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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輿論……”

商書記雙手壓在桌子上,“輿論?這麽在意輿論,這是想做什麽,難道還要再掀起運動嗎?治化市第三報社已經被點名批評了。我們不能再讓人因言獲罪了。”

他不是偏袒誰,而是站在大局的角度。這股歪風得遏制,這個調子得定下來,不然在治化市這個頭一開,那可不是小事。

同理,在韓海一案上,韓惠竹或許只是有挑唆的嫌疑,但很難定罪,并且在韓海本人一力承認了罪責的情況下,更難了。所以将她調離婦聯,并非因為這個,而是因為她的經歷确實有悖婦聯的宗旨。

“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更加警惕,不能讓這次嚴打在我們這裏變了味!嚴打的對象是什麽?是十年內亂滋生的一大批打砸搶分子、強奸犯、搶劫犯、殺人犯、盜竊犯以及其他嚴重危害人民生命財産安全的犯罪份子,而不是我們隊伍中的同志。鐘同志是我們隊伍的好同志。組織已經查明,鐘同志與韓海案沒有牽涉,他同樣是被蒙蔽的一方。”

“輿論對鐘同志及其後來的妻子結婚時未及時辦理結婚證這一點有很大意見,認為他們屬于未婚茍合。”

商書記伸手壓了壓,“關于這事,當年鐘同志在部隊上受傷是立了功的,後來其妻失蹤,他為了方便照顧老人孩子退伍回鄉。其妻或許有挑唆韓海的嫌疑,但已經做出處理。恰恰是未能及時辦理結婚證這一點,證明了他并非知情者。如果他是知情者,決不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和漏洞。”

“鐘樹鴻同志無論是轉業前還是轉業後,在工作崗位上一直都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他在其妻失蹤的第三個年頭續娶,不管有沒有立即□□,都情有可原,沒領證也屬于事實婚姻。在農村,全國多少人是事實婚姻的?将心比心,站在當事人的角度,妻子失蹤兩三年後再娶,問題不大。不必上綱上線。”

政治是殘酷,但它不是兒戲,牽一發動全身。每一個決定,牽涉的是方方面面的。

與會的人面面相觑,商書記的話說得很清楚,韓海那把火燒到韓惠竹那裏為止,不能再蔓延。

這是定調了。

話雖如此,但商懷南知道鐘樹鴻這次升遷肯定是被劃掉了。

商懷南為他感到可惜,但最多也就這樣了。

政治部的審核沒那麽膚淺,沒有實質的過錯,不會因為輿論就罷免一個人。而且鐘樹鴻作為組織部部長,已經屬于中層後備高官了,升遷被影響已經是很大的關聯了。

儀水縣監獄

因為中央下了文件強調,這次嚴打,黨政軍等有關部門齊動手,将判處死刑的權限下放到區縣級人民法院,同級黨委領導可直接決定判處死刑。

所以,儀水縣人民法院是具有判決死刑的權力的。

韓海被執行死刑前,儀水縣人民法院依法安排其會見了近親親屬。

林巧貞帶了一位律師,在兄長的陪同下,也來見韓海最後一面。

她無視了韓家人對她的白眼,發現韓家沒有将兩個孩子帶來見韓海最後一面,她心裏松了口氣。

“林巧貞,你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嗎?”徐秋蘭第一個沉不住氣。

林巧貞朝她看了一眼,輕蔑一笑,不語。

她這副看不起人的模樣,徐秋蘭氣就上來了,正要上前與她理論。

旁邊的工作人員就輕斥了他們,讓他們保持安靜。

沒多久,他們就被告知可以進去了。

韓海沒想到林巧貞還會來見他,一想到那天,她落井下石地幫周惠蘭作證,他就恨。

林巧貞道,“恨我?咱們現在兩看兩相厭,你不想見我,我又何嘗想來?”

“那你現在怎麽來了?”韓海反唇想譏。

“我是不想來,卻又不得不來,因為我再不來的話,就沒機會了。”說話間,林巧貞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簽了吧。”

這是離婚協議以及那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協議,韓海掃了一眼,不為所動,“你想離婚,還想要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做夢!我不會給你的。”

林巧貞冷冷一笑,還真被周惠蘭說對了,如果她不作證,不将韓海韓家逼到這步田地,她是拿不到孩子們的撫養權的。

林巧貞一聽就怒了,“你憑什麽扣着孩子的撫養權?你難道想讓孩子因為你這個判死刑的爸爸被他們的同學朋友指指點點嗎?”

她這話,讓韓海眼睛狠狠一縮。

“因為你,孩子以後政審都成問題,高考的時候很多專業不能考,不能出國,很多路子被堵死,無形中比別人差了一大截,你還有臉扣着孩子的撫養權?”林巧貞步步進逼,讓韓海整個人狼狽不已。這些信息當然是周徽嵐告訴她的,不然她還真不知道韓海被執死刑對孩子們的影響那麽大。一想到這個,她對韓惠竹就深恨不已。

“把文件簽了,算是你這做父親的為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你給孩子帶來那麽大的障礙,這是你該的。”林巧貞将筆遞給了他。

韓海還是拒絕,“你走吧,我不會簽的。”

“你以為這撫養權你保得住?你死了之後,我照樣可以打官司争取。有你這樣一個死刑犯的父親,為了日後孩子的健康成長,我相信法院一定會同意我的請求的,我只是不想浪費那個精力而已。而且孩子跟着我,總比跟着你父母強。至少我是他們的親媽,我還有錢。”

“孩子我會交給我妹妹來撫養,你就別想了。”韓海就是不松口。

“哈哈——”林巧貞大笑,心裏大恨,“你還指望你妹妹?呵呵,她婦聯主任的位置都保不住了,你還指望她?”

韓海不敢置信地看向父母和妹妹,他們的沉默教他明白林巧貞說的都是真的。

怎麽會這樣?他明明都扛下了一切罪責,為什麽她還會被連累到丢了飯碗?

“二哥,別擔心我們了。只是調離了婦聯,去了黨史辦。你知道的,即使我不當婦聯主任,以我的能力日子也不會差,再不濟我還有鴻哥呢。”韓惠竹不忍心她二哥到了這個時候還操心他們。

黨史辦?那是最沒有實權的衙門,比民宗委、地志辦、檔案局、殘聯等還要差。

韓海此刻前所未有的冷靜,他知道林巧貞剛才的話很難聽卻是事實。

兩個孩子留下來,因為他這父親,百害而無一利。而且還會成為他父母的負擔,甚至還會拖累他妹妹。把孩子的撫養權給林巧貞,對大家都好。

林巧貞看着韓海在兩份協議上分別簽上姓名,等她将文件拿到手,便将其交給身後的律師保管。

“韓海你知道嗎?你這次栽得不冤。”

嗯?他知道自己錯估了形勢……

“說起來也是你們當初欠下的債,現在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韓海,當初你那樣做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林巧貞已經拿到了她想的,所以她說完就走。

她的話句句刺人心,但韓家人已經無力再上前撕扯分辯。

“二哥,都怪我,那幾天我要是不回市裏就好了。”韓惠竹很痛苦,并且很後悔,如果她不是礙于鐘樹鴻的警告回到市裏,有她盯着,一定不會讓他們闖下這大禍。那她二哥也不用死,大不了坐牢就坐牢,在監獄好好表現,争取立功判刑,關幾年出來後又是一條好漢。她重生的,多的是辦法讓他重新輝煌起來。可人一死,就真的沒辦法了。

“都過去了,以後代我好好照顧爸媽。”至于孩子,韓海猶豫了半晌,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會的。”韓惠竹不住地點頭答應。

韓海又拜托他大哥大嫂好好照顧父母。

韓海的最後一句話是對韓惠竹說的,“我走了,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周惠蘭這人有點邪門,你以後好好過你的日子,別想着替我報仇啥的。”其實他心裏充滿了遺憾,遺憾不能替妹妹除掉周惠蘭,他真的好擔心周惠蘭會去搞他妹妹啊。

韓惠竹瞬間哭成了淚人。

“時間到了。”獄井上前。

一時間,韓家人都哭了。

韓海也是紅着眼睛被走的。

十一月五日,韓海的死刑被執行了。

林巧貞雖然拿到了想要的東西,仍覺得心裏憋得慌。別看她在監獄表現得狠心又絕情,但她好歹和韓海二十多年夫妻,曾經也濃情蜜意過,等他真死了,她心裏憋屈又傷感,說不清的滋味。

不想回家,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理解,鬼使神差的,她跑到了大興村,直奔周惠蘭的大棚地。

林巧貞自認為經過上次的合作,她和周惠蘭已經是朋友了。況且當初她嫁進來兩人還挺要好的,後來她回來,她也不曾和韓家人一起傷害過她。

果然,她在那裏找到了周惠蘭,而她此時正在給地裏的菜拔草松土。而且她留意了一下,她這大棚種植的更多的是土豆、白菜、蘿蔔、洋蔥等等的蔬菜。

“喂,韓海被槍斃了你知道嗎?”

“謝謝你特意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周徽嵐幹着自己手上的活頭也沒擡。

林巧貞一氣,忍不住說了個消息激一激她,“鐘樹鴻沒事,韓惠竹雖然被調離婦聯,但去了黨史辦,總的來說,韓海的事對他們影響不大。”

這消息她已經知道了。對此,她并不意外。

挑唆罪很難收集證據,畢竟事隔多年,而且還有韓海一力承擔了所有罪名。還有鐘樹鴻,畢竟身居高位,些許輿論怎可能讓他丢官去職?

所以這樣的結果在她的預料之中。

有時候,司法的公平公正是對弱者的保護,她覺得挺好的。

而且她不認為這事對他們影響不大,韓惠竹直接去了最沒實權的單位,對鐘樹鴻,肯定也是有影響的,影響升遷。這事要是發生在他升遷之前,會被劃掉。當然如果他有後臺業務能力又強幹得好一年半年還是可以升上去的,沒後臺的話可能五六年還能有升遷的機會,但現在在風頭上肯定沒戲。當然,更多的影響是沒有了,韓海這種關系,影響一次升遷已經是很大的關聯了。

這樣還不夠嗎?

韓海伏法,這事通過輿論發酵能稍微阻擋一下他們的發展速度,她已經很滿意了。

她現在需要時間來發展自己,畢竟鐘樹鴻夫妻二十多年的努力和經營,讓他們獲得了較高的社會地位,剛剛歸來的她與之相比,并不具備相抗衡的實力。

思及此,周徽嵐不由得想起了島國那邊,應該有消息傳來了才對啊。

看她不答話,只顧着埋頭苦幹,林巧貞瞪了一眼滿地的蔬菜,“搞不懂你種這麽多白菜蘿蔔幹嘛,又不值錢,而且這些玩意家家戶戶都能種,也不好賣吧。”

是不值錢,但它們耐儲存啊。

周徽嵐繼續嗯嗯啊啊地應付着。

林巧貞突然問道,“你是真的不在意鐘樹鴻了嗎?”

要知道如果沒有韓海從中使壞,她和鐘樹鴻還是夫妻呢。鐘樹鴻這樣的丈夫,一般女人哪能說舍就舍呢。

“不在意。”和他有感情的人又不是她,或許在許多人看來,鐘樹鴻很優秀,但周徽嵐真不這樣覺得。在她看來,他就是個有點權力的老男人罷了,不,是中年油膩男人,油膩極了的那種。

林巧貞懷疑地看着她,這話聽着就像口是心非的樣子。

而且林巧貞有些搞不明白周惠蘭,她真不在意鐘樹鴻可以,反正在意也沒用,但她那麽有能力,為什麽不将親生兒子從韓惠竹手裏搶回去?要一個女兒有何用?

看她一直在種地,弄這大棚蔬菜,看起來不怎麽聰明的樣子。

這大棚蔬菜能來幾個錢?真為自己打算,當初鐘樹鴻提出那麽豐厚的條件,讓她撤訴,她應該答應下來的。恨歸恨,但現實也是現實。可是她為了出那口氣,一心一意不管不顧就想将韓海繩子于法,太傻了,不會為自己打算。

像她這樣多好,手裏握着一筆錢,幹啥都有底氣,還将兒子女兒的撫養權搶回來了,以後老有所依老有所養,兩個孩子都孝順她,想想都美。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如果周徽嵐知道她的想法,只會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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