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鄭峪章在下面宰魚。
他已經脫了身上一絲不褶的大衣,挽起毛衣袖口,挂上圍裙,拿刀背把渴水掙紮的魚拍暈。
廚房裏人很多,大人忙活,小孩偷吃,穿梭來穿梭去,安明知只能站在門外,裏面連進去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鄭桢桢也在裏面搗亂,偷偷吃剛剛焯過的蝦仁和堅果,還不忘給鄭予陽塞一口,不想正好被鄭峪章發現了,瞪了她一眼,她便趕緊抱着弟弟溜走了。
“轉眼桢桢都這麽大了。”說話的是鄭峪章的姑姑鄭雲舒,“還記得她小時候可調皮了,有回過年把堆在院子裏的雜樹枝給點了,差點整個房子都遭殃!”
鄭峪章正在去魚鱗,魚身滑溜溜的,不好處理。聽見了這話便說:“那還不是她叔叔慣的呀,她自己哪會用打火機?”
他蹲在地上處理魚鱗,擡頭看見了安明知。
“下來得正好,去電視旁邊的抽屜裏給我拿副手套去。”
安明知足有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說話,他還沉浸在鄭峪章剛才剖魚的動作裏,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會這些,就跟以前也不知道他會種花會搭狗窩,并且搭得還很好一樣。
這在安明知看來是很難的事。
不能怪他,他小時候家境很好,即使父母離婚以後,母親也得到了足夠且充裕的撫養金。母親再嫁以後,他被寄養在姑姑家,姑姑對他很好,雖然物質條件上沒那麽好了,可也沒給他受過什麽委屈。
他是城市溫室裏長大的花骨朵,對外界的一切都充滿着好奇。那是他從未涉獵過的世界。
“噢,好。”安明知去給他找手套。
家裏的廚房是老式廚房,一邊用推拉門擋着,剛才孩子們熱鬧,除了鄭峪章誰也沒看見,也沒注意他在外面站着。
鄭母不大高興:“媽當你只是随便說說,誰想到你真把人帶回來過年了?春節是什麽日子呀,咱們一家人團圓,這算什麽呀!”
鄭家姑姑跟鄭母一條心,她總想着讓鄭峪章早點安家,哪怕是找個不那麽門當戶對的,早點成家就好。當年他二十五歲就結了婚,有了桢桢,那個洋媳婦都還沒有來家裏吃過幾次飯,兩人就又離了婚,好一通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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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別怪我說得不好聽,他長得再好看,再有本事,還不就是個陪睡的!”登不了大雅之堂。
鄭家姑姑嗓門尖,像是故意要說給安明知聽似的,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剛能傳到客廳。那裏幾個孩子在看電視,安明知還在找手套。
這話說的有點重了,鄭峪章沒吱聲,狠狠把魚鱗刮下來。許是廚房大火小火沒斷過,屋裏空調開得又足,他腦門上出了汗。
“小安沒到二十就跟了我,算起來都快十年,帶回來吃個飯不行?話又說回來,非要說陪,也是我陪他,你們是不知道啊,他覺多得很,哪天不是比我先睡的?”說到這,鄭峪章笑着罵他,“這個小沒良心的!”
鄭家姑姑被噎了一口,那個小狐貍精真是把他們父子父女一家子都蠱惑了。
鄭母想說什麽,被鄭峪章打斷:“小孩不容易,小小年紀父母就不在身邊了,過年也沒地方去,您大度點收留一下,也當是積功德。”
老一輩的人很信因果那一套,鄭母便沒有再說話,鄭家姑姑是想再說兩句,可畢竟鄭峪章不是她孩子,鄭母都不說什麽了,她也便作罷。
安明知拿着手套走過來,兩人嫌廚房太擠,把剩下的活都交給管家和廚師,就走了。
安明知把手套遞給他,鄭峪章已經用剪刀将魚破膛。他接過橡膠手套戴在手上,又繼續低頭處理魚的內髒。
“為什麽要戴着手套?”安明知在他旁邊蹲下來,觀察着。
鄭峪章說,“手上不想沾血。老一輩的說法了,手上沾了血來年會不吉利。”
他的動作很熟練,處理魚的動作娴熟流暢,安明知懷疑這樣的事他經常做。
可他從來沒見過。
鄭峪章把內髒扔掉,又把魚扔在水池裏沖洗幹淨,放在盤子裏。他看見安明知一直保持着很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一步動作。
“每次過年過節都要來幾條,外邊買的不新鮮,得現處理。”
安明知“噢”了一聲,處理一條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這不是從外面買的嗎?”
鄭峪章讓他給自己拿調料,邊把魚腌制入味,邊說,“這是從房子後邊的湖裏撈的,以前種的魚苗,現在都長這麽肥了。冬天太冷,不然能帶你去撈兩條。”
安明知聽得入神。
他是會做飯做菜,但那僅限于準備好的食材,若是給他一條活魚讓他處理,他還真是不知道怎麽下手才好。
鄭峪章就不一樣了,雖然現在鄭家住在這裏,可他小時候也是住鄉下的。那時候就常去河裏抓魚,樹上捉知了,挖蚯蚓,捕蜻蜓……那是安明知體會不到的。
他的成長環境太溫和太單調了,世界上許多美好的事他還不曾體驗過。
處理完了魚,鄭峪章又幫着廚師把螃蟹蒸上。還有不少海鮮和肉類要處理,他一時閑不下來。安明知看了一會兒,覺得這些自己都幫不上忙,才把目光轉移到案板上沒切完的蔬菜上。
臨近中午,鄭家叔叔一家也來了,人多要分兩桌,每樣菜也要備兩份,又臨時加了兩樣菜,安明知就沒時間去想別的,一直在廚房幫忙。
有個跟鄭桢桢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看見了安明知,因為是個生面孔,驚呼了一聲:“媽,這是哪家的親戚?”
往年她每年都回來過年,可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小姑娘的母親大概猜到了安明知的身份,小聲解釋說:“是你伯伯帶回來的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其實還是不太懂,因為在她的觀念裏,過年就是要親人聚在一起的,家裏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外人。不過這麽點的小孩還分不清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在她們眼裏是顏值即正義,而恰巧她還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像明星一樣。
鄭桢桢見她盯着安明知看,不情不願地給她介紹:“那是明知哥哥,他是演員。”
“真是明星呀!”小姑娘很激動,連她媽媽在後面說話也忽視了,“那我可以找他要合照和簽名嗎?”
“簽名可以,合照不行,明知哥哥最讨厭跟人合照了。”鄭桢桢騙她這個小堂妹,“說不定他一不高興,連簽名都不給你簽。”
“真的啊?”小姑娘有點失落,“那我還是算了。”
鄭桢桢嘻嘻一笑。
有時候她能懂她老爸的心情。在明星裏安明知可能不是最亮眼的那顆,可放到普通人群裏,他必定會被所有目光追随。如果人有占有欲的話,這是件會讓人非常不愉快的事。
偏偏,鄭峪章占有欲極強。
吃飯的時候鄭桢桢把安明知拉到了孩子多的那一桌,正好安明知給陽陽夾菜,便坐了過去。孩子多,大家都對這個新來的哥哥充滿好奇,問東問西的,安明知對待小孩子有耐心,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有個小男孩,大約五六歲,問他:“小陽陽叫你哥哥,桢桢姐姐也叫你哥哥,你還跟他們住在一起,所以你跟大舅舅是什麽關系呢?”
這是安明知最怕被問到的,他以為小孩子不會想這麽多,結果還是沒躲過去。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愣了幾秒,剛想出來個答案,便聽見鄭桢桢搶着說,“就像你爸爸和媽媽那樣。”
小男孩睜着大眼睛繞了一圈,他父親和母親前不久剛補辦了婚禮,他還當了小花童。腦袋飛速運轉了一圈,他好像明白了一些,歪着頭對安明知說:“原來你是大舅舅的新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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