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掏鑰匙開門,刺鼻的味道依然濃烈。陳非皺着鼻子,打開窗戶,讓陽光肆無忌憚地灑進來。這個房子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亮堂過,看着一地的狼藉,陳非摸進口袋,一封信和一把鑰匙,他拿出來在陽光下看了又看,信上的字溫暖有力,手心的鑰匙反射着光,在陳非眼前一閃一閃。
小心把信和鑰匙放好,陳非開始收拾房間。
時間還早,陳非拿出大掃除的勁兒,拖地、洗衣、曬被,把每個房間都打開通風日照,甚至把關自己的小黑屋都給打掃了一遍。打掃完之後的房間,透着一股清潔劑和洗衣液的味道,很清爽。陳非深深吸了一口,走進自己的房間。拿出雙肩包,陳非收拾自己的東西。他的東西不多,幾件換洗衣服,一條長長的藍綠裹布,一個糖果盒。
這條裹布,在陳非第一次被收養時,園長就交到他手上,這麽多年輾轉,他一直緊緊帶在身邊。因為這是他親生家人除了名字外,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園長說,他是被這條裹布包着,放在孤兒院門口。
現在的陳非已經不會憤怒、埋怨、哭鬧了,只是還會傷心和不解:為什麽生下他,卻又不要他?
糖果盒裏是他留着的小玩意兒:雅媽媽給他買的水彩筆,水彩都枯了;雅爸爸送給他的發條青蛙,彈一下還能跳;和趙爸爸、趙媽媽的合影,但是被趙媽媽生氣的時候撕成了兩半,他偷偷粘好藏起來;程爺爺送他的一塊錢銀元,說是拿到銀行能兌換好幾百塊錢,他沒舍得換;程奶奶給他織的手套,奶奶過世後他就沒再戴過,怕弄壞了;那只皮革錢包...是打算送給江一的。
陳非把信和鑰匙放進去,糖果盒又多了一樣寶貝。
在這些物件最底下,露出一角泛黃的信封。信封裏面只有一小張被随意撕下的紙頭,上頭只有兩個字。從陳非識字起,那兩個字他就看了無數遍:陳非。
這是他的名字。
他親生家人給他取得。
陳,太普遍的一個姓;非,錯也,他出生是個錯誤吧。
陳非難受地将紙條塞回信封,即使看了無數遍,但每看一次依然會難受。因為這兩個字,明确地告訴他,他是個棄兒,是被不要的......
合上糖果盒,放進雙肩包。
雙肩包內側有個暗袋,陳非拉開把裏面的錢拿出來數了數,計算着用兩個月應該沒問題。江一每月給他的零花錢和提成不多,頂多夠用,但他還是攢了一些下來,雖然少,但這是自己的錢。
最後陳非拉上雙肩包,把包塞進床底下,拍拍膝蓋站起身,環視了一圈,輕輕舒了一口氣。
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12點整,陳非出了房間走進廚房,打算先給自己弄點吃的,然後再搞點吃的帶到醫院去。突然陳非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往上彎了彎,這個手機還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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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給江一煮上粥和炖上蔬菜湯,陳非就踱到江一房間,給江一拿換洗衣服。
江一的房間,陳非很少進來,今天他也只是拖了個地開了個窗,不敢多動。打開衣櫃,一排不是黑就是灰的衣服,看得陳非很壓抑,他拿了件厚外套。拉開抽屜,随便拿了件內褲,沒想到一個絨盒子就露了出來。
看這盒子的形狀很容易猜出裏面是什麽,陳非盯着它看了一會,才伸手把它拿出來。
一對樣式簡單的對戒,不簡單的是,內側刻着江一和沈揚的拼音全名。
陳非怔怔地看着戒指,一般人不會去細看戒指內側,是趙老的話讓陳非留了心。
說不上震驚,也沒有恍然大悟,想到江一陰郁的狀态和醉酒到把自己送進醫院,陳非只覺得不大好受。
把戒指放回,推上抽屜,陳非加快速度收拾好,逃也似地出了房間。
來到醫院的時候,江一正睡着。陳非沒叫醒他。
這是兩人病房,早上還空着的另一個床位,現在坐着個光頭小男孩。他正直直地盯着陳非手裏的保溫盒,還很明顯地咽了一下口水。陳非被他逗樂了,晃了晃手,問:“想吃嗎?”
小光頭重重點了點頭。
陳非盛了一小碗出來,端到他跟前。小光頭眼睛都要掉到碗裏去了,但還是忍着擡頭看向陳非:“阿姨說不能吃。”
陳非在一邊的椅子坐下:“我也沒給你多盛,就給你解解饞。”
小光頭拉高被子往後靠,眼睛盯着碗滴溜溜地轉:“那我做完胃鏡吃吧。”
陳非有點驚訝,這麽小的孩子竟然做胃鏡。陳非摸摸他光溜溜的腦袋,手感真好,孩子不怕生地随他摸。
“真乖。”陳非沒和小孩子打過交道,他想這個時候小孩子應該都喜歡聽到表揚的吧。
小光頭龇着牙笑,圓滾滾的腦袋圓潤潤的臉圓溜溜的眼,陳非也忍不住跟着樂,這孩子太可愛了。他拿出手機,小光頭圓溜溜的眼睜得更圓了:“哥哥要拍我嗎?”
陳非晃晃手機:“給拍嗎?”
小光頭摸摸腦袋:“沒有頭發。”
陳非忍不住跟着伸出手摸了摸:“沒有頭發也很帥。”
小光頭樂呵呵地點了點頭,任陳非拍。陳非拍了幾張,遞給小光頭。
“帥嗎?”陳非笑。
“帥!”小光頭龇牙。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婦女跟着護士走進來。小光頭笑嘻嘻叫媽媽、姐姐,和陳非揮手,跟着她們出去。直到門關上了,陳非嘴邊的笑容都沒落下。
“心情不錯。”一道無力沙啞的聲音響起。
陳非轉過身去,江一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正睜着眼看他。
“餓嗎?”陳非慢慢收斂了笑容。
江一點頭,坐起身子:“還真沒見你笑得這麽歡過。”
陳非往碗裏再添了些,端給江一。
“是那個呂老師的功勞?”江一斜眼睨他。
“趁熱吃吧。”陳非沒回答,往前遞了遞碗。
江一盯着他看了一會,才伸手端過碗。陳非的手藝不錯,他知道。只是他很少讓陳非下廚,這種有“家的味道”的東西他不需要,他只要有酒就可以。但現在,他卻捧着這樣一碗清清爽爽的蔬菜湯,從無味的口腔一直暖到了胃。
江一吃了不少,但最後還是留下了一些。陳非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将碗筷拿起洗掉。
重新坐到江一病床旁時,江一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有事?”畢竟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江一能很準确地感知到陳非的情緒。
陳非盯着雪白的病床看了一會,才開口把思忖了好久的念頭說出來:“江叔,把身份證還我吧。”
“怎麽?”江一怔了怔,明白過來,“要搬出去?”
陳非點頭。
“搬去哪?”江一語帶譏诮,“呂老師那?你不介意他是同性戀?”
陳非擡頭,雙眼定定地看着江一:“你別總挂着呂老師,也別再調查他。如果你被送上法庭,我不會站在你這邊。”
江一愣住,皺眉:“呂老師說的?”江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真夠齊心的,看不出來你也好這口......”
陳非的臉一陣紅一陣黑,死死瞪着江一,沒開口。他知道,只要他再說呂博瑜,江一出口的話可以更難聽。
江一輕哧一聲,拉了拉被子:“怎麽開始這個想法的?”
陳非低聲:“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江一嗤笑:“呵,沒有我,你連這樣的生活都過不上!”
“我知道。”陳非看着他,“謝謝你……我可以像普通人那樣孝敬你……”
江一一愣,笑出了聲:“哈哈哈……孝敬?你是我誰啊,我要你孝敬?要走是吧?請便,愛怎樣怎樣。”
陳非擰眉:“江叔?”
江一冷下臉:“別叫我叔,承受不起。滾吧。”
陳非坐着沒動。
江一瞟了他一眼:“要身份證?”
陳非抿着唇點了點頭。
“你呂老師能耐,讓他給你搞定啊。”江一陰陽怪氣地說。
陳非依舊沉默。
江一最煩這種半天不放屁的,如果在家直接把陳非扔小黑屋了事,眼不見心不煩。當年瞎了眼,看他小身板小樣兒的像極了沈揚年輕的時候就把陳非撿回了家,沒想到這種說走就要走一點兒留戀都沒有的死樣子也像沈揚,真是瞎了眼......
“行啊,答應我兩件事,就把身份證還你。”江一幽幽地勾了勾一邊嘴角。
晚上到家的時候不到9點,醫生說不需要陪夜,陳非和小光頭玩了會,直到小光頭睡着了,看江一不想搭理他,陳非就回家了。
打開房門,看到一襲白月灑進房間,幾許浮塵飄揚,好似小精靈在跳躍,空氣中還蕩漾着清潔劑和洗衣液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雖然沒有馬上達成目的,但陳非第一次有了動力。就好似那襲白月,很淡,很微弱,但它卻是看得見的光,會給人以希望。陳非把手伸進光束下,輕輕一握,唇邊漾開孩童般的笑。
身子往後一揚,倒在了沙發上。陳非摸出手機,給呂博瑜打電話。
“喂?”
“呂老師。”陳非好心情地眯上眼。
“心情不錯。”呂博瑜夾着電話,收拾教案。
陳非笑:“必須不錯。我叔答應我搬出去住了。”
呂博瑜一愣,沒想到一天不到功夫,陳非有了這樣的進展,而且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确實令人欣喜。呂博瑜把手機拿在手上,靠着鋼琴,問:“搬出後住哪裏?”
“我有地方。”陳非想到那個将會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小天地,就忍不住開心,“等收拾好了,請你來玩兒。”
“現在不說?”
“保密。”陳非嘻嘻笑着,他喜歡這樣輕松的聊天。
“好吧。”呂博瑜的聲音裏也帶上笑意,他聽得出陳非的放松和開心,這樣的他讓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悅,“心情這麽好,要不要聽琴?”
陳非一下彈起了身子:“你彈嗎?”
“要不你來?”呂博瑜笑着坐下,打開琴蓋,“想聽什麽?”
“呂老師你別逗我了,我攏總不知道幾首。”陳非盤腿坐着,把手機更緊地貼近耳邊,“你彈什麽我都愛聽。”
呂博瑜笑笑,把手機倚着琴放,雙手搭上黑白琴鍵。
一襲白月,徐徐的夜風,飄蕩的窗簾,輕松活潑的“獻給愛麗絲”,化作一個個音符,飄出聽筒,在柔光下歡快地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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