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被刺耳的喊聲驚醒,順手抓過手邊的東西砸了出去:“靠,什麽聲音,沒看到我在睡覺麽!”昨晚趁爺爺不在家,偷溜回他的混混老窩,跟兄弟們一聚,喝多了就倒在床上睡了,現在還沒睡夠,就被吵醒,心情糟透了。

“哎宮哥!”他最鐵的兄弟文峥跑來,撿起被他扔出來的書,畢恭畢敬地放回桌上,“不好意思,外面太吵了,我讓兄弟們把門關上。诶還不快點關門,手腳麻利點。”

門還沒關,慘烈的喊聲頓時像尖銳的鳴笛,刺透耳膜,宮绛騰地坐起來,拉開窗簾,文峥擋都擋不及:“宮哥!”

紮眼的銀光剎那刺入眼球,不是陽光,是刀光!

鋒利的刀刃被陽光反射出滲人寒光,鮮血順着刀背流下,濺落灰色的水泥地,勻開慘烈的紅。

一位男人發了瘋地舉着一把刀亂揮,大聲嘶吼,見什麽就砍什麽,在他緊箍的臂彎裏,一個大約七八歲的男孩嘶心裂肺地大哭,他的手臂被劃破了一道猩紅的血口。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

原本嘈雜的小巷寂靜無聲,家家戶戶門扉緊閉,賣五金器具的店門關不上,店員悄悄地躲在貨櫃後,膽戰心驚地冒出半個頭,惶恐地盯着男人。賣鐵鍋的老板長得虎背熊腰,常常大拍胸脯,自豪地說自己爺爺是武術行家,自己得他親傳,一手鐵砂掌如何了得,此刻卻跟老鼠一樣,唯唯諾諾地瑟縮在鐵器堆裏,把他肥得流油的大肚子往鐵器堆裏壓,生怕露出一截五花肉被男人剁了。

巷裏沒有一個活人,能吭氣的人都藏了起來,連流浪的野貓都受驚地叫了一聲,迅速蹿上牆頭。

沒有人施救,沒有人見義勇為,有能力救人的人、平時神氣的人都成了縮頭烏龜,男孩凄厲的哭喊聲悲痛地經過每一個巷口,卻沒喚起人們的一點良知。

“宮哥,這事你別摻和!”文峥緊張地拉上窗簾,“這男人是瘾君子,腦袋不清醒,随時會發狂地砍人,條子來了幾次,都讓他給跑了。上一次這條瘋狗當街砍死一條流浪狗,有兄弟看不過眼去阻止,結果被他砍了一刀,現還在醫院躺着。宮哥,打架最怕不要命的瘾君子,你可別為了這事把自己搭進去。我們報警了,等條子來,這娃肯定得救。”

宮绛掏出一根煙,文峥幫他點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男孩的哭聲弱了,他似乎絕望了,也似乎氣竭了,只剩下悲哀的抽噎聲,無助,可悲。

宮绛想起了自己被繼父毒打的時候,他只是沒來得及在下雨前收割完稻子,就被吊起來,往死裏抽,每一下都跟抽在他骨頭上,刺骨地疼。他哭得嘶聲裂肺,哭得肝腸寸斷,可是那些冷漠的親人,卻站在三步之外,以一種“這是你活該”“我們管不着”的姿态笑他。

絕望與悲痛,這種痛他真他媽受夠了!

他将未吸完的煙狠狠擲到地上,一腳踩滅:“你剛才說他随時會砍人。”

“是……是。”文峥打了個哆嗦。

“那就是說,”宮绛抄起一把板凳,打開窗猛地向男人舉起的刀砸去,“他很有可能在條子來前,就砍了那個男孩!”然後不顧兄弟勸阻,從二樓直接跳了下去。

驚險就在這短短幾十秒,在他砸出板凳的前一秒,男人舉刀砍向小男孩,在他從男人懷裏搶過小男孩的一刻,男人向他舉起了刀!

宮绛從噩夢中驚醒。暖氣不知何時關了,房間被凜冽的寒風貫穿,冷得像個冰窟,他卻滿頭是汗,汗珠還未流下就被凍成冰渣。

他竟然夢到了那個可怕的過去。臉上的刀疤仿佛回應主人的夢境,隐隐作疼,他顫抖地撫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将臉埋入掌心。

窗外不知是哪個瘋子醉酒當歌,吊着一個要死不活的公鴨嗓,鬼哭狼嚎着令人聽不懂的歌,刺耳難聽,宮绛暴躁地地拉開遮光布,沖樓下大吼:“你他媽瞎吼什麽,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幾點?宮绛一頓,才發現天黑了,家家戶戶的燈熄得幹幹淨淨,空氣溫度冷到極點,這些無一不在提醒他,夜深了。

樓下的男人舉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噗地一聲噴出烈酒,扯高嗓子罵天罵地:“你他媽懂個屁,老子被領導罵,丢了工作,還被女朋友抛棄了!你知不知道她說老子什麽,說老子頹廢、窩囊、沒骨氣,不想安慰老子了,讓老子自生自滅!”

被領導罵,丢了工作,這些經歷跟他何其相似。宮绛理應對這男人産生同病相憐的同情,或是感同身受的悲涼,可是他內心卻抗拒地生出厭惡和鄙視。

看看這男人什麽模樣,滿嘴酒臭,一身邋遢,自己不舒坦,還要擾人,讓睡熟的人也不舒坦。對面人家的燈接二連三地亮起,有人打開窗戶,迎着飕飕北風沖還在唱歌的男人大罵,有粗魯的人直接一盆冷水倒下,澆得男人一身狼狽。

宮绛望着濕淋淋的男人,忽然想起這些日子,俸迎是不是也是以無奈、絕望,然後到放棄的目光看着他,是不是也會像他現在的心情一樣,鄙棄着不思進取的他。

這樣頹廢的人,連他自己都厭惡,更別說俸迎。骨氣呢,志氣呢,都到哪去了?他宮绛風裏來雨裏去那麽多年,怎麽受點打擊,就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當年一把刀砍到臉上,他一聲都沒吭,直到小男孩哭着摸他的臉,他才意識到自己臉上裂了個大口子。

那時候,他身上兩大刀口,每一刀都見了骨頭,他哪裏怕過,就算事後回想起來,也會很自豪地說自己是個大英雄。

曾經的大英雄,變成了今天的大狗熊,真是諷刺到了極點。

樓下的男人不嚎了,他一屁股坐在被冷水澆濕的地上,抱頭痛哭。

“喂!”宮绛打開窗,将一塊大毛巾丢了下去,“擦幹淚,是男人就站起來,死都不怕,你他媽還怕個屁活人!”

男人抱着那塊大毛巾,愣愣發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跟“死”扯上了關系,可等他想問時,宮绛已從窗臺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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