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青山巒(1)

青山巒(1)

莫婵進門的時候,了善正在和面。她一連喊了他三四次,他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只管低頭捏揉着面團。

“瑄哥哥,你怎麽了?”莫婵奔過去拉他的衣角。

了善恍然回神,下意識地抽開了袍袖,低着頭,摸揉着不說一句話。他的手指上沾滿白色的面粉,比他的手指還要白,死白死白的,看着有些可怖。

“瑄哥哥……”直覺告訴他,葉瑄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可是,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像沒有看到她這個人一樣,靜靜地和着面,直到臉上都沾滿了面粉,手指都快發麻了。

夜半的時候,莫婵看到他坐在院子裏的青石臺上發呆,安安靜靜的,好像不存在一樣。

莫婵的心裏生出一些惶恐,仿佛只要哈一口氣,他就要消失了。從小到大,葉瑄都是冷清的,就像山澗裏的淙淙融雪,靠得近了,也感覺離地很遠,甚至會被他身上那種隐隐的孤傲和清冷灼傷。

他又是從容的,什麽都不放在心上。那個時候,她就喜歡這個本家的小哥哥,後來他離開了葉家,她就再沒有他的音訊了,現在才再一次見到他。她不喜歡葉照,那個小胖子一點也不好看,傻呆呆的,還特別粘人,讨厭死了!她喜歡的是瑄哥哥,只有他!

瑄哥哥應該也喜歡她才對,不然,那個時候他對誰都不理不睬,偏偏幫她折了紙飛機呢。

想啊想,想啊想,她的心境就越來越開朗了。至于薛寧,早被她給忽略掉了。

薛寧回到家裏,客廳的燈還亮着。溫瑜靠在沙發裏,平淡地說了句,“這麽晚才回來?”

薛寧越過她朝樓梯上走去。

“你給我站住!”溫瑜喊住了她,“薛寧,你已經不小了,怎麽還是這樣不馴服?我對你不夠好嗎,為什麽處處和我作對?”

“你對我好嗎?”薛寧回頭觑了她一眼,哂笑了一下,“也許在你眼裏,給吃給住就是好的,可我不這麽認為。就算真的要這麽算,給我吃給我住的也是帕瓦叔叔,而不是你。你摸摸你自己的心,有真的發自內心地關心過我嗎?”

“沒有!”薛寧心裏不止心涼,還帶着一點不甘和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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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小就丢了我,選擇了我姐姐。也許那個時候你很窮,養不起我們兩個,但是在你丢的時候,你有沒有猶豫過?哪怕一點點。”

她灼灼的目光讓溫瑜忽然寂靜下來,下意識地避開了。

“……你姐姐已經去世了,你何必再提起她?”

“從我八歲那年回到這裏開始,我就一直活在她的陰影裏!我一直被你潛意識地拿來和她比較,也許你也會關心我,但是永遠也比不上你對薛子善的萬分之一。我受夠了,我不想再被比較!我寧願你從來沒有找我回來,從來沒有關心過我!我薛寧,絕不做任何人的第二!”

這個夜晚,她把藏在心裏的話都吐了出來,只覺得無比舒暢。

她知道溫瑜是關心她的,但是,這點關心到底有多少呢?從小不是養在身邊的孩子,甚至還是芥蒂很深的孩子。她的存在,就是溫瑜心裏的一根刺,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背棄了一個母親的責任,更是一個無情狠心的證明,是對她道德的一種抨擊。溫瑜又關心她,又痛恨她厭惡她——薛寧這麽覺得。

她是個很矛盾的人,既難舍母親間的親情,又不敢面對承認自己曾經的錯誤。

上床後,舅舅給她煮了一碗面條,撒上了一點碎牛肉。

薛寧躺在床上慢慢吃完,心情終于好了點。她撲到溫強的懷裏,終于放聲大哭,把在溫瑜面前的壓抑都宣洩出來。只有舅舅是一直對她好的,他不會總是拿她來作比較,更不會害怕她躲避她,想嚴厲教導她又畏畏縮縮。

溫瑜的厭惡不是傷她最深的,她偶爾表現出來的畏縮才是。哪有一個媽媽怕自己的女兒的?

“阿寧,你媽媽她是愛你的,她只是不善于表達而已。”舅舅抱着她,像她平時抱着洋娃娃一樣,搖啊搖搖啊搖。

薛寧慢慢進入了夢鄉,在那裏,沒有痛苦和怨恨。她夢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還有一個漂亮的穿着白色僧衣的小和尚。他對她說,你是一個騙子,總是欺負別人。是啊,她就是一個騙子,薛寧笑嘻嘻地說。然後,小和尚就受傷地跑了,她拼命在後面追,他沒有回頭……

夜半,她被自己這個夢吓醒了。

怎麽會做這種夢?太不可思議了。

薛寧決定把這些統統忘記,好好睡一個覺。

這個晚上好像被刻意遺忘了一樣,薛寧不提起,溫瑜不提起,溫強更是馬上出了國做他的事情去了。

每天的日子還是和往常一樣,薛寧卻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麽。

輾轉到了秋天,薛寧脫下性感的小洋裝,穿上了英姿飒爽的襯衫和馬甲。過了一年半,她長高了很多,胸部也越來越鼓。那些班裏的男生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灼熱,她會笑盈盈地答應他們的請求。可是,等到了秘密的地方,等他們真的想吃她的豆腐時,她會抽出鞭子,狠狠地打他們,把他們打得跪在地上求饒。

誰讓他們想占她的便宜呢,都是自作自受!

她需要這種刺激來撫平心裏莫名的空虛和不安。她覺得寂寞,總好像少了什麽。她再也不能過得像以前一樣恣意了。她知道是為什麽,但是不願去想。對她而言,那是一段荒唐的回憶。

最近,謝琛總是頻繁地來找她,更讓她很是不耐煩。這天,她在臺階下狠狠推了他一把,居高臨下地說,“謝琛,你給我聽清楚了,以後別老是粘着我,我已經煩透你了。我要過平靜的生活,我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休息,知道嗎?”

她原本以為這樣吓唬他,他就會乖乖地離開了。可是,她實在嘀咕了世事無常這句話。大人們總是比小孩多想一步的,那天,她聽了謝琛接下來的那句話後,腦門就一陣嗡嗡作響,後面他說了什麽,她也統統沒聽清。

怪不得溫瑜這些天一直躲着她,基本上不在家裏出現,是害怕她知道嗎?可笑,難道她還能躲着她一輩子?有哪個女人這麽怕自己的女兒?既然怕,就別擅作主張做對不起她的事。要麽就真的無情無義,別老是半桶水在那裏晃,搖擺不定的!

她用盡了一切辦法,終于在西南的玫瑰莊園裏找到了溫瑜。

她質問她,“溫瑜女士,你最好把這件事情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以為東躲西藏不見我就可以一直把我蒙騙到16歲,然後再随便找個名義把我賽到查克将軍家裏去,給他們家做童養媳?上帝,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搞這一套?現在是二十世紀,哦不,馬上就要二十一世紀了,女士!你們落伍迂腐地令人發指!”

第一次,溫瑜沒有馬上反駁,她低頭喝着杯愛爾蘭咖啡。她這樣的态度讓薛寧感到惶恐,總覺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樣。她就算是和她對罵,或者直接害怕地躲開,她都不會這樣無措。

薛寧意識到,可能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了。

“的确是我對不起你,從你出生到現在,我已經虧欠你很多了,所以這次,你就再恨我一次吧。”

“什麽?Shirt!”薛寧終于爆了粗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女士,你的臉皮簡直厚地讓人震驚!”

溫瑜喝着咖啡,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等她罵夠了,她擡頭看她,對她說了幾句話。

薛寧罵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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