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翻車

一攝像扛着機器走回來, 他擡手擦了把汗，正準備坐下休息，擡起臉, 接收到了劉峰的示意。

劉峰搖着扇子，用扭曲的五官, 不斷朝着王澤文的方向用力。依照多年的合作經驗, 攝像頓時明白。

他故意在王澤文身後大聲道：“诶，別說, 林城這小子确實厲害, 進步特別快。《夜雨》那時候, 我以為他的文戲撐不住北固這個角色，沒想到拍到後半程，狀态越來越投入。這回也一樣, 剛才的表現跟最開始時候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穩紮穩打，一直進步啊。”

劉峰追上話題道：“是啊。我也覺得林場剛才的表現很不錯。好像突然領悟了, 放開了。”

王澤文挑眉，扭着身體朝後看去。

突然誇起他的人, 他怎麽覺得這群人用意并不簡單呢？

攝像說：“剛才林城說, 都是王導教得好。他剛才在那邊特別誇了王導，說王導給了他很多靈感很多機會, 他就希望能拍好這部戲，不辜負王導對他的栽培。”

王澤文“嗯”了一聲，拖着長音道：“真的？”

攝像點頭：“當然！”

劉峰說：“林城其實也經常跟我說他很感激王導。但是他臉皮薄嘛，在你面前就很放不開, 可能有點拘謹。”

王澤文拿起杯子假裝喝水，一面悄悄窺觑衆人的臉色, 聽得心中暗爽。

林城和許楊寧相伴從遠處走回來，兩人在讨論着後面的戲份。譬如許楊寧該如何以一個花季少女的身份，對男主演出身為一個老母親的心态。

兩人說到具體的表情，都被那形容給逗笑了起來。

王澤文聽見笑聲，眼神冷冷地刺了那邊一下。林城接收到他的視線，也看了過來，原先淺笑的弧度向上牽起，拉成一個燦爛的笑容。他兩手插在校服的衣兜裏，跑過來問道：“剛才拍得怎麽樣？”

王澤文被他這一笑弄得心花怒放，怕自己也笑出來，控制住表情，把剛才的畫面拉出來回放給他看。

林城彎下腰，與他靠在一起，認真看着屏幕裏的內容。畫面流暢地播過去，他自己是非常滿意的，覺得效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表情跟氣質都做到了自然到位，于是低下頭去看王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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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文朝他點了點頭表示肯定，林城高興，帶着成就感走開。

許楊寧補位過來，等待評價。

王澤文說：“你剛剛開小差了。”

許楊寧：“對不起。”

王澤文因為心情好，話也變得好說起來：“下次注意別再犯。這回是沒拍到所以算了，但是拍攝中的任何一個小細節都要盡可能地去注意明白嗎？”

許楊寧點頭。

衆人見林城狀态上佳，都是松了口氣。

王澤文是有那麽點兒記仇，但只要演員表現好，什麽深仇大恨他都能抛在工作之後。林城只要繼續表現，應該就能跟王導和解。

工作人員懷着美好的願景，勤奮地拍完了今天的戲份。

在宣布今日收工的時候，王澤文甩着劇本，大聲地說了一句：“林城今天晚上八點來我房間找我！”

這是一個好的征兆啊！

劉峰朝林城遞去鼓勵的眼神，可惜林城正在看着王澤文，沒能回應他的友善。

·

吃過晚飯後，林城回房間洗了個澡，又去洗了衣服。等他收拾好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直接拿了劇本過去找王澤文。

王澤文推開門，看見他還沒吹幹的頭發，把人放了進來。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男朋友？”王澤文說，“你要不要先吹個頭發？”

林城笑說：“沒有。”

他的毛巾還挂在脖子上，雖然沒有化妝，但是皮膚依舊白皙。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動作帶起的風力夾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

林城翻開劇本，上面用線條記了很多的東西。他直接翻到明後天要拍的內容，示意王澤文過來看。

王澤文把林城的劇本都快翻爛了，并沒有什麽興趣，說：“嚴思齊這個角色難度不高，我覺得以你做出的準備，只要不懈怠，就沒有什麽問題。”

林城放松地靠在沙發背上，寬大的褲衩因為他的動作往上蹭了一截。他問道：“那你叫我過來幹什麽？”

王澤文瞄了眼時間，笑說：“時間還早，跟你一起看剪輯。”

林城：“什麽剪輯啊？”

王澤文笑了起來，拉着他坐到自己旁邊。

王澤文點開電腦屏幕，上面是一排視頻文件。

視頻是林城的一個真愛粉剪出來的。就是之前來探班的那位神奇女生。她剪了一大把，把內容分成了1234……，據說還有後續，等整理出來了再發給王導。

從長度來看，那個女生幾乎是照着資料，把林城以往演過的所有角色跟個人畫面，全部剪了出來。有些電視劇因為太過古早，又太過冷門，連林城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摳出來的資源，竟然能被她翻出來。

……果然粉絲的執念是強大的。

林城不由想起，上次見面時，那女生還在感慨對王導潛規則是個假新聞的遺憾，現在自己就跟王澤文在一起了，內裏的感覺十分複雜。

他心裏亂七八糟地吐槽，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毒奶。

王澤文說：“你以前的作品，我一部都沒有看過。現在給你講講戲怎麽樣？”

林城斜着眼轉過去，懷疑道：“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吧？”

“怎麽會？”王澤文信誓旦旦道，“王導就不是那樣的人！”

王澤文點開了标號為“1”的視頻，放大全屏，後仰身體，順勢将手伸到了林城的身後，攔住他的肩膀。

視頻的開頭，留下了粉絲吐血般的一句陳述。黑底白字，一句一句用力地砸在屏幕上。

“這部電視劇真的是太難看了！我看出了資本的邪惡！還好當年的劇都短，總歸只有二十來集。然而它雖短小，卻能拍得如此智障，也是超乎我的想象！不過沒關系，只要看臉就可以。我們林城小小年紀，武打戲已經很厲害了呢！”

林城完全想不起這部電視劇。

畫面其實還是挺清晰的，那個年代的電視劇制作水準已經不錯了，就是濾鏡選得十分糟糕，也沒開磨皮美顏，導致近距離拍攝的時候，演員臉上粉底痕跡過重。

林城看見了才十來歲的自己，穿着一身小和尚的裝扮，從臺階後面跳了出來。虎着一張臉，極其嚴肅，在前面一個大叔頂着腦袋不住拳打腳踢。

粉絲怕他們看不出來，特意用紅色的線條圈出了林城的位置。

他的表演無疑十分稚嫩，沒過幾分鐘，又冒出來一行新的提示：【本劇優秀鏡頭完，後面是摔泥坑、站木樁、挑水練馬步……】

林城想起來了，後來小和尚長大了……他變成了主角。

林城：“……”

黑粉吧。這就是個黑粉啊！

王澤文笑得不行，林城用手肘推了他一把。

王澤文掩住了嘴，說：“你以前是個小光頭嗎？”

“有頭發的。”林城堅持地指着那一點青色的小細毛，“這樣打理起來比較方便。頭發留得長還浪費洗發膏。”

王澤文揉着他的頭發說：“現在這樣好看。你嫌麻煩我給你洗。”

林城：“我現在不嫌麻煩。”

王澤文大概理解了粉絲的套路，直接關掉視頻，略過前面幾號，從最新的視頻裏開始看。畢竟只有近期的表演才能有參考價值。

然而最近幾年，林城演了幾部降智偶像劇，都是王濤給他接的，林城跟王澤文一起看了會兒，十分迷亂，有種夢醒今朝的感覺。

王澤文忍不住了，一邊大笑一邊誇他，說他起碼比男主的演技要好，讓林城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真話還是損話。所謂的技術分析根本進行去下去。

等看完一份剪輯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

林城聽見手機鬧鈴響起，大松了口氣，匆忙站起身說：“我要回去了，明天還得早起。”

王澤文拉住他的手，笑說：“男朋友，你就這樣回去了嗎？”

林城：“那要怎麽回去？”

王澤文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收緊雙臂，将他抱在懷裏。

安靜的夜晚配上溫暖的懷抱。，這個的感覺是很惬意。

兩人抱了一會兒，可是王澤文一直不松開，林城不得不推了他一把。

林城推他的力不輕不重，王澤文趔趄了一步就站穩了。但是他放縱了自己，不僅如此，還施加了一個作用力，按着林城往他身後的床上倒去。

多麽美妙的畫面？孤男寡男順利上床，接吻開局，屏蔽詞收場。

當然，那個進程太快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可抱着棉被純聊天，也是很香的。

但是下一秒，王澤文後悔了。

王導錯了。王導罪大惡極。

他早該想到，這種十年前就已經不會再寫的惡俗情節，怎麽可能會羅曼蒂克？

他是一個有逼格的導演，一個專業的文藝工作者，可是他卻走了自己曾經連“呸”都不屑得“呸”一聲的沙雕套路。

是什麽糊住了他的眼睛，又是什麽，丢掉了他的智商？

王澤文控制住了自己推倒的力，卻沒控制住自己倒下後的力，于是一下子撞在林城的身上，并用力磕在了林城的額頭。

林城輕輕地叫了一下，然後別開頭。

王澤文感覺自己牙齒都在疼得發顫，更別說是林城嬌嫩的腦門了。他臉色大變，趕緊去摸林城的臉，問道：“林城，你沒事吧？快點讓我看看。”

“我……”林城咬着牙關，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我沒事！”

王澤文抓住他的手讓他不要遮，撥開劉海一看，發現額頭上留了一個印記，深處被磕到暗紅，估計可能要破皮了。

王澤文萎靡了。兩手按在林城的耳朵邊，和自己臉貼着臉，挫敗又無比心疼道：“對不起……”

王澤文的戀愛之路，永遠從零開始讀檔，附贈是林城一言難盡又隐忍克制的無奈表情。

他怎麽會這個樣子？

林城安慰他道：“沒事，我去沖一下水，睡一覺就好了。”

·

林城的額頭還是受傷了。經過了一個晚上，有些紅腫，顏色還變得烏青。化妝師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把它化下去，隔得遠了，看起來簡直像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

絕了。

最後沒有辦法，造型師只能把他原先往後撥的劉海梳下來，蓋在前面，用來遮擋額頭的傷口。

還好林城在校園內的劇情差不多已經拍完了，剩下的場次裏，他的人設會需要戴一頂鴨舌帽。高度恰好能把傷口擋掉。再過幾天，應該就能好全。

王澤文來到片場之後，持續了一個早上的低氣壓，在林城出現的時候，氣壓達到史上新低。

劇組衆人噤若寒蟬，戰戰發抖。給林城，以及自己，都點上了八十一盞天燈。

居然在王導的組裏因非工作原因破相，林城完了。

這輩子恐怕不行，下輩子争取投個好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