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配合

劉峰聽見王澤文當衆調戲人, 差點叫出聲來。

王導永遠是如此的難以捉摸。

劉峰一只手已經按上王澤文的肩膀，準備在他暴走時狠狠掐上一把，讓他冷靜。結果王澤文一本正經地接了一句：“你得讨好地笑, 知道吧？你面前站着的這個大人，是你心上人的母親。你第一次見她, 應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但是你意識到現在的處境, 又十分的尴尬。”

劉峰：“……”行。您的車大概是不倒翁改造的。

林城聞言扯出一個幹巴巴的表情來。

王澤文說：“不夠尴尬。”

林城的文戲是相對而言較弱的，而單就他個人而言, 新電影的要求比《夜雨》要高多了。沒有了武打的濾鏡, 他必須要靠演技撐住。否則口碑崩盤是分分鐘的時間。觀衆只會記得你最新的作品, 很難記得你曾經的輝煌。

林城一聽王澤文不滿意，當下也緊張起來。之前在劇本圍讀的時候，因為鄭醞的問題比較大, 王澤文并沒有重點指導他，林城還以為自己差不多過關了。

他直接去搬了張椅子過來，在王澤文身邊坐下, 聽他講戲。

王澤文舒爽了。指着劇本悠悠地林城講解，向他分析他沒注意到的小表情和小動作。

林城卷着劇本, 若有所思地點頭。為了聽得更清楚一點, 上半身不自覺靠着他，完全沒有發現二人距離過近。

林城跟王澤文掰完劇本, 又跑去和鄭醞交流了一下，想跟她講解後面的安排。

鄭醞畢竟年輕，沒他那麽耐心，最初一臉認真地聽林城解釋, 到後面覺得要求太多，根本不可能實現, 幹脆笑笑，說：“到時候我跟在誠哥後面就行啦。”

林城聽她這樣講，也不勉強她，收回劇本不再管她。

王澤文見他們準備得差不多，宣布正式開拍。

鏡頭直接從“母親”的扮演者，葉婷，沖進辦公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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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在演藝圈闖蕩多年的黃金配角，對鏡頭的敏感度超乎林城想象，一進入拍攝範圍，身上氣勢頓時一改，從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變成了一個咄咄逼人的潑辣婦女。

明明只是板起了臉而已，表情的細微變化，卻将她精英女士的氣場給帶了出來。

葉婷伸長手指，越過林城，指向他身後的鄭醞。

“你在學校裏都做了些什麽你說？還告狀，還說謊，可把你能的你！”葉婷大聲地唾罵，意欲将對方的聲音蓋過去，而後又對着班主任道，“你厲害啊，給我寫檢讨，寫檢讨！去國旗下講話，去操場跑圈！”

她的表情動起來之後，就不再顯得那麽可怖。為了表現她此時高中生的人設，她表情刻意做得誇張了些，單側眉毛不停向上挑動，眼睛睜開。說到一半的時候，唇角開始上揚，表現出她此刻壓抑的興奮。

林城發現，少女的那種嬌俏感，原來真的跟年齡沒有關系。

就像王澤文說的一樣，好的演員，即便是誇張的表情，也會顯得無比自然。

林城正面與她對戲，受她影響，很快進入角色。被她逼在角落，聲音自然發緊，全身僵硬着道：“阿姨，你冷靜一點。”

葉婷做個甩長發的姿勢，然而她此時分明是一頭短發。她手上甩空，嘴裏依舊叫道：“誰是你阿姨？！”

林城遲疑道：“伯……伯母？”

葉婷噴道：“我伯你妹！”

鄭醞被林城護在身後，本該是她的戲份了，可是她不知怎麽接不下去詞，插入不了二人的節奏。

王澤文沒有喊停。

林城沒有辦法，擡手順勢握住葉婷的手，叫道：“阿姨您先聽老師解釋一下，是我的錯，不關原原的事。”

葉婷猛地将手抽了回來，随機應變地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

鄭醞終于反應過來，叫道：“你居然敢罵我？你是瘋了嗎？”

葉婷：“我罵你怎麽了！我現在是你媽！”

鄭醞抱着林城的手臂喊臺詞，她被葉婷的氣場壓制，到後面越來越靠近林城。在葉婷佯裝要動手打她的時候，甚至像是挂在林城的身上。

林城跟女演員距離過近，覺得有點不适，他借着阻擋的動作，将手從對方懷裏抽了出來。

這一段戲演得簡直是亂七八糟，林城跟葉婷都有種窒息的感覺，鄭醞也游離在外。所有人都知道不行，但王澤文駕着腿，依舊沒有喊停，大家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在林城扛起鄭醞，沖出辦公室之後，王澤文終于喊了聲“卡”。

片場整個安靜下來，連站在房間外的群演也覺得氣氛不妙。

攝像裝模作樣地擦拭自己的鏡頭，林城等人則小心翼翼地踱步回房間。

王澤文閉着眼睛，似乎在思考應該從哪裏開始訓起。

他剛才故意不喊停，就是想看看鄭醞能不能進入狀态，試試她的演戲風格是怎麽樣的。

結果鄭醞從開鏡到結束，一整個漫長的場次裏，居然都沒有發現自己的錯誤。沒有調整，也沒有進步。甚至不斷朝着史詩級的崩塌繼續進化。

她沒上過專業的表演課，經驗也不豐富，演戲完全是靠本能。角色貼合，表演就自然。角色不貼合，能演成神之雷劇。與王澤文根本不在一個世界。

王澤文的內心在經歷過一片狂風暴雨的席卷之後，痛快地放棄了。他決定把培育新人演員這個重任交給別，他只想走捷徑。

于是王澤文睜開眼睛，視線裏一片平靜，開口的聲調也很平坦。他說：“鄭醞，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人設是個四十多歲的獨立女性？你正常的表現應該是厭惡地揮開你面前的高中而，而不是抱着他，做出依靠的姿态，明白嗎？”

鄭醞點頭。

王澤文：“你自己回憶一下你剛才拍的畫面，有哪一點是對的？林城跟葉婷都帶不動你，你發現了沒有？林城剛才在躲你，葉婷在挑釁你，回應他們，行不行？”

鄭醞繼續點頭。

王澤文：“找你葉老師多聊聊，讓她給你講講‘母親’的身份應該怎麽解讀。五分鐘後再來一次。”

鄭醞聽他不像生氣的樣子，松了口氣，應道：“好的。”

鄭醞見林城轉過身，無聲吐舌道：“我剛才好像忘詞了。”

林城：“……”妹妹，你這根本不是忘詞的問題啊。

葉婷拿過鄭醞遞來的劇本，眼睛卻是看向林城的。她笑說：“我知道王導為什麽這麽看好你了。”

林城：“我只是個新人而已，請老師多關照。”

鄭醞抓着林城低聲道：“剛才偷聽王導給誠哥講戲的時候，我還以為王導會很嚴格。我來之前經紀人也提醒我好好聽話，說王導生起氣來會特別可怕。原來也不至于啊。”

葉婷笑了笑沒說話。

王澤文這樣的人，願意一字一句地去糾演員的細節，正說明他對那個演員的看重。否則以他的脾氣，多說一個字都是在浪費時間。

被王澤文認真教過的演員，哪個不是口碑大爆？電影拍完就完了，但經驗是會永遠留下來的。業內都想跟各種名導合作，為的就是能從他們身上學到這些唯有實踐能體會到的東西。

可惜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不懂。

居然還會慶幸自己在王澤文這裏拿到了不合格的成績單。

王澤文的聲音清晰傳來：“鄭醞，待會兒拍戲的時候，你的手，不要碰林城！他沒碰你你就不要碰他！他碰你你就給我嫌棄地掙紮！你記着一件事，你讨厭嚴思齊！”

鄭醞：“哦！”

王澤文：“現在就放開他！”

鄭醞：“……”

葉婷也知道要給鄭醞講得太細致不現實，不如讓她自己琢磨。講到王澤文剛才那種程度就差不多了。

其實關于技巧跟表演方式的問題，之前開會的時候，王澤文都已經講過了。只是鄭醞演的時候沒想起來，或者用不起來。只要她上點心，也不至于這麽糟糕。

五分鐘後再次開拍，這回順利了很多。

鄭醞是個聽話的人，對下達給她的簡單指令，還是能準确完成。王澤文也不希望在開拍第一天就給衆人不愉快，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

一次出錯，就拍兩次，兩次還錯，反複繼續。直到鄭醞記住所有的關鍵點為止。

鄭醞也從一開始黏在林城身邊，到後面掌握鏡頭，能主動跟上節奏。

然而林城一直拍得不大舒服，因為鄭醞沒有足夠的男女距離感。她是比較主動的類型，或許不在意那些細節，也或許是真的很崇拜林城，所以想跟他親近。可林城的防備心比較重，不喜歡有人進入他的安全距離太久。

娛樂圈裏不得不注意這種事情。哪怕鄭醞還未成年，她也已經十七歲了。這種年齡的女藝人身份很敏感，如果傳出什麽風聲，林城都怕自己會被黑惡意性騷擾。

他很想把兩人有近距離接觸的劇情趕快結束。

吵架這一段結束後，最後還要補一個林城扛着鄭醞跑的鏡頭。

林城将她抱起來，調整好姿勢。鄭醞兩手環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問道：“我重嗎？”

林城聞着她身上的香味，後仰着脖子不自在道：“你別亂動就安全一點。”

這麽一個簡單的鏡頭，鄭醞還是卡了兩次。

林城一抱她她就笑場，導致後面林城手都酸了，衆人還卡在門邊上。

笑場是劇組裏最令人讨厭的表現之一，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愉快，王澤文的臉尤其黑。

林城不能表現出生氣的樣子，見鄭醞被王澤文吓得緊張起來，還得溫聲細語地安慰她放松一點。

王澤文聽着臉色更陰沉了。

劉峰打着折扇，給王澤文猛力扇風，試圖将他頭頂冒出的綠煙吹去。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能有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