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江天曉心想,每天看他的城市的天氣預報,問他過得怎麽樣,無聊不無聊——劉小盼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韓滔。活生生的這麽一個劉小盼,現在已經死了。

“去年我研究生畢業,應聘到另一所大學做行政,認識了一個女孩,是我同事,她爸媽都是那所大學的老師,家裏條件很好,連婚房都早就買好了,”韓滔說到這,忽然低下頭,幾秒後,他胸腔裏發出困獸般嘶啞的抽噎,單薄的後背一起一伏,如同竭力的呼喊。過了很久,他漸漸止住哭聲,說:“上上個月,我給小盼打電話,說以後別聯系了,我要結婚了,他問我真的假的,我說真的,女方房子都準備好了,他就瘋了一樣地吼,他說不準我結婚,他說他有錢,他給我在武漢買房子,讓我不要結婚。”

于朗面色如常,語氣平靜:“可你還是拒絕他了,對嗎?”

韓滔雙手捂着臉,一動不動。

“我跟他說,我家就我一個,爸媽辛苦一輩子,就指望我把他們帶到城裏,他們一直催我結婚,我不能對不起他們,而且,我家這麽窮,我要想在武漢立足,和那個女孩結婚是最好的方法,我也挺喜歡那女孩……我只是找借口,”韓滔搖搖頭:“我只是找借口,我不敢,說到底是因為我不敢。”

于朗點頭:“我知道了,那明天晚上去工地上試試吧,看他還在不在——把你衣服脫了。”

韓滔順從地脫下身上那件黃得發灰的T恤。

江天曉還沒從韓滔撕心裂肺的敘述中緩過來,就聽見于朗讓韓滔脫衣服。

“于老師,這是……幹什麽?”

“他的衣服上浸了藥,”于朗将T恤扔進了衛生間的水池,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沖洗T恤:“沉淵門給他的,平時沒事兒,到了需要的時候,蘸着指尖血做一個簡單的靈術,就能讓普通人暫時擁有靈力。”

“……是用來對付我們?”

于朗點點頭:“一個從來沒使用過靈力的普通人,在極短的時間內操縱靈力,對身體的傷害非常大。”

江天曉撓撓頭,喉結滾了幾滾,最終還是開口:“于老師,你,呃,我有個事兒想問你……”

何盛畫了張符紙貼在韓滔的小腿上:“鎮痛的,你今晚先忍一下吧,明天上午去醫院。”

韓滔點點頭,神情凄然而麻木。

江天曉跟在于朗身後回到他們的房間。

“……何盛和韓滔在那屋沒事嗎?沉淵門不會找回來吧?”

于朗:“不會,他們既然已經被我們發現了,就不敢再冒然插手了。”

江天曉看着于朗,想要繼續剛才沒問完的問題,臉有點熱:“于老師,你……”

“我什麽?”于朗偏頭看向江天曉,不知是不是因為累了,他微微眯着眼,目光細長如絲。

“……你真厲害,我完全沒感覺到韓滔有什麽不對勁。”江天曉還是把話憋回去了。

于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低下頭看手機了。

江天曉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于朗忽然擡起頭問:“剛剛在何盛的房間,你要問我什麽來着?”

江天曉:“……”

于朗眯着眼,托着下巴,一副“再墨跡也讓你骨折”的表情。

江天曉逃去衛生間洗臉,一邊把涼水往臉上撲,一邊含混不清而故作輕松地說:“我想問你,你覺得,韓滔……也喜歡劉小盼嗎?”

沒聽見于朗的回答。

江天曉想難道是嘩啦啦的水聲蓋住了自己的聲音,心一橫,想反正問都問出來了,于是關掉水龍頭:“于老師,韓滔也喜歡劉小盼麽?”

還是沒回音。

江天曉滿心疑惑地走出衛生間,正對上于朗幽深的目光。

“……于老師,我……”江天曉吓得不敢往前走,他忽然反應過來——于朗那麽聰明!于朗是不是看出來什麽了!

過了幾秒,于朗沖江天曉搖搖頭,神情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再問這些有意義麽?劉小盼死都死了。”

江天曉慌張點頭,不敢再說話。

兩人先後洗完澡,一人一邊躺在床上。

也許是這一天又累又驚的原因,江天曉還沒來得及為與于朗同床而激動,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柳州的雨停了,萬裏無雲,天空是幽幽的藍。

何盛帶韓滔去醫院處理骨折了,江天曉按照于朗的吩咐買了把菜刀,回到酒店時,于朗剛換好衣服,終于不再是襯衫了——簡簡單單的黑色T恤,牛仔褲,猛一看就是個大學生。

“走吧,去吃螺蛳粉。”

江天曉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唾沫,跟上去問:“螺蛳粉?”

于朗:“沒聽說過麽?廣西很有名的小吃,”還表情嚴肅地補充一句:“很好吃。”

江天曉心裏打鼓,按于朗吃個兩人火鍋都要去雅間的做派,這什麽螺蛳粉會不會很貴啊。

買高鐵票時他付了自己的那部分車票錢,現在身上就兩百塊不到。

江天曉心裏盤算着,嘴上又不敢問,只好亦步亦趨跟着于朗走。

出了酒店,拐進一條小路,沒走一會兒于朗就停下了腳步。

是一家路邊小店,簡陋地在一塊兒黑板刷了“螺蛳粉”三個字。

江天曉皺了皺眉,悄聲對于朗說:“于老師,這附近應該是有公廁吧,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這兒……有點兒臭啊。”

于朗默默瞥了江天曉一眼,擡腳走進了小店。

江天曉:???

一進店,臭味更濃了。

江天曉盯着一邊埋頭吃粉的人看了幾秒,猛地扭過頭,震驚道:“這個味兒是螺蛳粉的?!”

于朗點頭,像是忍無可忍似的,又低聲說:“螺蛳粉就是這個味道。”

江天曉:“……”

這能怪我嗎?能怪我嗎?

于老師你的口味是不是有點太變幻莫測了?

這什麽玩意啊屎臭屎臭的!

很快,一碗螺蛳粉擺在了江天曉面前。

于朗已經掰開一次性筷子了,江天曉還雙手撐在膝蓋上,不知所措。

……真的……不是……屎……嗎。

于朗像沒看見江天曉的心理鬥争一樣,自顧自吃了起來。

濃郁的屎臭彌漫在江天曉口鼻間。

江天曉的目光從于朗的碗裏跳到自己碗裏,又跳到于朗碗裏,半晌,他猶豫地開口:“于老師,好吃麽?”

于朗點頭,扭臉對老板說:“再來兩個鹵鴨胗。”

江天曉哆哆嗦嗦地挑起一筷子螺蛳粉,心想,為了于老師……

三。

二。

一。

浮着紅油的米粉進了嘴。

江天曉先是屏氣嚼了幾口,後來實在憋不住了,便不得已嘗到了螺蛳粉的味道。

……

卧槽!!!

怎麽這麽好吃!!!

江天曉囫囵咽下嘴裏的米粉,夾起幾絲酸筍喂進嘴。

這酸筍涼涼脆脆,酸溜溜的,分外爽口。江天曉吃完,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嘴唇。

于朗看着江天曉,不着痕跡地笑了笑。

“這個!真好吃……”江天曉從桌上的紙抽裏拽了張紙,擦去嘴角的湯汁。

“嗯,廣西好吃的不少,這件事如果解決得快,可以帶你在這邊轉轉。”

“好!”江天曉話音剛落,猛地想起卡裏的餘額,又慫了:“……還是,算了吧。”

于朗看着江天曉:“怎麽了?”

“沒……我就,就想趕快學,”江天曉降低音量:“靈術。”

“不着急。”于朗勾起嘴角笑了笑,也許是吃辣的緣故,他白皙的兩頰泛起些淡淡的紅潤。江天曉看得恍了神。

“你臉紅什麽?”

江天曉迅速搖搖腦袋:“我……吃熱了。”

“那快吃吧,出去就涼快了。”

“好。”江天曉埋頭進螺絲粉,沒一會兒鼻尖就出汗,但還是不敢擡頭看于朗。

吃完粉,江天曉迅速起身,搶在于朗前面結了賬。

于朗站在他身後沒說話,也沒攔。

“走吧……老師。”江天曉感覺自己越來越不敢跟于朗單獨相處了。

“嗯。”

江天曉跟在于朗身後,于朗走得很慢,頗有點随意溜達的架勢。

過了很久,當那家螺蛳粉小店再次出現在江天曉面前時,江天曉才反應過來——于朗就是在溜圈吧?

“老師,我們……不是要去,解決,韓滔的事兒嗎?”

于朗笑笑,擡頭看了下天空:“這才幾點?”

江天曉:“快十一點……啊?”

“是啊,”于朗停下腳步,輕聲說:“我們晚上辦事。”

江天曉只覺得眼前一花:“哦。”

……能不能別這樣啊!

什麽叫“我們晚上辦事”!

江天曉默默捂住再次燒起來的臉。

“走吧。”于朗當然沒注意到江天曉的異樣,徑直走進了路旁的書店。

“你去挑幾本教輔,你念高中的時候用的什麽——我記得是‘五三’?”

江天曉看着于朗的臉,猶豫兩秒,說:“老師你記性真好。”

“嗯?”

“就是,我高中的時候,用的教輔……”江天曉心裏的麻雀撲騰着不安分的翅膀:“你還記得啊?”

于朗挑挑眉,一句話送麻雀飛上了天:“我還記得你最喜歡吃牛肉蓋澆飯呢——我還沒老到這都記不住。”

嘭!

“別廢話了,快去買教輔,多買幾本,晚上——要用的。”

江天曉傻愣愣地點頭。

于朗無奈地搖了下頭,轉身向歷史類書籍的分區走去了。

買完書,江天曉又跟着于朗漫無目的地溜達了很久。

柳州的陽光格外明媚,正午的天空變成了淡藍,濃密的樹葉一晃一晃的,在于朗挺拔的後背上映下斑駁的陰影。江天曉跟在于朗身後,目不轉睛地看着于朗,看着風輕輕撩起他耳邊的碎頭發,修長的脖頸,瘦勁的腰,包裹在牛仔褲下的筆直的腿……

好看。

不知道于朗的腰抱起來是什麽手……

……打住!江天曉你想什麽呢!

江天曉狗甩水似的迅速甩甩腦袋,力圖甩幹淨自己的浮想聯翩。

先不說于朗一看就是直男(他養了只如花似玉的許天霸在身邊!)吧,就說,假如于朗是gay,那也不可能看得上我啊!江天曉挫敗地想,論學歷,于朗是大學老師,博士畢業,我是個拿畢業證還要于朗幫忙的學渣;論經濟能力,于朗在武漢有那麽好的房子,随便給我買幾件衣服都上千,我,我的賬戶餘額不足兩百;論長相,于朗那麽好看!身材也好!還,很能打架!而我,江天曉欲哭無淚,除了長得比于朗高點兒,就什麽也沒有了——還被于朗揍成傻逼過。

完敗。

江天曉不知不覺就耷拉下了腦袋。

“今天晚上我辦事的時候,你好好看着,我會用到比較簡單的靈術……”于朗忽然轉身,就看見江天曉垂着腦袋:“你怎麽了?”

江天曉本來挺郁悶的,聽見于朗說靈術,一下子想起來,對啊!靈術啊!我天賦高!

“我沒事!”江天曉擡起頭,一雙眼睛亮得像讨食的大金毛。

于朗:“……我說,今天晚上回用到比較簡單的靈術,你仔細看。”

“嗯,我會仔細看的!”江天曉心說靈術就是我的出路啊!

“……”于朗表情怪異,目光裏透出“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的疑惑。

江天曉沖他笑了笑,神情谄媚,笑容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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