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付雲臉上的表情淡了下來, 颔首道:“我爸媽是同意的。”

何雲霞勉強笑了笑, 嘟哝道:“那你爸媽也是想得開的……”

付雲看了她一眼, 似笑非笑道:“我爸媽向來只要是我真心喜歡的, 都不會反對。而我妹妹又是謝闌的粉絲,就更加歡迎他了。他們現在整天都盼着我盡早把謝闌帶回家去見一見。”

“互相見見也是好的, ”謝路生絲毫沒有察覺出什麽暗潮洶湧, 喝了口茶說道,“對了, 小付你是做金融的是吧?雲熙資産這家公司我在網上看到過,管理規模在全國都排的上前幾了,你年紀輕輕就能把公司做到這麽大,真的很厲害。我們公司最近剛好有一個項目想要找人合作一下, 你看看有沒有興趣?”

謝闌一聽這話,頓時臉拉了下來:“爸!”

謝路生不算白手起家,謝闌的爺爺才是。

可謝闌的爺爺不允許子女賴着他,自己沒有一點長進,因此謝路生二十七歲的時候,從謝闌爺爺那邊拿了筆資金,自己辦起廠來,做起了紡織品實業, 而在他們那個年代, 實業盛起,最容易發達,謝路生也成功了。

廠子辦了三十年, 伴随着時代的推進,實業開始慢慢顯露出頹勢,而謝路生也意識到一直抱着這麽個廠子是活不下去的,即使謝闌爺爺去世後把公司股份分了下來,已經習慣了靠自己打拼的謝路生還是在兩年前開了家投資公司,主營不良資産。

只是他自己門路有限,能夠接到的業務也有限,因此那家投資公司一直不溫不火。

饒是謝闌知道自己這位老爸家庭觀念淡漠,整天一顆心思撲在工作上,卻也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說這種事情。

謝闌忽然間想起昨天打電話時謝路生異常熱情的态度——所以那時候他爸就已經琢摸着要跟付雲談生意了?他把男朋友帶回來見家長,而他爸卻滿腦子琢摸着利益?

謝路生不明白謝闌這反應是什麽意思,皺了皺眉:“怎麽了?”

他見幾個人都圍坐在這邊,立刻催何雲霞道:“趕緊準備午飯吧,時間也已經很晚了。”

然後又對謝闌和謝靜文說:“我們說的你們也聽不懂,看電視去吧。”

謝闌正要怒,付雲收緊了握着他的手,疏離地笑着說道:“叔叔,生意要談也不差在這點時間,如果您真有意向,年後咱們找個時間,準備好計劃書,幾個投資經理聚一聚開一場會,只要項目沒問題,我們公司也不會放着好項目不去做。”

言下之意,就是現在他沒興趣聽。

而且,他也不會因為他是謝闌的父親而大開方便之門。

謝路生在商場上混了這麽多年,不會看不出付雲的态度。

這個男人絲毫沒有看在謝闌的面上也給他份面子的意思。

謝路生一時有些不高興。

而謝靜文也打量起了兩人,心中嘀咕着這兩人到底關系好不好?

真好的話,怎麽連這點面子都不賣?

謝闌的臉已經因為謝路生的話徹底冷下來了。

他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煙。”

見謝闌要走,付雲也對謝路生點了點頭,說道:“我陪他一會兒。”

謝闌出了家門,在走廊上點燃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付雲走過去,把他抱在了懷裏。

謝闌冷冷說道:“進家門才半個多鐘頭,就談起生意來了。”

一句話也沒問過他。

誠然謝闌也沒有主動問起過他爸的事情,可那也是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問了,他爸依舊開不了那個竅,不知道“關心”兩個字怎麽寫。

謝闌鑽了牛角尖,不知是什麽時候起,明知道不應該,還是在這種事情上擺了一把秤,衡量着公平不公平。

他爸永遠不會做的事情,他也不想做。

他爸永遠給不了的東西,他也不想給。

因此兩人關系越來越疏遠。

有時候謝闌也覺得無力。

他爸其實什麽感覺都沒,或許連他在為什麽生氣都從來不知道。

可謝闌卻知道,他這麽在意着這種事情,正是因為他還在意着他爸這個親人。

付雲抱着謝闌,沒有說話。

謝闌說道:“你不用跟他合作,不要聽他的。”

付雲拍拍他,說道:“如果有好生意我為什麽不做?”

謝闌聞言,擡頭瞪了他一眼。

付雲捏了捏他的鼻子,把他的煙從嘴裏拿了出來,低頭下去。

謝闌趕緊避開:“正在抽着呢,嘴巴臭。”

“沒事。”付雲含糊說着,還是吻住了。

付雲在謝闌身後的欄杆上把煙滅了,單手摟着謝闌,溫柔又深入地吻着他,直到把懷裏的人繃緊僵直的身體給吻軟了,那一身炸起來的毛也撸順了,才分開。

謝闌的嘴唇濕濕潤潤的,付雲又舔了下。

付雲輕聲道:“我愛你。”

謝闌微垂着的睫毛顫了顫,緊接着他抱住了付雲,埋頭在他肩上,悶悶道:“我也愛你。”

他們交往兩次,在這麽長的時間內,這是謝闌第一次對他做出這樣的表白。

兩人回去的時候,謝靜文正湊在謝路生耳邊說着什麽。

見到兩人,她趕緊退開,跑去了廚房。

而謝路生打量謝闌和付雲兩人的眼神就更加古怪了。

吃完一頓氣氛尴尬的中飯後,謝闌和付雲回了他已經有兩年沒回來住的房間。

謝闌前天才從國外趕回來,雖然倒過了時差,但身體還處在疲憊中,因此和付雲聊了沒兩句就睡着了。

付雲給他蓋好了被子,親了親他的額頭,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客廳裏,謝路生還坐着,喝着茶看着報紙。

而謝闌和付雲來時帶着的禮品袋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被收好了。

付雲在謝路生的對面坐下,謝路生看見他一時有點不自在。

付雲說道:“您可以放心,我跟謝闌的感情很好。”

謝路生一愣。

他想起剛才謝闌和付雲兩人出去時,女兒湊在他耳邊說的話。

謝靜文猜測兩人會不會感情根本不好,這個男的根本不在意謝闌。

謝路生聽了進去,看着兩人的眼神也不自覺帶了打量,卻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被對方看出來了。

謝路生神色尴尬,付雲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自顧自緩緩說了起來:“我和他是在前年年底認識的,他很開朗,但那時候他的事業不太好,所以很閑,有時候看起來也挺迷惘,不過他從沒跟我抱怨過什麽。”

謝路生不太了解謝闌平時的生活,事業方面也是這兩年謝闌火了起來,他才有所耳聞。

“後來他的狀态有了點回轉,可惜那時候我們兩人分手了,因此他事業上升最快的那段時間,我都沒能在他身邊。當時我想起他曾經跟我提過一次,說他最開始步入那個行業的時候,出了國之後很想你們,”付雲頓了頓,淡淡道,“很想您和他的媽媽。”

謝路生緩緩放下了報紙。

他想起來,那兩年謝闌回家時,是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有一次回家過年,謝闌開門看到他的一瞬間,眼眶是紅了一紅的。

“當時謝闌也在世界各地地跑,我就想他會不會又跟兩年前一樣,”付雲笑了笑,“不過情況畢竟和過去兩年不同了,現在時裝周期間他是真的很忙碌,除了睡覺,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我想他可能也沒什麽空餘的時間去想別的事情,反而放了心。等到再見到謝闌的時候,我就發現他變了很多。”

付雲笑着問:“您應該也看得出來吧?”

謝路生僵硬了下。

不,他沒看出來。

從今天謝闌進門起,他就沒怎麽關注自己的兒子,心思都放在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

直到後來謝闌發火,謝靜文在他耳邊嘟哝,他才琢磨起了兩人的事情。

這時候,謝路生忽然間意識到這個男人話裏藏話地在跟他說什麽,同時明白過來為什麽剛才這個男人不願意賣他這個面子。

謝路生自知自己對謝闌缺乏關心,但因為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謝闌從未抱怨過什麽,他也就沒在意,把這種狀态當做了習以為常。

或許是因為謝闌已經一個人出門在家許多年,也一個人好好活了這麽多年的緣故,謝路生從不擔心謝闌。不擔心,他也不習慣經常打電話噓寒問暖,這麽多年下來,父子倆之間的關系就變成了如今這樣。

但謝闌到底是他的兒子,這一點謝路生還是非常明白的。

偶爾一兩次他還是會想起謝闌,想要聯系他的,就像前段時間網上謝闌那個代言的事情鬧得很大那次,只是他拿起手機,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要開口和謝闌說什麽,最終便還是放棄了。而再過一兩天,他就又忘了這一回事。

眼前這個男人知道他們父子倆關系疏遠,現在是在告訴他,謝闌以前念着他,可如今的謝闌越來越忙,已經漸漸的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事情,謝闌本身也在不斷變化着,如果他們還保持着這樣的狀态——哪一天……謝闌可能就會完全不念他了。

謝路生一門心思撲在事業上,很少會去想這種事情。可此時此刻被付雲誘導着冒出了這個念頭,心裏竟然陌生又違和地緊了下。

兩人沉默對視着,謝路生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想要掩飾情緒。

就在這時,開門聲傳來,一聲女聲響起:“爸——”

謝靜文出來就見兩個男人對坐着,氣氛有點怪異,被吓了跳,立在原地手足無措。

一想到剛才謝靜文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謝路生心中一股懊惱煩躁,說道:“有事等會兒再說。”

謝靜文面露尴尬,點點頭道:“哦。”

人退回去了,門也關了過去,“吱呀”的一聲,可關門聲卻沒響起,靜悄悄的。

付雲背對着走廊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謝路生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錯愕地轉頭看去。

從他們這個角度看不到走廊那邊謝靜文的房間,可兩人又繼續沉默了一陣後,就聽到很輕很輕的一聲“咔噠”,響了一下。

真的非常輕微了,足以想見關門的人有多小心。

可因為這會兒客廳這邊也非常靜,謝路生甚至屏住了呼吸地在聽,因此根本不可能錯過。

這會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謝路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樣。

他和客人在聊天,謝靜文在幹什麽?想偷聽?

謝路生向來把自己這個繼女當親女兒看待,謝闌和何雲霞、謝靜文關系不好,他也只說過謝闌,因為他始終覺得謝闌脾氣差,事業沒起色,身上很多缺點,而謝靜文機靈,懂事又尊重他。

可這會兒他忽然間發現,謝靜文心眼也挺多的。

不然這會兒想偷聽出什麽東西來?

剛才那陣子嚼耳根,現在想來也是別有意味……

正想起身去罵謝靜文,付雲再次開口,輕聲道:“叔叔,兩個家庭重新組合起來,有些能變成一個,有些卻不行,這不能勉強。不過兩個家庭不能重新融合,至少不要讓原先還連在一起的那一個也徹底散掉了。”

這會兒,付雲也懶得再說暗話了,直白道:“我剛才說了這麽多,其實還有一件事沒告訴您。”

謝路生面色已經十分難堪,短短幾分鐘間,他完全沒有還口的餘地。被一個小輩諷刺,忽然間意識到自己與兒子之間問題的嚴重性,發現了繼女的另一面,這些事情讓他的情緒都激動了起來。

他繃着臉問:“……什麽?”

付雲的聲音已經回歸了真正的溫和,目光移到了謝路生的頭發上:“剛才回房間時,謝闌跟我說,兩年前您在意白頭發,只要白頭發一長出來,您就會立刻染黑。”

謝路生聞言,怔了怔,下意識地轉了轉頭,往一旁的玻璃櫥窗那兒看去。

可是如今,他放任發絲間生出了這麽多白發。

連他自己都忘了他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放棄了染發,服了老的。

可現在他知道了。

那是在他兒子離家兩年間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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