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1)

無助地伏在地上, 那一·夜女孩兒凄楚的眼神在眼前不斷浮現, 拉着自己的手，一聲聲喊着媽媽，一遍遍問着為什麽, 撕扯着她的袖子試圖喚醒她的一絲不忍心, 她做了什麽？掐住了女孩兒的脖子，拿她做了交換！

明明一早的時候女孩兒她纏着她要做大風筝, 明明她們還說好了要一起吃蛋糕學做插花，她卻親手, 撕碎了這一切。

“咳咳。”

莉莉趴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讓她無法喘·息, 胸口一陣陣地抽着疼，卻又抵不住來自靈魂深處的鞭笞之刑，她毀了那女孩兒的一切信念，為了能不讓她活在痛苦之中，離開之前莉莉給她喂了可以消除那段記憶的藥丸, 但是現在, 本不該出現在那段記憶力蝴蝶風筝, 就在她眼前。

黛莉她、是不是記得，記得自己曾經利用她，傷害她，抛棄她，因為記得那些，所以活在痛苦之中, 因為記得那些，所以經歷過更可怕的事情，還能有什麽能比被親生母親利用過之後抛棄更可怕？

嘔出來一口鮮血，血中帶着褐色，她欠了黛莉太多，多到她永遠也還不清。

這麽多年來，她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原本因為改命産子就受了損傷的身體也越發孱弱，她以為她還能撐上幾天，撐到莉莉可以站起來的時候，她已經讓人去找了可以給黛莉治眼睛的巫醫，撐到黛莉可以看見她的時候。

呵，她還有什麽臉去求黛莉可以看見她？

“母親！”

莫離安排好裘醫生和黛莉之後，不放心母親就下來看看，這一看就慌亂起來，連忙将倒在地上的母親扶起來，望着地上的血跡，臉上的倉皇一覽無餘：“我送您去醫院。”

“不用了。”莉莉虛弱地搖搖頭，按住莫離的胳膊喘着氣說道：“我的身體什麽情況我知道，莉莉怎麽樣了？”

“裘醫生已經準備給她打藥，藥效發作以後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撐不過，受不受的住藥效，受得住藥效就會開始産生作用，如果受不住，那就沒有了。”莫離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莉莉：“母親放心，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兒，一定能撐得過去，不會有事的。”

“莫離，你答應我，要好好照顧你妹妹，不管、不管她做什麽，對你說什麽話，就算全世界都不站她的身邊，你也必須站在她身後，你能做到嗎？”莉莉死死地攥住莫離的手，聲音裏帶着幾分哽咽。

“我會的，母親放心。”

“我要你發誓！”莉莉卻并不松手：“當着我的面發誓，如果你做不到，我九泉之下不會瞑目！”

“母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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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誓！”

莉莉的态度很強硬，莫離沒有辦法，只好當着母親的面，立下誓言：“我莫離，今日于我母親面前發誓，一定好好好照顧，保護我的妹妹黛莉，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站在她的身後，無條件支持她，陪伴她，直到她不需要我為止。”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莫離，你就當是替我還債吧。”莉莉有些累，撐着手要起來：“我去上去看看她。”

“母親還是別去了，等藥效過去再去看也不遲。”莫離勸阻：“而且，她可能也不會希望被人看見，母親，她很堅強。”不僅僅是堅強，同時也是不希望自己的脆弱流露出來，不然也不會要求莫離選最遠的房間

“我就在外面。”莉莉的聲音有些許疲憊：“我就想陪陪她。”

陪陪那個曾經的摟着自己的腰撒嬌的小女孩兒，那時候黛莉臉上的笑容是天真爛漫的，那時候的小女孩兒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是她親手毀掉了這一切，親手殺死了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今日黛莉所面臨的一切苦難，所有的源頭都是她這個母親。

她不僅沒有保護好這個女兒，甚至還一手将她推向了毀滅。

從意識到黛莉可能記得那些事情的時候開始，莉莉就知道，黛莉根本就不是來探親的，她是有目的而來的，甚至，她是為報複自己而來的，不管她為什麽而來，莉莉都能接受，那是她親手種下的種子，不管這顆種子現在要開什麽花，結出什麽樣的果子，她都必須接受。

莫離勸不住她，只能撫着莉莉上了樓，在黛莉的房間外面靜候着。

裘醫生打完了針之後，對黛莉叮囑道：“會很疼，挫骨揚灰的疼，如果你忍不住就不要勉強自己，說明藥效不适合你，我們只能放棄。”

“我不會。”黛莉靠在床上，原本已經沒什麽感覺的雙·腿，這會兒已經開始密密麻麻的疼。

聽着房門被關上醫生已經走了，黛莉才給柏霓傳了訊，柏霓那邊接得很快，好像一直在等她一樣，看着黛莉已經躺在床上，還有點納悶：“這麽早就睡覺嗎？”

“因為有點尴尬，不知道要聊什麽。”黛莉笑了一下：“而且媽媽也要休息，我就回來，躲在被窩裏跟你講悄悄話呀。”

“柏霓你在做什麽？”黛莉軟着聲音問：“有沒有想我？”

“想了想了，一直想着呢。”柏霓笑了一下，搞出一點動靜讓黛莉知道：“上次不是說想吃蛋糕，我在試着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做一點兒紙杯小蛋糕出來。”

柏霓現在就畢竟得空，每天就換着花樣給黛莉做各種她喜歡吃的東西，主要是黛莉是小公主人設，一杯下午茶加小蛋糕對她來說都是标配，而且還要自己動手做才覺得有情調的那種，柏霓為了哄她高興，也算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好吃嗎？”黛莉往下躺了躺，腿上的痛意一點點的襲來，再加重，那種明顯的不适感已經讓她有些撐不住，但還是用着最平常的語氣跟柏霓聊着瑣碎的事情。

“好像不太好。”柏霓有些無奈：“我好像失敗了，幸好你不用嘗失敗品。”

“黛莉？你怎麽了？額頭上好像有汗？”

“是嗎？”黛莉一驚，她是什麽都看不見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盡量沒讓柏霓察覺到，卻沒注意到這些情況，聞言輕咬着唇，聲音也低了好多：“柏霓，我想你了呢。”充滿誘惑的，沙啞的聲音。

哼哼唧唧的語氣，跟那天晚上纏在自己身上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柏霓實在是受不住，閉了閉眼睛，又睜開：“想我你在做什麽？”

“就是想你。”黛莉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幹脆就挂了，那種抓耳撓腮的感覺，真的是讓柏霓很受不住，又幾次反撥回去，可惜黛莉那邊一直都不接。

這下柏霓就坐不住了。

Omega的身體都比較敏·感一些，那滋味柏霓已經嘗過，是有經驗的，被黛莉這麽一撩撥當下就有點上頭，還好最後一次黛莉接了起語音，聽着那邊急促的喘·息聲，柏霓咽了口唾沫：“你在幹什麽？”

“我不、不告訴你。”

“我去找你！”

“不嘛！”雙·腿的痛意讓黛莉差點尖叫出聲，蒙着被子大口地喘着氣，還要應付柏霓那邊的逼問：“你不能來，會讓媽媽知道的。”

“那你傳送回來，乖，早上再回去也沒關系的，不會被發現。”柏霓輕聲哄着，讓黛莉叫得心裏癢癢的。

因為黛莉把自己蒙在被子裏面，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見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呼吸聲，對柏霓來說實在是過于刺激的畫面。

“柏霓，就這樣好嗎？”黛莉擰着眉頭，死死地攥住被子的一角：“我叫給你聽，好不好？”

很疼，很疼，超乎尋常的疼，但是同時又一種隐隐約約說不清楚的感覺，她想讓那邊的柏霓可以察覺到她此時并不尋常的情況，壓着嗓子，低聲呻·吟着，像是小貓咪在求救一樣，可又不願意讓柏霓知道，于是這一聲聲的悶哼裏面，又摻雜了更多的嬌軟與魅惑，一時間竟讓人真的無法分辨，她到底是在痛苦着，還是在舒爽着，直到黛莉再也撐不住，斷掉了跟柏霓的聯訊。

柏霓那邊卻只當黛莉是受不了又害羞，并沒有再繼續騷擾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幻想着黛莉此刻蒙着被子滿臉羞紅的模樣，心旌搖曳着。

蒙在被子裏面的黛莉，死死咬着被子一角，才能不讓自己疼得大聲哭喊出來。

她以為病變時候就已經足夠痛，真到了這麽時候才覺得不過就是九牛一毛，好像是把她身上的骨頭全都一塊一塊的敲碎，碾成粉末一樣的痛意，睫毛上挂着淚珠，連呼吸都能扯着渾身的疼，真的是挫骨揚灰一樣的痛。

房間外的莉莉聽着裏面的動靜，靠在莫離的身上，默默擦着眼淚，一直站到天色露出了魚肚白，屋裏才漸漸了沒聲息，她想去看看，被莫離攔住了。

“睡着了，母親，讓她休息吧。”

莉莉嘆了一口氣：“準備點營養的早餐，等她醒了再送過來吧。”

這邊黛莉才剛剛昏睡過去，那邊的柏霓也是一·夜都沒怎麽睡着，腦子裏惦記的全是黛莉，一開始只是某些方面的惦記，但是後味這麽一琢磨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黛莉身上還有點矜持的感覺，要是只有兩個人在被窩裏，她誘·惑自己那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的，但是只有黛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柏霓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像是黛莉會做的事情。

這一琢磨就琢磨到了後半夜，然後就更睡不着，因為時間又很晚了，她也不方便再去打擾黛莉睡覺，一直到天亮柏霓都沒有睡着，按照跟黛莉的約定，她得等着黛莉給她發訊息然後再上門去接人，畢竟是人家母女相聚的時光，她目前來說還是一個外人，做事還是要有分寸的。

只能晃悠着硬等，簡直度秒如年。

這痛疼折騰了一晚上的黛莉，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以後，也沒有等柏霓接，自己直接用了輪椅的傳送功能，就把正在盼着黛莉訊息的柏霓給吓了一跳。

“怎麽不告訴我，我去接你呀。”

傳送是非常手段，使用一次會大量消耗輪椅的能量貯備，會影響到黛莉日常的輪椅使用，所以一般如果不是什麽必要的情況，黛莉并不會用，反而更習慣讓柏霓接她送她，帶她去各種地方，享受這種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

“臉色怎麽這麽差？”柏霓第一眼就看到黛莉的臉色有些蒼白，就有些心疼。

“柏霓，我好餓。”黛莉沖着柏霓的方向，帶着幾許撒嬌的語氣：“大概是因為你不在身邊，我就睡不好，夜裏好像做了亂七八糟的夢，早上起來頭也是蒙蒙的，一點兒也不舒服。”

一早起來莉莉準備了各種營養品給她，但是黛莉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她就想立刻馬上盡快回到柏霓的身邊，可以讓柏霓好好抱抱她，在柏霓懷裏睡一覺。

柏霓可以給予她足夠的溫暖，靠在柏霓身上的時候，黛莉才會覺得自己擁有無限的力量，可以撐過所有的苦難。

“沒有吃早飯嗎？你想吃什麽？”柏霓馬上要去準備早飯，卻被黛莉拽住了袖子：“想你抱抱我。”

“好。”

今天的黛莉格外黏人，就這麽抱着就不願意松手，還是柏霓好說歹說，才讓她去準備了早飯，鬧着要吃早飯的人也只吃了一點點的，然後就繼續纏着柏霓的撒手，想着她昨夜裏的反常，柏霓有心問一問。

按着黛莉的手，把人摟在懷裏：“累不累？”

“有一點。”跟病痛鬥了一晚上，豈止是有一點的累，簡直非常累，但是偏偏又沒有一點的困意，就想纏着柏霓。

把人抱回房間，放到床上，柏霓擰着眉：“我怎麽覺得你出去睡了一·夜，回來又輕了一點，是不是昨晚晚飯也沒有好好吃。”

“怎麽可能會好好吃飯。”黛莉側身摟着柏霓的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種場景，我應付他們還來不及，哪有胃口吃飯，而且沒有你做得好吃，我又不喜歡。”

“剛才也沒見你吃多少。”柏霓嘆了口氣，看着纏在自己身上的黛莉，視線往下挪，然後把人往懷裏扣緊了幾分，沉着聲音問黛莉：“老實交代，昨天晚上怎麽回事？”

“什麽昨天晚上，我不知道，好困好困，先補覺好不好？”說着就把臉埋在了柏霓的胸·前，那位置該是精挑細選過的，哪怕是看不見，也已然能準确地埋對地方，還偷偷用上了手，以為自己看不見，別人也就不會察覺到一樣。

柏霓不知道的是，藏在她胸·前的黛莉這會兒心跳已經加速，她但擔心柏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又覺得不應該，做昨晚她演得很賣力，再加上有真實痛意在，那種急促的呼吸也不是假的，柏霓要分辨真的很難，但還是莫名有些心虛，所以才用了這一招，算是轉移注意力。

“你确定要這個樣子睡覺？”柏霓直接就吻了上去，那吻又兇又急，是一定要逼黛莉說出實話的：“我怎麽不知道我們矜持端莊的公主殿下，什麽時候敢一個人蒙在被子裏面玩了？嗯？”

“什、什麽？”黛莉被她親得眼發暈，又不敢真的亂來，只能雙手抵住柏霓，有些難為情的暗示：“你不記得昨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柏霓果然讓她給問住：“什麽日子，我怎麽不知道？”

“笨蛋。”黛莉側過臉：“我那個發·情期快到了呀。”

只要往發·情期上面一推，柏霓就再不會懷疑，果然懵了一下，算了算時間好像就是差不多的樣子，上次還是在飛艦裏，Omega發·情期前是什麽樣子，柏霓還真是不知道，但是上次發·情期前黛莉也挺正常的，好像并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那是因為、”黛莉扭着臉，似乎跟柏霓說這個很難為情：“因為不一樣，那時候又沒有你，又沒有那樣過，也沒有沾上你的信息素。”

這下柏霓了然：“是因為我的信息素，所以才會那樣的嗎？”

“嗯。”輕輕哼一聲算是答應，黛莉一邊推柏霓還一邊扯被子：“我要睡覺了，你別鬧我。”

“鬧完再睡不行嗎？”柏霓并不放過她，尤其是被黛莉這樣誘·惑之後，怎麽可能就這麽算了：“你不想我的信息素嗎？我想你了。”

“柏霓，柏霓！”黛莉這下真的慌。

撩歸撩，她這會兒是真的沒有這個體力跟柏霓鬧，她就是單純地想跟柏霓躺在一起，能好好睡一覺，昨夜耗費了太多的體力，她是真的很累。

“我好累的，你陪我睡覺好不好？”

“嗯，睡吧，不鬧了。”黛莉眼下有陰影，一看就是昨天夜裏沒有睡好，柏霓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并沒有要真的做什麽，摟着黛莉輕輕拍了拍：“我也沒睡，想你想了一晚上，你不在身邊我就一直惦記着。”

“真的？”黛莉追問着，就被柏霓重新按回懷裏，拿着黛莉的小手給她放好，然後貼着黛莉的額頭留下輕輕的一個吻：“睡覺。”

惦記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柏霓以前也惦記過一個人，只不過想的都是那個人是不是還活着，是不是快流幹了，想的是她能不能活着出來，是不是四肢都還完好，也是牽腸挂肚的。

但是跟她昨夜惦記黛莉的感覺又完全不一樣。

昨夜惦記着黛莉的時候，更多的她想到的是跟黛莉相處的這段日子裏的點點滴滴，黛莉臉上溫柔的笑意，摟着自己脖子時軟綿撒嬌的模樣，一幕幕像是七彩的泡泡，不僅僅是擔憂，那裏面還有濃濃的甜意，是柏霓以往從來都不曾感受過的味道。

原來惦記着一個人的時候，不僅僅只是惦記她的生與死，是否受了傷，是不是四肢還健全，原來惦記一個人的時候，腦子裏只要裝着這個人就夠了，可以想一些很無所謂的細枝末節，可以只是一個笑容，可以只是一個淺淺的吻，也可以什麽都不是，就能讓她徹夜不眠。

小Omega在她懷裏睡得香甜，那種感覺，真的很安心，像是在雲朵之上，蓬松又柔軟，從前她一直覺得跟Omega相處會很麻煩，現在卻又心甘情願接受這些麻煩，願意哄着黛莉只為了讓她多吃兩口飯，時時刻刻都想着照顧她的心情，走到哪裏都恨不得把她抱在自己懷裏，免得磕了碰了，甚至連說話都會情不自禁地順着她的意思。

呵護屬于自己的Omega，那種感覺好像也不錯。

藥物注射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黛莉都是出于乏力的狀态，幸好有柏霓的妥帖照顧，她只要累了，就可以歪在柏霓身上休息，懶洋洋的感覺倒是很讓柏霓喜歡，總是要趁着她迷糊的時候欺負一下。

因為藥物要每隔十天就注射一次，一直要注射三次，所以每隔十天黛莉就會留宿在莉莉那裏，第二次的時候柏霓就很不願意讓她去，找各種借口想讓黛莉推掉，但是到第三次的時候，看着莉莉明顯更差的臉色，拒絕的話柏霓就說不出口。

莫離留他們的時間是兩個月，現在看來，莉莉可能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住，她現在好像就是一口氣在撐着，而這口氣随時都有可能會散掉。

“你不陪着嗎？”莫離出來送柏霓的，柏霓有些不能理解：“她已經這個樣子了，為什麽不送醫院？”

“沒用的，在家裏她也舒服一點。”莫離對柏霓的印象其實還不錯，就是柏霓單方面對他有點意見，至于原因莫離也清楚，原因就在黛莉那兒。

他這個妹妹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從那天母親逼他發誓開始，莫離就感覺到了母親的變化，這個變化一定是黛莉造成的，母親的身體狀态一天比一天差，莫離甚至都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一直都守在兩人的身邊，黛莉不可能當着他的面對母親說什麽不應該的話，但是很明顯，她就是做到了。

母親很受打擊，對黛莉已經不僅僅是愧疚那麽簡單了，不然也不會逼着他發誓。

所以當他看到柏霓的時候，其實對柏霓是有一點同情的心情在裏面的。

這是一個無辜的人，柏霓對黛莉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又或者，她知道的那些都只是黛莉想讓她知道的，她對黛莉關心愛護，甚至站在黛莉的立場上對他抱着幾分敵意，莫離都能理解。

只是以後呢？

假面不可能永遠存在，早晚有被撕破的那一天，柏霓得揭穿黛莉的假面，如果到那個時候，她要怎麽去對待黛莉？

莫離看着這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可憐柏霓，還是該可憐黛莉。

只能嘆息。

“我母親怕是、就是最近了，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我會跟黛莉一起回塔希爾。”莫離看了柏霓一眼，問她：“你呢？據我所知，你是被雇到黛莉身邊的話？把她送到我這裏，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你打算留到什麽時候？”

“那是我的事情。”

什麽叫留到什麽時候，她就沒有打算再離開黛莉！

只是莫離這麽一提醒，柏霓又想起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如果以後要留在黛莉身邊，那她就不能再滿世界流浪去接任務，捕獵手的工作也不能再做下去，她得另謀生路才可以。

這還是一個比較讓柏霓頭疼的問題。

她流浪自己很多年了，以至于都快忘記正經人該過的正經日子是什麽，就算是另謀生計，一時半會兒她都想不出來自己能做點什麽，不過也沒有那麽着急，等以後跟黛莉一起去了塔希爾總要研究研究才行。

這是黛莉的第三針，前兩針打完都快要了黛莉半條命，也不知道是藥效的原因還是其他的，總之每一次的疼痛到要比上次更痛上幾十倍不止，一整夜的折磨煎熬就只為一線希望，哪怕是一線的希望，黛莉都會緊緊抓住，她不能放棄，絕對不能放棄！

門外的莉莉亦如前兩次一樣守在門外，莫離站在她身邊陪着，裏面的黛莉受着非人的痛苦，外面的人難道不也是一樣的嗎？

莉莉捂着嘴又咳嗽了兩聲，莫離眼裏全是憂色，就見莉莉沖他搖了搖頭：“我告訴你的那位巫醫，等到了塔希爾就帶莉莉去看看吧，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把莉莉的眼睛治好。”

聽着裏面黛莉安靜了下來，她才沖莫離伸了手：“扶我回房間歇歇。”

“好。”

“莉莉她還要多久才能好起來？已經打完了三針，這樣算是成功了嗎？”

“具體還要再上儀器，母親放心，該是成功一半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莉莉躺在床上，望着頭頂燈，眼神有些空洞：“你去吧，我想睡一會兒。”

房間門被關上，莉莉躺在雙手合十放在心口的位置，她這一生經歷了太多，大風大浪也好愛恨強仇也罷，所有的一切不過都只是過眼雲煙，她唯一後悔的就是不該用小女兒來激怒勞爾放過他們。

那時候意氣用事，覺得勞爾對女兒是愛護的，定然舍不得，所以才下了狠手，用女兒來逼迫勞爾放手，甚至在做那件事的時候，她沒有覺得自己做錯，她只是被逼到了一定程度，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而已。

可直到她将藥丸送到黛莉的口中，黛莉那雙帶着淚的眼睛望着她的時候，莉莉才是真的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根本就沒有辦法去面對那雙清澈的眼睛。

時過境遷，當她再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那雙眼睛裏面的清澈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空洞，戳着莉莉的心。

她從來都不敢奢望自己還能再見到黛莉，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那個曾經被她抛棄的女兒，她想見見那個小姑娘，但也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一想而已。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黛莉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看到黛莉坐在輪椅上，眼神茫然地沖她微笑着喊“媽媽”的時候，莉莉整個人都是慌的，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那個可愛乖巧的小女兒，整個人如遭雷劈一般，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黛莉殘疾的樣子就是給了莉莉一記重創，當晚黛莉離開之後，她就吐血吐到昏迷，那一口氣差點兒沒撐住就那麽去了，是莫離來得及時，她又撐着一絲信念，一口氣才喘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她看着黛莉溫聲和氣地喊着她媽媽，就好像回到了從前在王宮裏的時候，那種感覺是夢幻的，讓莉莉幾乎沉溺其中，但是現實來得遠比她以為的還要慘烈一點。

一只蝴蝶風筝，一句更痛苦的經歷，足夠莉莉确定，面前的黛莉記得所有，她記得被最親的人交易，也記得被最親的人舍棄，她記得所有，卻在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藏起了心中的怨恨，以一個乖巧的小女兒的形象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第二記重擊，原本就欲垮的身體再也經受不住。

黛莉記得所有的一切，那她要如何面對自己，對着自己露出甜甜的笑意喊媽媽？

她不曾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恨，就好像真的忘記了那一切一樣，就這樣留在她身邊，扮演着一個女兒應該扮演的角色，只是想讓她臨死之前的這段日子可以過得輕松一點。

她是以怎樣的心情來面對自己的？

莉莉閉上了眼睛，呼吸越來越微弱，她已經沒有遺憾，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疼痛了一·夜的黛莉迷迷糊糊才睡着，就覺得心口一陣憋悶，好像壓着什麽東西一樣，讓她喘不過來氣，再然後房間門就被人直接推開，她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被莫離直接抱了起來，快步下了樓。

“母親不大好，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去見她最後一面。”

正要掙紮的黛莉忽然僵住，瞪着空洞的眼神：“你說什麽？什麽不好？見誰最後一面？”

莫離沒有跟她多一句的廢話，直接就把人帶到了莉莉的床前。

“莉莉，你的腿還疼不疼了？”

黛莉被莫離安置在床前的椅子上，她什麽都看不見，但是只聽莉莉的聲音就能感覺到，她很虛弱，之前也能感覺到她身體一直都不好，但是這種虛弱，就好像是一陣風吹過來，就能把人吹散一樣。

“為什麽不送她去醫院？莫離，莫離！”黛莉喊了兩聲卻并沒有聽見莫離的聲音，她對周圍的環境沒有認知，就伸手去摸索，試圖找到莫離：“送她去醫院呀！”

聲音越發大了起來，能聽到藏在裏面的一絲惶恐。

守在門外的莫離，抱着胳膊默默仰着頭，只是攥起來的拳頭越來越緊。

“莉莉，莉莉。”胡亂揮舞的手被人拉住，黛莉勉強鎮定了一下：“我讓柏霓過來，先去醫院再說。”

莉莉搖搖頭，又想起來黛莉什麽都看不見，拉着她的手說道：“不用，我就想再多看你兩眼。”然後伸手撫摸了黛莉的臉：“就夠了。”

“莉莉，回到塔希爾以後，莫離會帶你去看巫醫，把我的眼睛也帶着，興許還有辦法。”莉莉的手按在黛莉的眼角：“你的眼睛，像我。”

聲音十分微弱，如果不是黛莉聽得仔細，根本就聽不見她在說什麽。

“莉莉，對不起。”

黛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撫在她臉上的手無力的下垂，她慌忙捧住那雙手，就聽床上的人勉強用着氣音說：“我知道你都記得，你心裏有怨就怨我，恨我，不要跟自己過不去，恨我就好，放過自己、”

最後一個字就輕飄飄落下，黛莉只覺得捧着的手重如千斤一般，任憑她怎麽拉扯都無半點反應。

“我不、”黛莉張嘴時聲音已經沙啞，她感覺到握在掌心的手已經沒有了力氣，就拼命去拉去拽：“我不怨你，你醒醒，你醒醒呀！”

可惜不管她怎麽喊叫，床上的人都沒有再回她一句話，已經沒有了聲息，黛莉拼命去拉扯，摸索着去尋莉莉的臉似乎是想摸摸她還有沒有呼吸。

“你起來，我就原諒你，你答應我一聲，我就原諒你了。”眼睛很酸，漲得生疼：“你欠我那麽多，還沒有還，你快點醒過來了，醒來還我呀！你醒醒，起來，媽媽，你起來好不好，你起來我就原諒你了。”

外面的莫離聽着屋裏黛莉的哭腔，到底還是沒忍住，進來把人拉開：“她已經去了，黛莉你冷靜點，母親臨終前遺言，把眼睛留給你，不管你心裏有多大的怨恨，人已經死了，就到此為止吧。”

“我怎麽冷靜！”黛莉奮力推開莫離的桎梏：“你為什麽不送她去醫院！她還欠着我的，怎麽可以死，我沒有答應，她不能死，不能！”

沖着莫離嘶吼着，那是一種近乎瘋癫的狀态。

莫離卻并沒有跟她多話的意思，早就已經等着的醫護人員本來就準備把遺體擡走，而黛莉就成了現場多餘的那一個，她隐約知道莫離是要做什麽的，聽着動靜立刻就攔住了要過來的人：“莫離！我不答應！你不能！”

卻被莫離直接就抱了起來，根本就沒有給她反抗不答應的餘地，黛莉撕扯着莫離，用盡自己的力氣：“你敢！你敢動她的眼睛一下，你、”她的情緒太過激動，此時已經有些氣竭：“你不能動她，我不答應，我寧願瞎着也不會用她的眼睛，你不能動她的眼睛，拿走了眼睛，她就什麽都看不到了，莫離你不能這麽做！”

一·夜藥物的折磨，再加上生死離別，情緒上的大起大伏對黛莉造成了極大的刺激，莫離看着懷裏已經昏迷過去的人，房間裏還有等着處理遺體的醫護，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遺體先冷存，眼睛暫時做留活處理，再等我消息。”

黛莉的眼睛是母親放心不下的，莫離無法阻撓也改變不了母親的決定，只是他沒想到黛莉的反應會這麽大。

懷中的女孩兒輕飄飄的，Omega單薄又瘦弱的身軀，拼命跟自己掙紮的時候那種爆發出來的力氣險些讓莫離控制不住她。

明明應該是怨恨的，可當母親離開的時候，她又是這樣的難過，甚至情難自抑到失去意識，抱着黛莉把人放在床上，莫離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這個妹妹，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看懂過黛莉，她對着自己的時候即使眼神空洞，也能從她身上感受到那種怨恨的氣息，像是一朵惡毒的食人花，她在母親面前裝乖弄巧都讓莫離覺得很虛僞，因為本來就是假的，只是她的假面而已。

可真的是假的嗎？

他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觀察着，揣摩着黛莉的一言一行，想着黛莉的所思所為，可他始終不是黛莉，伸手将黛莉淩亂的發絲整理好，她的情緒太複雜了，複雜到莫離根本就看不透。

将此間的消息傳送給柏霓之後，莫離就去處理母親的身後事，母親走了，他要做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柏霓接到消息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她到的時候黛莉還在昏睡着，一張小臉煞白，好像是大病了一場，柏霓看着心裏難受得很，莉莉的過世對黛莉來說有何嘗不是一個打擊，她嘴上說着怨恨，可那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