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切是那麽地猝不及防。
睡得迷迷糊糊的陳非被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說話聲吵醒,他打開門,看到一群穿白衣的人匆匆跑進趙老的房間,然後程伯急匆匆地打着電話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舉着手機匆匆跑進大門,兩人又急匆匆地跑進趙老的房間......
趙老出事了!
陳非瞬間清醒,一下跳起往趙老房間跑去,一個急剎撞在房門沿上。房間裏人很多,都圍在趙老床邊。床上的趙老,閉着眼睛,嘴角微微帶着弧度,很安詳。
冷汗“倏地”從陳非背上冒出,整個手心瞬間冰冷,腳下僵硬地挪動不了半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好像也要白茫茫起來,只能拼命睜大眼,瞪着趙老方向。
當看到那雙緊閉的眼慢慢睜開時,陳非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撲到趙老床邊,差點把一個拿着托盤的護士撞倒。
看到陳非,趙老眼裏漸漸凝聚起光芒來,笑意染上了眼角眉梢,好似從來沒這麽舒心過。他張了張嘴,可是真的挺累的,聲音發不出來了。
陳非僵硬地眨了眨眼,挪動身子把耳朵湊到趙老嘴邊,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喟嘆......
初冬的夜,已經有了滲入骨髓的寒意。陳非只穿着單薄睡衣,坐在冰冷的客廳裏。樓上依然在忙碌着,按理說那麽多人,應該很嘈雜才是,可是,整幢樓安靜地詭異,陳非甚至都能聽到挂在牆上鐘擺的聲音。
機械地轉過頭去,23:58。
上午他才帶趙老去呂博瑜琴行參觀,趙老說呂博瑜泡的茶很好喝,撺掇着讓他回去學;呂博瑜送的唱片,趙老還沒聽;趙老說起他和他曾經愛人的故事,臉上笑得折子一道一道;而下午的時候......他有幫到趙老嗎?會不會自己話太重,加重了趙老的病情?
陳非豁然站了起來。
......孩子.....謝謝了......好好的......
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邁出去的雙腿僵硬地被收了回來,陳非像入定了一樣杵在那兒,好半天才僵硬地坐了回去。
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禁地握緊,指甲深深紮進掌心的肉裏。又是這種被扔下的感覺......
那個時候,爺爺奶奶也是走得這麽突然。好像也是這樣白天暖和夜裏冷得徹骨的天,奶奶摔了一跤,就再沒起來,身體一向硬朗的爺爺一夜之間也虛弱地再下不了床,前後不到五天,他就只能跪在靈堂裏才能看到喜歡喝他大雜燴湯的爺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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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奶奶說他們的子女都死了,所以才會收養他。出殡那天,他看到了四五個陌生人堵住了他讓他交出房産證。從他們面龐他可以斷定,那是爺爺奶奶的子女,可在爺爺奶奶家三年零三個月,他卻從來沒見過他們。
那樣的子女,真還不如當他們死了。
他很難過,爺爺奶奶沒了,家又沒了,他又被扔下了......
他騙了呂博瑜,那一次,是再沒人送他回孤兒院了,因為他16了,很大了......而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被抛棄。
陳非垂下腦袋,膝蓋上出現一點、兩點、三點......濕暈。想要擡手,不經意碰到扔在一邊的手機。屏幕亮起,界面還停留在傍晚時打給呂博瑜的那個界面。側着頭愣愣地盯着界面看,然後伸手點了下撥號圖标。
“嘟----嘟----嘟----”沙發上的手機一聲接着一聲地響。
陳非往後仰靠在沙發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下午坐在這只是心堵,可現在透徹心扉的寒冷讓他覺得心像快死了......
“嘟----嘟-----”這個夜太安靜了。陳非轉頭往窗邊的鋼琴看去,有點手癢,想彈琴,他說過要為趙老彈《夢中的婚禮》,可他還沒學會......
“嘟---”陳非轉過臉,後悔、遺憾這種情緒他很熟悉了,他後悔沒有為雅媽媽得一個一百分,他後悔不該說不喜歡小弟弟,惹雅媽媽傷心,他後悔沒帶奶奶去她念叨了好久的街心公園聞桂花香,他後悔總是不聽爺爺的在大雜燴湯裏多放點鹽讓爺爺能多咂吧出點味道......
“喂?”突然想起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
陳非吓得坐直了身子,愣了一會,才想起這是從哪發出的,慢慢轉過頭去。
“陳非?”呂博瑜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帶着無奈和困倦。陳非神經質地彎了彎嘴角,伸過手拿起手機。
“恩。”如果是平時,陳非早已積極回應,像傍晚時那樣。可現在,他卻乏得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這麽晚還沒睡?”
輕輕的一句問話,讓陳非的鼻子從鼻尖酸到鼻梁骨,兩團濕意湧上了眼眶。他擡手按上眼睛。
“爺爺他......”
呂博瑜要按床頭燈的手頓在半空,腦子有點懵,好一會才打開燈,掀開棉被下了床。
“我馬上過去。”呂博瑜幹脆地說。
電話那邊頓了頓,才聽到陳非急切的聲音:“我打電話不是......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呂博瑜要開櫃門的手一頓,雖然知道這是陳非情緒不穩下說出的話,但心口控制不住地一癢,就像有根羽毛輕輕飄飄地刷過,讓他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放任陳非不管。
“我過去陪你。”呂博瑜打開櫃子,拿出衣服扔到床上,“你不是想聽我聲音嗎,我過去陪你說話,好不好?”呂博瑜用哄小孩的語調說着。
陳非抱住膝蓋,蜷在沙發上,聽到呂博瑜的溫柔細語,愣了:“......為什麽?”
“你爺爺是我朋友,你也是......我朋友。”呂博瑜耐着心解釋。
“朋友?”陳非傻傻地重複了一句,呂博瑜當他是朋友?呂博瑜和趙老一定可以成為忘年交,他看得出來,趙老很喜歡呂博瑜。想到趙老,陳非不禁擡頭向上看了看,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你不當我是朋友啊?”呂博瑜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想讓陳非能從悲怆的情緒裏抽出來一些。
“額?”陳非終于反應過來,“當,當,當!我當然當你是朋友,我還怕你不當我是朋友,我做夢都想當你朋友!”
呂博瑜輕輕笑了:“聽到了。朋友就是這種時候使的,沒有那麽多為什麽,明白了嗎?”
“恩......明白了.......”陳非的聲音裏帶上哽咽。
“乖,什麽都別想。我很快過去。”
“恩......”陳非閉上眼。
呂博瑜坐進車裏的時候,才看了眼時間:00:44。他沒有馬上開車,而是抽了只煙出來叼在嘴邊,黑夜裏的紅點一閃一閃。他很少抽煙,只有在情緒、狀态不好的時候,才會拿出煙來。
聽到這個噩耗,呂博瑜不比陳非好受。雖然只見過趙老兩次面,但他卻對老人由衷的喜歡和尊敬,也許是同類人的氣味相投,也許是那首《夢中的婚禮》讓他對老人的心疼和感觸,也許是因為老人是陳非名義上的“爺爺”讓他就那麽挂在了心上。
呂博瑜自認清自身性向時,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是個麻煩,所以他很不喜歡麻煩,學生時代因為這個過于冷漠,還被父母押去看了心理醫生。那個醫生說了很多,他最後只記得四個字:精神潔癖。随着年歲的增長,這種毛病已經好很多,但看到麻煩事、麻煩人,還是會下意識地避開。而陳非這個在他看來會是個大麻煩的人,他現在卻不想避開了。
可能要傻逼了吧。呂博瑜心裏想着。
一根煙抽盡,整個人清醒不少。
輕輕舒了口氣,呂博瑜才發動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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