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宮绛坐在陽臺的躺椅上,安安靜靜地享受煙草味帶來的愉悅精神感受。夜幕翩然而至,灑落的黑像極了寶石的光輝,每一個角度都體現着不屬于任何分類的藝術。
他第一次這麽喜歡黑夜的色彩,它能讓人心靈平靜,也能讓人安寧。
他放下被太紀的新聞霸屏的手機,閑适地吐出一口煙圈,放縱身體陷入躺椅的柔軟。一個月了,他終于從被質疑、被排斥的地獄中掙脫,回到體面的天堂裏,只是可笑又可悲的是,使用了不正當的手段,才硬生生撬開陸大年的嘴。
風起了,拂過他每一縷發絲,掠起孤冷的氣息。他感慨地望着夜的黑,輕輕吸了口煙,繼續沉醉在夜的寧靜幽遠裏。
“小绛,我回來了。”伴随着家門的打開,俸迎響亮又清晰的聲音蕩入。從玄關到陽臺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只要仔細聽,就會聽得到俸迎的喊聲。
宮绛沒有回應,手裏的煙燃着零星火光,若隐若現地照亮他的臉龐。夜的黑抹去了刀疤色,仔細端詳,他長得很英俊,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充滿了勾人的色彩,嘴角下的一粒痣挑起幾分柔情,他坐在那裏,仿佛凝固成一幅天地人共處的畫卷,舒服地和諧着。
俸迎站在宮绛背後,注視着這被現實打磨得堅.挺的後背,無聲地從衣架上取下一件厚棉衣,走到宮绛身後,将棉衣籠罩下來,連人帶衣圈在自己懷裏。
“嗯?”宮绛愣了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說一聲?”
他回來時就說了。俸迎卻沒告訴宮绛,他從背後抱住宮绛肩頭,像個撒嬌的大男孩,蹭了蹭宮绛臉頰:“說一聲好麻煩啊,還不如直接過來找小绛。”
宮绛這段時間對俸迎的親密接觸已然免疫,把他當小孩看待,也沒去細想這暧昧的動作反射着什麽信號,他拍了拍俸迎的胳膊:“你這樣會吓死我的知不知道?”
“噢,那我……”俸迎豪言壯語還沒說完,幾個噴嚏硬生生插.進來,煞了風景。
“外面冷,趕緊回屋裏去。”宮绛取下大衣想給俸迎披上,俸迎揉了揉鼻子,搖頭拒絕:“不是啊,我打噴嚏是因為……”俸迎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宮绛指尖,躲閃地鑽進了屋裏,“我去煮飯了。”
宮绛狐疑地順着他目光一看,指尖夾着一根未燃盡的煙,煙草味徐徐在風中化開。似乎每次他抽煙,俸迎都不會在他身邊,他意識到了什麽,将煙掐滅了。
俸迎做好飯菜時,宮绛洗澡換了一套衣服,濃重的煙草味被沐浴的清香取代。
俸迎将筷子遞給宮绛。
“謝了。”
“不客氣啊,遞個筷子而已。”
“不是,”宮绛情深義重地凝望俸迎,“是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和幫助。說實話,如果那時候沒有你提醒,我可能都想不到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
“噢,我也是聽朋友說的,”俸迎叼着筷子,含含糊糊,“他說男子漢不準哭,有什麽事就靠拳頭說話。”
——“哭什麽哭,男子漢不準哭,有什麽事就靠拳頭說話!”
記憶的碎片赫然浮現,宮绛指尖不由自主地一顫,差點握不住筷。記得那一年,他剛縫好傷口從清創室出來,小男孩挂着一管鼻涕水撲上來抱住他大腿,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宮绛以哭救命的技能都得甘拜下風。
宮绛耳朵實在受不了這種魔性洗腦,抱起小男孩,一邊笨拙地幫他揩鼻涕,一邊疾聲厲色地教育:“哭什麽哭,男子漢不準哭,有什麽事就靠拳頭說話!”
小男孩被唬住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堅強地沒落下來,他可憐巴巴地揉揉眼睛,小短手環住宮绛的脖子,整個人像只受傷的小狗,縮在宮绛懷裏:“大哥哥,那、那我長大了,也要做個大英雄,用拳頭幫你趕跑壞人,保護你。”
宮绛笑着捏了捏小男孩的臉,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溫柔得不可思議。
記憶的篇章在腦海裏翻過,宮绛倏然握緊了筷,問道:“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
俸迎夾了個排骨放到宮绛碗裏:“我朋友啊。”
宮绛心口一縮:“他多大了?”
俸迎不鹹不淡地道:“跟我一樣啊。”
十七歲。
小男孩當年十歲,因為個頭長得小,看起來像七八歲一樣,如今七年過去,也正好是十七歲。俸迎朋友的年紀與小男孩的相符,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小男孩!
宮绛臉上揚起一分喜色:“他在哪?”
“不知道啊。”
一句平平淡淡的“不知道”,讓宮绛剛揚起的笑臉又拉了下來。
俸迎塞了一塊筒骨進嘴裏,漫不經心地道:“握賴奏事招他的啊(我來就是找他的啊)。”
宮绛黑着臉把他嘴裏的筒骨扯出來:“認真點說話。”
“噢,”俸迎沒當回事,叼起筒骨,把骨髓吮得啧啧響,“我聽朋友說在這裏做模特,我想找他,可是爸爸媽媽不同意我出門,我就自己偷跑出來了。”
“做模特?”宮绛興致來了,“他叫什麽名字?”
“幹嘛啊?”俸迎戒備起來,“小绛你為什麽那麽關心我朋友?”
“他,”宮绛組織了一下語言,“他可能是我認識的人,我想見他一面。”其實他就是想看看那個小男孩的近況,不知他這些年是否有受到陰影影響,過得好不好。
“告訴你也沒用啊,我都找不到他。”
“你先說他的名字好麽?”
俸迎嘎吱嘎吱咀嚼脆骨,丢開啃得一點不剩的筒骨,又繼續埋頭奮戰下一個筒骨,半天才幹巴巴地擠出三個字:“上官均天。”
上官均天?宮绛嘴角一抽,這麽瑪麗蘇的名字連臺言都不敢起,現實真會有這號人物?他的大腦立刻對已知的模特人名進行篩選過濾,可是絞盡腦汁也沒找出頭緒:“這模特名字很陌生。”
“所以說,你找他也沒用。”俸迎唆完筒骨,擦了擦手,“我來這裏就是想做模特,說不定跟他混同個圈子就能碰到他了。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好想見他,可是你就是不給我進圈,好苦惱啊。”
宮绛一口飯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怎麽聽着這麽不是滋味?好像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應該要捧着一顆歉疚又真誠的心道歉才對。“我阻止你進圈也是為你好,你如果執意要進,我也管不着你吧?”
“哈?我在這裏吃你的用你的,你當然管得着我啊。”俸迎說得有條有理,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
宮绛納悶地扶額:“是是是我錯了,我應該先過問你的想法。”
“那小绛要怎麽補償我?”
“……我阻止你進圈,也沒對你造成什麽大損失吧?”
“有啊,”俸迎掰着手指數,“你不讓我進,我就很煩躁和傷心,接着就郁結于心,造成胸悶、心慌,積累久了就會倒下,然後進醫院,最後花大錢看病,啊,好麻煩。”
“……”宮绛一臉黑線,“那你希望我怎麽補償你?”
俸迎叼起另一塊筒骨,心不在焉地道:“簡單啊,小绛做我的專屬經紀人就好了。”
專屬經紀人,就是指帶他一人,不會再帶別人,這意味着他就是宮绛的金主,宮绛要好好對他,以他為中心。
宮绛猶豫了很久,答應了。
俸迎對他來說,已不是合租室友那麽簡單,而是親密無間的朋友,或許還能更深入一層地稱之為“家人”。
俸迎曾說過,他在父母眼裏,不是人,而是一具不容許反抗和自我思想的傀儡,他必須要不遺餘力完成父母布置的殘酷任務,比如學外語學樂器,然後将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在公衆場合,做個父母顯擺的好擺設。
“這樣的家人有跟沒有有什麽區別啊?”俸迎單純的臉上,寫滿了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成熟與心酸。
宮绛因這句話與俸迎産生了共鳴,一個窮小子,一個富小子,貧富沒有造成差距,反而形成不可磨滅的羁絆。
他們是同一類人,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俸迎總把宮绛是家人的話挂在嘴邊,不是開玩笑,而是在他單純的世界裏,對他好,設身處地為他着想的人,才是家人。
于是宮绛的一碗面、一張床、一句不許他踏入時尚圈沼澤的話語,戳中他心目中最柔軟處,軟化得一塌糊塗。
宮绛呢,他從小未得到過愛,家人嫌棄,小弟畏懼,僅有的關懷來自于他過世的爺爺,而後便傷痕累累地在社會裏摸爬滾打,直到俸迎出現,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一縷那麽燦爛的陽光,那麽明媚的晴天。他始終不能忘記那個雨天,悄然走進他心裏的白傘,是俸迎将他碎成渣滓的心髒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然後送他一個溫暖的懷抱,帶他遠離那片黑暗。
“家人”曾經是陌生的詞彙,因為俸迎的到來,而被賦予了熟悉的含義。
既然兩人是家人,那麽在一起工作又有什麽不可以?
宮绛把自己私藏的時尚雜志和資料全部送給了俸迎,要求他必須在入行前熟悉每一個二線以上的品牌商品、風格、特色以及對模特的喜好,并從中找出自己适合的風格。
“有的模特氣質多變,可适合不同風格不同場合,但我希望你能固定風格,将這個風格塑造成只有你才能展現的風格,然後闖出名堂。”宮绛言之鑿鑿,“找客戶的事情由我來做,你要做的就是提高你自己。首先,先從塑型開始。你身高187,體重135,”筆尾敲了敲筆記本,宮绛苦惱地拍拍額頭,“身高沒達到國際男模标準,短期內你最少給我長一厘米,但注意別長多了,标準是188到190,體重太輕,起碼要140,從今天起給我吃營養餐增重,然後跟我一起鍛煉增肌。以上,有沒有問題?”
“沒有。”俸迎乖乖搖頭,“小绛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好。”宮绛阖上筆記本,“給你半年時間,這半年我不工作,專心陪你練習,要是半年還不到要求,我就不管你了。”模特入行,公司給的培訓時間一般只有兩到三個月,他給半年已經是很寬容了,他希望時間充裕一些,不要壓迫得太緊,然而俸迎卻不領情。
作者有話要說:
俸迎:“聽說我要踏上超模的輝煌人生路了诶,掌聲在哪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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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