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新戲的取景地是個剛開發不久的旅游景區,風景好,游客不多,山下十幾公裏處有個影視城,從半山腰望下去便能看見,劇組後面半個月要去影視城取景拍攝。

八月初天氣還很熱,縱使在山裏,也擋不住身上還要裹上好幾層戲服的熱。室外不比室內,沒有空調,對體力是很大消耗,安明知只能拿着小風扇不停吹。

戲裏他飾演一位武林高人,幾乎每場戲都要吊威亞,而且動作戲要求一氣呵成。許是有段時間沒拍仙俠戲了,吊威亞讓他很不舒服,只要升到兩米往上的高度,就開始頭暈想吐。

不是恐高,他從來不恐高。

安明知從未體會過這種感受,鏡頭正對着,他只能将不舒服忍下去,把這段演完。好在化了妝,呈現在鏡頭裏的臉色不算差。

安明知下了戲,項雪跑過來,手裏拿着兩瓶不知道從哪弄過來的奶茶:“給,小安哥,你快歇歇。”

安明知嘗了口,問她在哪裏買的。

項雪以為不好喝,低着頭道:“就山口買的,是不是不好喝啊?”

“不是。”安明知說,“只是這個太甜了,有沒有……酸一點的?”

“酸的?小安哥,我記得你不愛吃酸的呀。”

安明知:“天太熱了,我可能有點中暑,胃裏總覺得惡心,想喝點酸味的東西壓壓。”

說着,他想到了梅子,不自禁舔了舔嘴唇。

項雪一聽,有點不放心:“今天有三十七度呢,要不我去陳姐那要點藿香正氣水吧。這兒條件不好,萬一再暈倒就麻煩了。”

他們在半山上拍戲,本來就遠離市區,救護車趕不過來,趕過來也開不到山上。中間耽誤的時間,最少要半個小時。

安明知說好,等項雪走了幾步,又叫住她:“多買幾瓶。”

“知道了小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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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雪回來時給他帶了兩瓶老酸梅汁和兩瓶山楂汁,剛從冰箱裏拿出來不久,還是涼的,安明知分給她兩瓶,捧着剩下兩瓶喝得痛快,難受勁也輕了些。

他不是主角,戲份不多,除了熱得耐不住,其他倒還好。

這天是安明知最後一場戲,他的戲本來在下午,可前面拍攝的兩個演員狀态不對,導演一直喊卡,到了下午四點才過,安明知的戲就被壓到了傍晚才拍完。

夏日天長,五點多的傍晚太陽還沒落山,餘晖染着半邊天,白日蒸騰着的熱氣被一陣清風吹散,這個點景區沒什麽游客了,安明知卸完妝換了衣服,想上山去散散心。

雖然他的休息時間長,但始終沒機會出去走走,如果鎖清秋能拿下,估計又要拍兩三個月。

項雪猶豫了下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安明知說想自己走走,不會走很遠。八月初估計七點多天才完全黑下來,項雪見他最近心情确實不太好,就沒跟着。

往山上走的大路只有一條,安明知沒走小路,走的都是大路,防止自己回來時走錯路找不回來。他沒走多遠,看見了個廟,走近一看原來是個姻緣廟,廟前的樹上挂滿了求姻緣的紅綢子。

安明知沒姻緣可求,便沒進去看,順着旁邊的大路繼續往上走。他走得不快,估算着沒有走多遠,天卻黑得很快,頭頂的樹葉傳來被風吹動的沙沙響聲,安明知拿出手機看了眼,不過才六點半。

就是這樣半路生了變故。山裏氣候太多變,太陽下去沒多久便刮起了風,雨點急切拍落下來,穿過樹葉落在人的身上。

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又一處響雷劈下來,雨點越落越大,劇組匆忙收工要回酒店,項雪拿着手機再給安明知打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山上信號極差,安明知的手機沒有信號,電話打不出去也接不進來。雨越下越大,黑壓壓的烏雲遮住了最後的光,安明知舉着手機的手電筒,找着回去的路。

他明明只走了那條大路,回去時卻似乎都變了,道路狹窄泥濘,蜿蜒曲折,前面黑洞洞望不到頭。

安明知只穿了件短衫,全身都被雨淋濕,氣溫降下來,山上冷得讓人發抖,他沒注意到腳下的小石子,險些滑了一跤,所幸扶住手邊一棵小樹。可兜兜轉轉,安明知終于發現自己迷路了。

連他來時路過的小廟都再找不到。他失去了避雨的地方,天空中雷電閃爍,每一聲雷鳴都讓安明知心髒抖動。

腳下的泥土被沖刷着,細小的石子讓道路變得更加濕滑,這條路坡度很陡,不是他來時走過的。安明知小心翼翼走了一段,不敢再往下走,很可能他一個不小心就會跌落山崖。

手機依舊沒信號,開着手電筒耗費了大量電量,已經不足百分之二十,雨還在下着,比剛才更加洶湧磅礴,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雨水不停順着他的臉頰流下,讓他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越來越模糊。

在聯系不上安明知的第一時間,項雪把事情告訴了導演,幾個工作人員在附近找了找,喊着他的名字,可惜沒半點回應。

雨已經下得很大,天也快黑了,工作人員不能再冒險走太遠去找,導演先讓一部分人員和演員先回了酒店。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安明知都沒回來。整整過去了四十分鐘,就算是在山頂也夠時間走下來了。項雪一刻也等不及,思索之後給鄭峪章打了電話。

她盡可能保持着冷靜,但事情太嚴重了,她的聲音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鄭峪章只接過項雪兩通電話,上次是安明知在片場昏倒,這次在看到這個來電時,他右眼皮跳了一下。

項雪只在安明知出事的情況下會主動打給他,如果可以,鄭峪章希望永遠不會接到她的電話。

鄭峪章一接通,項雪就急切地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連一句鄭先生都沒想起來叫。

她幾乎是哭着說:“小安哥說想去山上散散心,我就沒跟着,可誰知道突然下起大雨,現在天越來越黑,小安哥還沒回來,從他聯系不上已經一個小時了……”

鄭峪章愣了兩秒,他仿佛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那麽一秒停頓。

“已經報警了,也聯系了景區工作人員,可人就那麽幾個,這座山這麽大……”

鄭峪章異常冷靜地問:“你們在哪拍戲?”

“屏峰山。”就在H市與臨市交界的地方。

鄭峪章挂了電話,手有些顫抖,給安明知打電話已經是關機狀态。

接着他又撥了個號碼,邊往車庫走邊說:“喂,張隊,是我鄭峪章,這麽晚了給你打電話,想麻煩你幫個忙……”

張隊是市武警大隊的隊長,跟鄭峪章私交不錯,鄭峪章幫過他忙,去年他女兒出國讀書,是鄭峪章給找的關系。

“喂,鄧伯伯……”

連續打了五六個電話,鄭峪章把能動用的關系全動用了,項雪那邊始終沒消息,一刻找不到安明知他就一刻放不下心,眼皮一直在跳。

項雪說得沒錯,這麽大的山,在晚上找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雨下得那麽大,山上氣溫驟降,即使安明知沒有出其他意外,也不能排除會被凍僵。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衫。

等鄭峪章到了山下,警察和工作人員已經穿着雨衣順着安明知可能走的路徑在找人了,劇組封鎖了消息,沒讓這件事傳出去。沒多久張隊帶着一隊人過來,還帶了條搜救犬,他對這事非常重視,因為鄭峪章在電話裏說,失蹤的人是他愛人。

鄭峪章也披上雨衣拿着手電上山,張隊讓他在山下等着,但他坐不住。換位思考一下,張隊能理解他的心情,給了他對講機,讓他跟好自己的人。

即使人不少,在這樣黑暗的極端天氣裏,找個人也是件很難的事。盡管要找的人就在旁邊幾米處,也存在完全看不見而忽視掉的可能。

大雨傾盆還在而下,絲毫未見小下來的趨勢,平地上水已經可以漫過人的小腿肚子,雨衣仿佛是擺設,沒絲毫用處,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人的身上,冷得直打顫。

搜了一圈沒找到人,鄭峪章還要繼續,景區工作人員說:“不能再找了!這麽大的雨,很可能會山體滑坡!”

鄭峪章沒理會他,想繼續往山上走。

安明知很聰明,如果有條件的話,他一定會找地方避雨的。鄭峪章看着景區地圖,共有五座廟宇,三座在山頂,兩座在山路上,可這兩座剛才他們都路過了,五點景區關閉時管理人員來鎖了門,安明知沒可能在裏面。

“太危險了,我們體力都撐不住了,等雨小一點再找吧。”

鄭峪章瞪了說話人一眼,拿着手電筒獨自上山。

其他人互相看看,也繼續找,工作人員只好在地圖上告訴大家哪裏容易發生滑坡,讓他們避開。

山路濕滑,尤其在沒鋪石板的地方,一個不小心就會踩空滑下去,鄭峪章走得很急切,褲腳泥濘,找不到安明知他一步都沒辦法停下來。

他很後悔,以前為什麽要跟安明知冷戰,為什麽要吃封池的醋,做出幼稚的行為舉止,那天為什麽沒多抱安明知兩秒。他後悔很多話還沒跟他說清楚,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安明知!”他的聲音明明很大,卻被雨聲與雷聲掩蓋住大半。

直到這一刻,鄭峪章才體會到了多絕望,他想,只要安明知能回來,讓他用什麽去換都願意。他以後絕不會再對他有所隐瞞,不會惹他生氣,不會讓他有機會離開自己。再也不會。

他甚至開始向上帝祈禱,求求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們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做,好多好多話沒說。

“安明知!”

可他的安明知,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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