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瑪茜領她去的地方是一處破敗的街巷，逼仄的巷道裏充斥着腐爛的味道，随處可見的斑駁暗色痕跡，讓人分不清楚到底是沉積下來的牆漆又或者根本就是血跡，小巷裏到處都堆積着人，開始黛莉以為這裏就是一個堆屍的場所，後來發現不是，堆在這裏的除了屍體，還有一些半死不活的人，将死未死，離死不遠，不過都是茍延殘喘而已。

她跟在瑪茜的身後，心神不穩差點兒被絆倒，被她踢到的腿就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外移，而腿的主人只是睜開眼，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神色麻木地把自己的腿又搬了回去，全程花好像根本就沒有痛覺一樣，看得黛莉心驚。

“他、”嘴剛張開就被瑪茜照着腦袋猛拍了一巴掌：“看什麽看，走了！”

不等黛莉反應，扯着人一個踉跄就把人帶了出去，黛莉整個人還是懵的，也不知道瑪茜帶着她到底拐了幾個彎，又走了幾條街，最後終于停在了一座十分破敗的小樓裏，只不過大門緊鎖，瑪茜對着門側方的位置揮了揮手，然後不會兒的功夫門就被打開，她才領着黛莉進來。

裏面的情況要比外面好很多，然後黛莉才發現，這裏面全是半大的孩子，最大的了不起也就十二三歲，再小一點兒可能只有三四歲的樣子，這些孩子見到瑪茜的時候都很高興，拉着她說長道短，對陌生的黛莉也充滿了好奇。

“這個姐姐也是來幫助我們的嗎？”

“哇，這個姐姐好醜，她臉上怎麽那麽多黑點點。”

黛莉：……

她還真是第一次被人說長得醜，那種嫌棄根本就藏不住，那種感覺老實說還是有點兒新奇的，長這麽大，她一直都是被追捧着，誇獎的話五花八門早就已經聽到厭煩，突然一下子被人說醜，說兇，黛莉也只是不适應了一下，很快就蹲下來，主動跟小朋友打了招呼，她這次記着瑪茜的要求，只是招了招手，露出一個笑臉出來，并沒有開口說話，本本分分的扮演着她的啞巴角色。

“她竟然不會說話？”

“天吶，她好可憐！”

黛莉：……

“好了好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阿莉姐姐，這段時間她會跟我一起過來，大家過來認識一下，別認錯了人，知道嗎？”瑪茜招手叫過來一個大點兒的孩子，應該是這裏面的小頭頭：“他就阿笙，一會兒讓他會帶你去給小朋友換藥，你會嗎？”

黛莉點點頭，點完以後又覺得不太合适，張了張嘴又不能說話，最後看着瑪茜的表情就有點兒無辜。

簡單的包紮換藥她是會的，以前在學院的時候有學過，但是她不知道瑪茜到底要讓她做什麽，就直接冒昧點頭，萬一情況很複雜，黛莉擔心自己搞不定，反而耽誤了瑪茜的事。

阿笙見狀，便主動對她說道：“并不難的，就是簡單的包紮和換藥，我會跟你說，很簡單，一看就會的那種。”

Advertisement

大概是覺得黛莉是個啞巴，所以很有可能聽力也有點兒問題，阿笙說話的時候可以提高了音量，并且語速放得很慢，瑪茜無奈的拍了他一巴掌：“好好說話，她只是不能講話，又不是聾子，行了快去吧。”

阿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沖着黛莉腼腆的一笑：“對不起，我帶你上樓去，樓上的房間是病房，大家都在那兒。”

走進去以後黛莉才發現，這棟外面看起來十分破舊的小樓，內裏卻十分的精致，很久以前這裏住的人應該身份地位都不尋常才對，但是裏面的裝潢甚至是燈具的選擇上面都很有格調，見黛莉看得認真，阿笙便主動為她解釋：“這房子以前是個大戶人家的，那家裏有個小姐身體不好，就在這裏養病，後來小姐死了，房子就空了下來，瑪茜姐姐就把我們安置在這裏面。”

不能說話，溝通就很困難，黛莉想了半天，才比劃着問他，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小孩兒？

阿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M3星的人？”

黛莉抿了下唇，然後誠實地點了點頭。她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很蠢的問題，如果是這裏的常住居民，那也該對這裏發生的事情有一個大概的了解，但是黛莉是真的一無所知，難怪連個孩子都能看出來，她是外面來的。

“最近亂得很，到處都在鬧，我們都是沒有家的，要不是瑪茜收留我們，可能都活不下去。”阿笙的語氣很平靜，并沒有什麽起伏：“很多人都是被蠱惑的，覺得得找個庇護所才能活下去，就跟着癟三上街上去跟人火拼，其實都只是被人利用而已，死了都不會有人給收屍。”

“要不是瑪茜收留這些傷者，這會兒他們也都跟外面的人一樣，只能躺着等死。”

門被推開，黛莉就看見房間裏并排放了好幾張床，被做成了簡易病房的樣子，而那些病人，年紀看起來都跟阿笙差不多，十二三歲，甚至還有小女孩兒，全是Alpha和Beta，在這裏好像根本就沒有Omega生存，似乎Omega這個物種在這個星球上已經滅絕一樣。

黛莉握着門把手有些用力，她只是沒有經歷過這些，但她也不是個傻子，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和了解，她也能對這個星球有一個大概的推斷，較弱的Omega在這裏大概只能淪為玩物，要不是瑪茜對她的有意僞裝，她在這兒就是真的寸步難行！

所以柏霓那個混蛋到底是怎麽搞的？一句話都沒有，就把她扔到這裏來，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她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如果說一開始，黛莉對柏霓的種種行為還算理解，甚至還會為她開脫寬慰自己，那現在，她對柏霓的不滿意已經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狀态。

從出發開始，柏霓就遲到，原本應該彙合一起走的，她只是随口傳了個信讓他們先走，說什麽她随後就追來，結果柏霓沒追來他們在中轉站遇上了伏擊，損失慘重，後面好不容易彙合，柏霓又拆散了她的護衛隊，說什麽要自己帶着她走，更安全更快一定不會出問題，結果這才剛到邊際地帶，就把她自己扔到這種地方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柏霓？

就這種行為，就這種做派，她憑什麽就成了星際傳說？

就該被投訴才對！狂，讓她狂，好歹留個聯系方式也行吶？！

腹诽一番也并不能發洩黛莉此刻的不滿意，可不滿意鬼不滿意，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好好做，阿笙大概給她講解了一下這些小傷員的情況，然後就帶着黛莉開始工作。

這些小孩子有的傷得比較重，血肉模糊有的甚至都見了骨，黛莉以前學過的一些基礎包紮那也只是基礎，都是理論知識，Omega學院也不可能真的讓他們這些嬌軟的Omega去接觸真真正的傷患，尤其還是傷得這麽重的，對黛莉來說，算是一次實踐。

她是真的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做得不好，幸虧這些孩子都很寬容，有一些她沒有處理好的細節問題，也會及時提醒，幫着包紮了幾位小病患之後，黛莉明顯就熟悉了很多，已經能漸漸上手。

“啞巴姐姐，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要多笑笑。”

阿笙給端來了水，就聽見有小孩兒這麽跟黛莉說話，小大人一樣的語氣教訓他們：“不可以這麽叫，沒有禮貌，這是阿莉姐姐，你們要叫阿莉姐姐才可以。”

“好吧，啞巴姐姐也沒有告訴我們她叫什麽。”

“那以後就叫阿莉姐姐吧。”

黛莉給最後一個小朋友處理完傷口，然後才悄悄舒了一口氣，沖他們笑了一下，然後對他們比了一個大拇指，是誇這些孩子很棒，很勇敢。

她在處理這些孩子的傷口的時候，心裏面的那根弦一直都是緊繃的，一開始她是擔心怕自己處理不好，後面就認真對待各種不一樣的傷處，等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些半大的孩子，都沒有哭。

不管他們傷得多重，甚至她用很烈性的消毒·藥水清理傷口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哭，就讓黛莉很動容，甚至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這些孩子都如此堅強，而她作為一個大人，确實并沒有一個很好的心理素質，哪怕是到現在，她心裏面都是慌的。

“好了嗎？收拾一下到樓下來準備飯菜。”

瑪茜上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系着圍裙還戴着手套，顯然是已經忙活了好大一會兒，然後看着時間上來叫的黛莉，根本就沒要要給她喘氣的機會，黛莉點完頭以後就被瑪茜扔到了樓下的廚房。

這次她就真的不行了。

雖然學院裏面也有教，但是教的都是精致的小點心，或者是很高級的那些菜肴，重點也不是教他們做，而是教他們品鑒，這個時候讓她下廚，對黛莉來說，真的是有點兒為難人，她站在那兒，研究了半天沒都不知道這個鍋爐到底要怎麽操作，最後瑪茜實在是看不過去：“起開起開，洗菜會不會？”

應該會吧？黛莉看着瑪茜交給她的一筐菜葉子，猶豫着點了頭，然後就被分配到水龍頭前面，一片一片認真的清洗着菜葉子，等那邊瑪茜都已經準備妥當，開始下鍋炒菜了，她的菜葉子還沒有洗完，然後徹底被嫌棄：“不是都說你們O、你們都很擅長居家過日子的嗎？你怎麽連做飯都不會？”

也沒人規定Omega都得會做飯的好嗎？只是世俗定義Omega的職責就是相夫教子在家生孩子，也并沒有給Omega更多的機會，黛莉雖然不跟在社會上混的那些Omega不一樣，但是她也知道在星際有很多Omega都很了不起的，可能她自己是做不到，但那些Omega的努力從來都沒有被埋沒過，屬性并不能真的定義他們的人生！

“偏見是不可取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很堅定：“并沒有人規定Omega就必須擅長家務，也許我們還能擅長別的呢？”

瑪茜掃了她一眼：“誰讓你說話的？”

雖然這裏沒有別人，但是并不代表就沒有人會聽見，就黛莉着小聲兒，又軟又甜，怎麽不讓人懷疑她？

“還會頂嘴。”瑪茜從她手裏接過了菜葉子，很是不屑：“也沒見你會點兒什麽，整個一富貴鳥兒，就是看着好看。”

言下之意就是說黛莉中看不中用。

一天之內被批評這麽多次，黛莉也不知道自己該是哭還是笑，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她挺多了那些讒言魅語，忽然聽點兒不是那麽動聽但是很真誠的話，也并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我會的可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小公主還是有小公主的驕傲的，她真的會的很多，以前在Omega學院的時候，她的門門功課都是第一名，十分優秀，十分給皇族長臉，不然她能是名媛貴O們的典範嗎？

只是她會的那些東西在這兒并沒有什麽用處而已，又或者說，其實她會的那些東西，在那兒都沒什麽用，戰亂時期，沒人關心你花插的漂亮還是別致，那些都只是一場虛妄而已，黛莉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下來。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麽問題，從小到大她都是那樣生活的，甚至不只是她，她的母親，她的曾祖母，她祖母的祖母，甚至她家族裏的每一個Omega，他們都是那樣生活的，若非塔希爾政權動蕩，她不會離開她的母星，會跟一些小姐妹喝下午茶聊天插花，悠閑地過着每一天，從少女變少婦，再養一個跟她一個的孩子，終其一生也不會見到這些事情，不會看到有些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就已經遭受了諸多的苦難，甚至他們已經學會了不哭。

“瑪茜，你可以教我嗎？”驕傲歸驕傲，收起驕傲還是要乖乖認清現實，如果她沒有見過，她能繼續坦然下去，但是見過了，那就不一樣，或許從這一刻開始，她就已經不再是塔希爾皇族裏那個無憂的小公主。

她也要變得很堅強，然後回到塔希爾，可以站在爸爸的身邊幫助他。

瑪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是主動往旁邊的位置挪了一下，給了黛莉一個最佳觀景區，讓她能清楚地看見，從切菜到炒菜等等一系列，瑪茜也沒有講解，她就自顧自做自己的，黛莉就在旁邊看，等瑪茜忙活得差不多的時候，黛莉終于又開口了。

“最後一個，我能試試嗎？”

瑪茜挑眉：“你确定？”

雖然她做的這幾個菜都沒什麽難度，但是對黛莉這種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Omega來說，也并沒有那麽簡單，尤其是剛剛連洗個菜葉子都那麽費勁，就只是看看而已，就要上手，這未免也太自大了一點兒吧？

“先跟你說好，菜就這麽多，不止這一頓晚上還有明天早上他們也吃這個，你要是給搞砸了，這些家夥就沒得吃，得餓肚子，知道嗎？”

“嗯，我知道。”淡淡的語氣裏，帶着一點兒自信。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知道。”瑪茜嘟囔了一句，就給黛莉讓出了位置，但是又不放心，就跟在她後面看，結果卻是讓人大吃一驚，黛莉的動作是有點兒生疏的，可生疏的動作并不影響她的發揮，從下刀到成品出鍋一氣呵成，瑪茜帶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嘗了一口之後，撇了撇嘴：“馬馬虎虎吧。”

“明天你來做飯。”嘴上說着馬馬虎虎，放下筷子就給黛莉安排好了明天的工作，一點兒都不帶含糊的：“還算是有點兒用處。”

這算是誇獎吧？黛莉眉眼一彎，就要笑的時候就被瑪茜呵止：“停！給我把你臉上的表情收起來！”然後一臉嫌棄的扭臉走了，留黛莉自己在原地，按了一下嘴角，笑容在她臉上已經成了習慣，這是禮儀課上教的，身為塔希爾的公主，她最拿手的，就是笑得恰到好處，忽然到了一個不需要她笑的地方，還真是有點兒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