,他也是讓我這樣稱呼他的。”

追命似是想了一會兒,手裏拿着火把,側首對無情道:“大師兄,我先下去,你幫忙看着他們兩個?”

無情點點頭,停了一停,又忽叫道:“三師弟。”

追命回頭,道:“嗯?”

無情把手伸了過去将一物遞與追命手心,追命攤開掌心一看,原來是幾枚“電光火石”。無情沒有多說話,眼裏卻是讓追命小心的意思;追命知曉,對無情笑了笑,随即躍下了井底。

這井果然是個無水的枯井,井底十分狹小,追命點燃一枚“電光火石”,四周剎時亮了起來。他四下裏一看,只見井底坐着四個人,手都被捆綁住,口裏塞着布,眼睛還被蒙着,而其中一人竟赫然就是邢疇。

追命連忙把他們手上的繩子解開,再把蒙眼和塞嘴的布取下,邢疇一見光亮,驚呼道:“三爺!”而其他三人不知追命是何人物,看見他俱是惶恐不安。

那三名老百姓正好是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孩童,追命解釋安慰他們幾句,說明自己是來救他們的,旋而皺眉看看邢疇,道:“我先帶你們上去再說。”

言罷,他右手先牽着那孩童,左手再帶着那婦人,左足輕輕一點地面,瞬間已急升三尺,右足再一點井壁,只一躍遂帶着兩人上了地面。如此輕功,不但讓那三名老百姓看得目瞪口呆,邢疇在心中也是佩服。

上了地面,追命簡單向無情說明了一下井底的情況,将那婦人和孩童托無情保護,最後對無情使了個眼色。無情心知肚明,點了點頭,追命便又下了井底準備救邢疇和那男子上來。

光滑的石井欄邊,才被救出的婦人和孩童伫立于此,兩人的臉色都很是不好,無情見狀先詢問了他們可有傷痛,見他們搖頭,才又柔聲問了他們的情況。那孩童受到的驚吓很大,直往母親身後鑽,婦人見外人也是羞澀,但知道無情是捕快,還是定了定神,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

這三人果是一家三口,男子的名字真的是叫做王五,婦人姓黃。今日正午,有兩男一女到了王五家中。說到這兒,黃氏低下頭,指了指向從懷和黎從芸,小聲道:“他們就……就是其中兩個。”

向從懷和黎從芸也趕緊把頭低下,不敢看無情的眼睛。

無情壓根沒看向從懷和黎從芸,柔聲對黃氏道:“你不要怕,說下去。”

黃氏點頭敘述下去,原來那王五以為那兩男一女是客人便熱情招待,卻不想被那三人制住,交給了一個蒙面男子。蒙面男子将他們帶下井底,然後再綁住他們并蒙眼塞口。

無情沉思一會兒,又問道:“那個蒙面人把你們帶到井底時,邢疇——就是剛剛和你們一起被關在井底的那個人,他在井底嗎?你們認識他嗎?”

黃氏答道:“那位先生麽……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是什麽時候和我們關在一起的。只是我們在井底約莫一個多時辰之後聽到了有輕微的聲響,那人或許就是那個時候跟我們一起被困的?”

無情靜靜聽着,手指輕輕地敲着輪椅的扶把,半晌,倏地擡眼,對着向從懷和黎從芸道:“你們想活命嗎?”

兩人忙不疊地道:“想,當然想。”

無情冷冰冰地道:“那就聽我的話。”

他談話的時間不長,卻也不短。待到他的話都問完、都說完,追命才終于帶着邢疇與王五上了井。

一到地面,追命的頭句話便道:“大師兄,邢兄身上有傷,我看我們先帶他回去治傷。”說着,他看向王五道,“王兄弟,借用一下你家可好?”

面對着救命恩人,王五當然爽快答應。

追命在窗邊挑着燈,無情給邢疇看傷。

許久,無情從懷裏拿出一瓶傷藥,遞給邢疇,道:“靜養兩天便好。”

邢疇道謝一番,又笑道:“人都說大捕頭智計無雙、暗器功夫絕頂,沒想到連醫術也這般好。”

無情淡淡道了一聲:“過獎。”

這“獎”字語音未落,追命已笑道:“要不然怎麽說我大師兄智計無雙呢,他是醫蔔星相、奇門遁甲、琴棋書畫什麽都會都精的。”語中不無自豪之意,還想接着說下去,無情朝追命盯了一眼,追命立時閉上了嘴。

無情看向邢疇道:“邢先生,還是說一下你和關玉離開客棧之後的事罷。”

一說到此,邢疇的臉上流露出了自責的表情,道:“是我對不起老爺,是我沒有保護好少爺。其實老爺得病是我為了讓少爺跟我回家而說的謊,可是少爺信了,他心急為了趕近路而走了一條小路,沒想到路上碰到一夥山賊。那夥山賊打傷了我,還把少爺抓去,然後就帶着我到了這個村子,把我關在了井底。少爺他…… 卻不知被他們怎麽樣了。”說到這兒,邢疇不由使勁一捶桌案,憤聲道,“是我的錯,我當時就算是拼死也應該讓少爺逃走的!”

追命勸慰道:“你也不必太自責了,你要是真的拼死,關玉更不會忍心先逃的。不過我記得邢兄的武功不錯,這樣輕易讓……看來這夥山賊的武功很高?他們有多少人?”

邢疇羞愧道:“有十幾個人罷,但是他們個個都出手狠辣,武功十分之高。”

無情問道:“他們是在哪裏出現的?”

邢疇答道:“就在離這個村子不遠的一座山上的。”

無情和追命對視一眼。

兩人想了一會兒,無情道:“帶我們去那裏。”

邢疇呆了片刻,突然對着無情和追命跪了下去,道:“若大捕頭和三爺真能幫我少爺救回來,邢疇願當牛做馬報——”

追命被吓了一跳,還不待邢疇把話說完就把他扶起,道:“我們還沒說要救他,你這樣跪着算什麽。”見邢疇愕然,又大笑道,“開個玩笑。這關玉,我和大師兄是一定要救的。論情,關玉也和我認識;論理,我是捕快,若是連人都救不了,還當什麽捕快,當牛做馬什麽的不如我去好了。”

邢疇感激萬分,眼中浸着淚水,不知如何說謝謝才好。

無情道:“時間緊迫,我們現在就去。”

向從懷和黎從芸被點了穴道綁在一旁,追命走過去解開了他們穴道,只是手上的繩子不曾解開,道:“不需要我和大師兄牽着你們走罷?”

向從懷和黎從芸連連搖頭道:“不需要不需要,我們就一步不離地跟着三爺和大捕頭,絕不敢動一點歪心思。”

兩人均知,在無情和追命的面前,他們逃也逃不掉,不如聽話,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他們走出屋子,到了院子裏。今夜的夜空無星,連月亮也半隐在雲層裏,這般黯淡,如此家主人的心情。

王五一家正坐在院子裏嘆氣,屋裏有屍體,他們是萬萬不敢呆在那裏的。見無情和追命出來,他們立即起身,又再三對兩人表示了感謝。而王五和黃氏的孩子卻很是怕見生人似的,直往父母身後縮。

追命見狀喟然,向那孩子走前了幾步,那孩子急忙往後退,眼裏都是害怕。

王五對那孩子道:“小羊你怕什麽,那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你要對他說謝謝。”

追命擺擺手,笑問道:“他叫小羊?”

王五不好意思道:“我們鄉下人不會取什麽名字,就想着取一個賤名好養活。”

追命道:“小羊這名字很好。”蹲下身,目光平視那孩子,笑道,“小羊我跟你說,我有個同門師弟,跟你一個姓,名字也差不多的,叫做小石,是一個很出名很了不起的人。”

小羊沒有答話,但感受到追命的善意,倒也沒再往後退。這時,無情推動輪椅車上前幾步,接着道:“所以你既叫這個名字,長大以後一定跟他一樣了不起。來,男子漢不要怕,把手伸出來。

一邊說着,無情已把自己的手伸出。等了一會兒,未見小羊有所動作,無情輕輕一握小羊的手,然後沖着他微微一笑。

王五和黃氏自被救出井底,見到無情,這還是第一次看這冷峻的青年微笑,仿若是寒冬裏遇到了春風,黑夜裏看到了月亮,青年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好看。

小羊也被這笑容感染,竟不掙紮,任憑無情給自己把脈。

半晌過後,無情把手放下。黃氏急問:“這位恩公,我家孩子他……他怎麽了?是有什麽問題嗎?自從我們被兩位恩公救上來之後,這孩子就不說話了。他以前很活潑的,不是這樣的。”

無情道:“無礙,可能是之前受的驚吓太大,給他吃兩副安神的藥就好。”

末句才落,追命已心有靈犀地從包袱裏拿出紙筆來;無情寫了一張藥方,交給了黃氏。黃氏接過藥方,又和王五不住地道謝,真是不知怎樣報答才好。

追命忽然道:“大師兄,明日我陪王兄弟去藥鋪抓藥罷。”

無情向後面屋子看了一眼,道:“廣從山的屍體,你還需要去官府解釋。”

追命道:“對。”

邢疇問道:“那三爺不跟我們一起走了嗎?”

追命笑道:“有我大師兄在呢,邢兄你擔心什麽。我就在這裏等你們的好消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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