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漆黑的房間,唯有玻璃窗邊,被白月亮了一角。那裏斜靠着一個人,透着股森森的寒氣,他瞟了眼扔在窗臺上的照片,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轉向窗外,黑雲好似就要壓頂,卻唯獨留下了半截月牙。

風吹雲散,月亮露出了整臉,把窗臺和那沓照片照得锃亮,照片裏的人,一清二楚。

陳非從園子裏摘了些西紅柿、茄子、菜花等,打算給趙老炖個蔬菜燴湯。這幾天趙老胃口越來越差,陳非很擔心他的身子,想到以前還在爺爺奶奶家時,他們非常喜歡陳非弄的大雜燴湯,誇贊着酸酸甜甜的很開胃,很合他們老人家的胃口,飯都能多吃一碗,所以捉摸着趙老應該也會喜歡。

程伯走進廚房,看到陳非正洗着菜花,笑開了:“今天弄什麽好吃的呢?”

“蔬菜湯。”陳非笑着應了一聲,想到趙老不濟的胃口,便問道:“程伯,爺爺這幾天飯量少了很多,是不是你廚藝下降了啊。”

“老啦,沒你年輕人弄得好吃啦。”程伯不在意地笑。他把剛買來的草魚擱進水槽裏,其他菜放進冰箱。然後拿起刀開始處理起魚。

程伯打算煮個糖醋魚,趙爺胃口越來越不好的原因他是知道的,他想着把口味做重點,讓趙爺嘴裏多吃出點味道,能多吃兩口飯。

對趙老的身體,陳非只知道是不大好,但不好到哪個程度,江一、趙老、程伯都沒告訴他。陳非洗好菜,也拿起刀,架勢十足,刀工熟練,邊切邊調侃地說:“前幾天我見爺爺看電視,可專注盯着一個阿姨了,就像看着情人似的…”

程伯正刮着魚鱗,聽到陳非的話,手竟不自覺抖了下,“嘶---”,食指上劃開了道口子。

“怎麽了?”陳非立馬放下手中的東西。

程伯沖着手指頭,水流裹着紅血落入水槽裏。

程伯笑着說:“沒事,老啦。”邊沖着水邊問:“是什麽電視啊?”

“來,先貼上。”陳非不知何時已經拿了ok繃過來,邊幫程伯貼上邊說,“一個臺灣的養生節目。”

程伯突然沒了聲響,陳非奇怪地擡起頭來,程伯的臉色竟不是太好,不知道在想什麽。陳非看了眼水槽裏活蹦亂跳的魚,出聲打斷程伯的思緒:“程伯,怎麽了?”

“啊?啊,沒事。”程伯生硬地笑了笑,伸手就要往水槽裏去。

顯然不是沒事的樣子。陳非攔住了程伯的手,不戳破也不追問,只是溫和地說:“手劃傷就別進水了,你幫我把菜花切一切,這魚我來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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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伯沒推辭地點點頭,随着陳非的力道,站到了一邊。

陳非刮弄着草魚的鱗片,微微側頭看了眼一旁安靜切菜的程伯。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睛定定地盯着砧板,好像全副身心都用在了切菜上。可是本是輕松的一件事,卻被程伯做得如此用力,反而顯出怪異來。這不得不會讓陳非對“那個阿姨”、“那檔養生節目”産生疑慮。

難不成那個阿姨還真是趙老年輕時的情人,兩人曾經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地愛了一場最後卻一個去了臺灣,一個留在大陸---這樣的虐心狗血故事?陳非被自己的腦內劇場冷到。晃晃腦袋,說情人有點說不過去,那個阿姨的年齡看着最多像趙老的女兒,不過陳非想到,當年四十歲左右的趙老和二十歲左右的那位疑似趙老情人的阿姨兩人在一起你侬我侬、山無棱天地合的情景,頓時又一陣惡寒。

“小凱,那個是幾點的節目?”陳非正浮想聯翩着,一時沒反應過來程伯這“小凱”叫的是自己。

程伯沒聽到回應,納悶地側頭,伸手碰了碰陳非手臂。陳非狐疑地轉過頭:“嗯?”

“想什麽呢。叫你都沒聽到。”程伯把切好的菜都擱到框子裏,擦擦手,說,“你說的那個養生節目是幾點播的?我正想給趙爺弄點養生的菜式,可以去學學。”

陳非下意識地猜想程伯這是要去證實,想了想,說道:“晚上六七點鐘的樣子。”

程伯點點頭,看了看外面已黑下來的天,竟擦了擦手,就要往外走去。

陳非愣了愣,程伯不會現在就去看節目吧?他下意識地攔了攔:“程伯,不做菜了?”

程伯頓住了,看着陳非手中抓着的魚,好似才反應過來。他尴尬地笑了笑,走回洗手臺邊,應着:“做菜,做菜。”

陳非仍然沒有多嘴多問,但心裏早在設想着各種可能了。如果那個“臺灣阿姨”和趙老有什麽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會不會像趙老家族宗祠那樣來刁難趙老?陳非甚至已經開始琢磨着該用什麽法子來對付那個“臺灣阿姨。”

晚飯的時候,趙平泉吃了有半碗多的飯,連連誇贊陳非做的湯開胃。飯後,在趙平泉的鼓動下,陳非硬着頭皮坐在了鋼琴後,彈起前不久呂博瑜教他的《夢中的婚禮》。自然是磕磕絆絆,錯音、斷音沒個消停,可趙平泉卻聽得津津有味,一點兒要打斷的意思都沒有。

陳非偷偷瞄了眼倚在沙發裏的趙老,見他閉着眼好似睡着了,但交叉握在胸前的手指,卻是微微地随着音符,有律的動着。陳非收回心神,把注意力全都放進這首曲子裏,不去想自己彈得有多糟糕,而是想着呂博瑜說的話:

“會彈鋼琴不容易,但彈鋼琴不難。”

“88個琴鍵88個音,都已經程式化地規定好了,你要做的就是,彈下它,然後組合它。”

“不要怕彈錯,錯了就繼續彈。沒什麽事一開始做就能完全正确,我們允許犯錯,練習的時候多犯錯,好過正式表演的時候犯錯。再者說,錯了又怎麽了,這只是彈琴而已。”

這聲音就像在耳邊一樣,有讓陳非專注下來的魔力。

當手從鋼琴上移開時,陳非聽到了“啪啪”的掌聲。趙平泉笑着說:“進步很大啊。”

陳非羞赧地笑了笑,站起身,坐到趙平泉身邊。

“下次呂老師什麽時候過來呀?”趙平泉問陳非。

陳非被問住了,自從上次呂博瑜來過一次後,趙爺就把他記在了心上,沒幾天就要念叨一下,也會讓陳非去請呂博瑜再來家裏坐坐。陳非自然很開心地照辦,可也得呂博瑜他有時間才行啊。

陳非挺納悶的,呂博瑜就一個教鋼琴的老師,怎麽就忙得好像世界沒了他就轉不了似的。當然陳非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纏着呂博瑜,而且趙老的原話是:“一切看呂老師的時間為準。”他自然更不會去勉強。可這邊陳非給趙老的答複“呂老師沒空”時,反又讓趙老惦念得更緊了。陳非剛想回話,就被趙平泉一手打斷:“你可別說他又沒空。”

陳非無奈地笑:“可不是。”

趙平泉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般嘟囔着:“怎麽這麽忙。”

可不是,怎麽就這麽忙。陳非也在心裏嘀咕着。難得他現在住在趙老家,而趙老又恰對鋼琴感興趣,他就可以不用那麽顧忌江一,光明正大的找上呂博瑜,還能順便讓他教他彈鋼琴。多好啊。可想得再好,都抵不上呂博瑜沒時間啊。

“小凱,你怎麽和呂老師學琴,沒學幾天就不學了呢?”可能因為陳非的湯真的很合胃口,程伯的魚真的很下飯,今天趙平泉多吃了半碗多的飯,所以精神看着也足了不少。而且他嘴裏好像也挺閑,就想聊聊天,說說話。

陳非沒想到,趙老竟和他唠起家常來。到趙老這快一個月了,不是趙老在醫院,就是他對付那些死乞白賴的人,或者就是趙老在自己房間休息,他在小園子幫程伯弄那些蔬果,噢,當然還要算上呂博瑜來的那一次。

陳非覺得沒什麽好隐瞞的,他的身份特殊趙老早就知道:“我叔不讓。”

趙平泉了然地點了點頭:“你叔叔也是為你好。”

其實這個case,并非趙平泉找上江一的。說起來,趙平泉和江一相識也快二十年了,應該說他和江一、沈揚認識,快二十年了。第一眼見到陳非的時候,趙平泉有點吓了一跳,乍一看,這孩子還真有點沈揚年輕時候的樣子。當下就明白了江一為什麽會把這孩子留在他身邊。

趙平泉知道“趙凱”只是江一給這孩子能讓他方便來到自己身邊的名字和身份而已,而這孩子會到他身邊來幫他,還是沈揚使的力。

趙平泉清楚自己的身體是不大好了,要不是和人約定了要“好好地活着”,可能早十多年就跟着去了。這麽多年,他算有好好活着吧,對曾經傷害到的人,補償也夠了吧。所以他打算把自己餘下的財産,給到最該補償的那個人。卻沒想到,遭到了家族、宗祠那麽強烈地反對。

資助那麽多年,卻依然不原諒他,不讓他回去,不把他的名劃回族譜......這些,趙平泉都無所謂了,可是在他做出撤資的決定時,邀他回去的人瞬時就冒了出來,甚至還會願意上門來找他。

這人哪,真是諷刺。

剛開始,趙平泉見到那麽多久未謀面的遠親、族人,心裏還是很開心的,還希冀着最後能把和大家的芥蒂給抹了。可他早該想到,他們會主動找來的目的是什麽。都說錢呢,是人拿來使的,可事實上,人卻都被錢使着。

趙平泉被鬧得身子消耗得厲害,進了醫院,沈揚拎着水果來探病。趙平泉忍不住就念叨了幾句,沒幾天,陳非就被江一送到了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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