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染姝

至第五日,李初遙不知多少遍聽着同一支小調,昏昏欲睡,開始在心中演繹起之前慕長庚與他講過的指法時,若柳來找他了,說是有個客人來了,季妍叫他一同去見見。

李初遙不解,客人來了,關他什麽事?若柳沒給他解釋,只管帶人走。

若柳是将他帶到了之前季妍給他将蔔算之術的院子裏,才靠近院子,他便聽見了幾個琴音,低沉渾濁,對比起這幾日聽的絲竹小調,別有一番風味,叫被洗腦了好幾日的他耳目一新。石階上,一個頗為嬌俏的粉衣女子托腮望着季妍,嘴角帶笑,乖巧可愛。那衣裳李初遙認得,是靈犀宮的衣裳。

季妍沒搭理他,倒是粉衣女子看見他時眼前一亮:“呀,遙遙來了!”

聽聲音李初遙便聽出來了,是染姝。

季妍依舊沒擡眼,手下動作也沒停:“他來了,你可以走了。”

染姝才不管她,拉了李初遙坐下:“才不,季妍姐姐一曲千金難求,我哪裏舍得走。”

季妍冷漠:“哦,那走之前記得給錢,從你來了到現在,看在你我交情,不收你千金,三千兩銀子卻還是要有的,以及你吃掉的那盤點心,便給你抹零吧。”

李初遙目瞪口呆,若柳則是掩着唇笑,仿若這是司空見慣的一幕。果真,季妍,很會掙錢。染姝輕飄飄看了她一眼,伸手便捏上了李初遙的臉:“要錢也不是不行,你将你這小師侄借我幾日,我便叫宮裏送五千兩過來。”

李初遙頭一回被佟氏除外的女子捏臉,一時間還真不适應,滿心滿眼想着是古代姑娘難道不該是很矜持的麽?他避了避,沒避開,只能無奈道:“前輩……”

染姝手一頓,季妍更是直接笑出了聲:“她比你小幾歲,今年剛滿十八,不過,按照身份,你這一聲前輩喚得也算貼切。”

滿滿的都是幸災樂禍。李初遙瞪大了眼看向染姝,心說這姑娘難怪生得嬌俏,原來真的是年紀小。

季妍走過來,一手拍掉染姝還停留在李初遙臉上的手:“小姑娘家家,又不是長輩,矜持着些。”

染姝橫了季妍一眼,咬牙切齒:“是了,誰不知道靈犀宮新任宮主與千機閣主是一對典型的忘.年.交。”

李初遙發誓,他聽見了染姝磨牙的聲音。小姑娘的忘年交季妍:“呵呵。”

然後,李初遙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師叔走回到亭子裏,坐下,扶好琴,挑釁一般看着染姝:“過來,我看看你這些天有沒有長進。”

然後染姝就拔劍了。

妹子之間一言不合便是硝煙四起,果然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果然是好些年沒接觸過多個妹子齊聚的場面,清淨太久了。

染姝十八,充其量不過是個築基期,對上了大乘期的季妍,全場是被壓着打。自然季妍真是在指導她,不過李初遙很懷疑這是一場挂着指導之名的“愛的教育”。

果然,是忘年交啊。

等她們打了個酣暢淋漓,也就是打累了,才終于肯停手,染姝接過若柳早已準備好的水一飲而盡,而那點程度,季妍是不在話下,接過了茶水,優雅矜持,仿佛刻意要襯托出染姝的狼狽。

季妍陪着染姝玩過了,站起身抖了抖衣裳,頭也不回便吩咐染姝:“你這幾日想住便住,初遙暫時留在樂坊那邊,你要去便自己與慕長庚說一聲。想留下來的話,便順帶給初遙講講歷史,這些事情,林玦大概沒給他講過。”

染姝喜笑顏開:“自然,一會兒我與遙遙直接過去便是了。”

季妍不置可否,帶着若柳便離開,算是默許了。

季妍一走,染姝便蹦到了李初遙面前,笑道:“遙遙,我向你打聽個事呀!”

李初遙茫然,有什麽事是季妍不曉得的,還要找他打聽?

染姝繼續道:“你家大哥他,可有心上人?”

李初遙:“!”

有人要拐他大哥!

李初遙又看了一眼染姝,容貌姣好,為人活潑,又是一宮之主,他大哥,有福氣啊。

如今佟氏扶正,李初晨也是嫡子了,沒了庶長子這累贅的身份,自然可以正常娶妻生子,不過幾遍還帶着這身份也沒關系,在離開之前,李川便已聚集了幾個位高權重有聲望的族老商議改制之事,或許前路艱難,但總有一日會實現的。

李初遙已然飛快地算計起給大哥做媒的事情。不過,染姝條件雖好,各方面卻還要仔細了解一番,萬一是個難纏不講理的脾氣,那豈不是坑了自家大哥?

如此一想,染姝還需纏他一段時候的事情,實在是正中他下懷。

染姝顯然是千機閣的常客了,絲毫不扭捏,到了樂坊也真的只是支會了慕長庚一聲,拉着李初遙就去了一個院子,不是李初遙平時呆的那一個,卻也還是絲竹小調,歡快悅耳。

染姝挑了一間空屋子就進去了,熟門熟路找出茶葉茶具,便開始燒水沏茶。雖有法術,她卻用火燒水,這叫李初遙想起了剛剛進浮玉門的時候,林玦說過,烹茶本就該用碳火,哪有這般多的因由。修士能用掌心之火溫茶,普通百姓卻不能,世間以碳火柴火煮茶,方為本道。

當初他或許不理解,現在就懂了,很多道理,本就是最簡單的最好懂的。在這個世界裏,最看重的,其實是初心。他并非沒有歷一劫問心,早在他頓悟術的第一重“元”的時候,他便已通過了問心之劫。問的,是他入道的初衷。

第二重“芸芸”,說的是芸芸衆生,哪怕成了修士,擁有了更強橫的力量與更漫長的壽命,他終究不過是世上萬千生靈中的一員,若不曾接觸“道”,他也不過是個凡人。強中自有強中手,一朝得意忘形,便有可能自雲端墜落,原形畢露。需當記好了自己本是什麽,沉下心,不驕不躁,方能繼續變強。

第三重“化繁”也是這樣的道理,沒有那麽多猜度,沒有那麽多歪門邪道,強者為尊,是唯一的道理。同樣,忘了本心忘了初衷的人,根本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強者。

說到頭,還是初心。

在他原本的世界裏,也有着“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的說法,只是,哪有這麽容易,即便一早就知曉了,誰有能當真做到兢兢業業初心不改?

人,終究是會變的。

道理,也不是懂得就夠了的。

但最起碼,你若不懂得,便更難去做到。

“我是被季妍姐姐帶大的,自小時候,她便教我喚她姐姐,師父為此為難過。”

“到後來,便習慣了。”

染姝的聲音,打斷了李初遙的思緒。李初遙看着她将一盞茶放到了自己面前,皓腕翻轉,便是一個“請”的姿勢。

他道了聲謝,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個細細的玉镯子。染姝擡手:“這個镯子麽,是一對的,算是信物。”

果然另一只手腕上也有這樣一只镯子,兩只镯子清碰,聲音清脆。跟外頭傳來的絲竹聲搭配在一起,也不顯得突兀。染姝收了手,也給自己斟了杯茶:“我自幼便在靈犀宮長大,很多事情,我當初也不懂,就好比,每一任靈犀宮宮主的字,都是恨生。不好聽,也不吉利。”

“三年前,也就是我及笄的那一年,師父出事,我是她唯一的弟子,便被推上了宮主之位,是季妍姐姐全力保我。也是那之後,季妍姐姐跟我講了,我才知曉了‘恨生’的含義。”

“外頭有過傳聞,說是最初的那位宮主被男人騙了,想通之後給自己取字恨生,建靈犀宮,收留天下無處可去的女子,且立下規矩,各代宮主皆以‘恨生’為字。”

“都是扯淡。”

“就好像浮玉門并不都是君子一樣,靈犀宮最早,其實是由男子建起的,知道如今,宮中也還會有男子。”

染姝是比較适合講故事的類型。她沒有帶上過重的情緒,說話時候不疾不徐,有幾分娓娓道來的意味。

世間君子出浮玉,忠孝良才慕雲中;

若問娥眉哪處去,長留之下覓靈犀。

這是李初遙一早記下的,有些話,半真半假,如同浮玉門中也難免有一兩個小人,或者說也有部分雖是真君子性情給人的感覺卻與君子搭不上邊的;雲中郡人以忠孝聞名,但最初的雲中郡卻是為是人眼中的某些“大奸大惡”、“罪大惡極”之人所建。長留山下的靈犀宮,也不只有姑娘。

最初建立靈犀宮的人,沒有留下身份,傳到後世,便被當作了仙人。

雖是男子,一張面孔卻嬌豔過女子,即便是當時的天下第一美人來了,也要慚愧,那不該是人間該有的面容。

那人行走世間時,遇到過一名女子。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朝沒落,淪為塵泥,尊嚴被踐踏,落魄如斯。他撿到了公主,将公主安頓好,為公主買了吃食與衣物,并允諾公主佑她一世平安。

奈何公主早存了死志。縱是神仙,也救不活一個一心想死的人。

公主是第三天夜裏去的,看他的最後一眼,滿是缱绻。

“奴心殘破,已無立足世間之志,死前所念,惟願來世再不為人,無愛無恨,無喜無悲。奴自知有負郎君恩情,但求郎君莫怪奴自私,世間如奴者無數,郎君心善,可為該魂靈求得安寧。”

公主死後,他将她埋了,第二年,在公主的墳頭,長出了一棵樹,不過一年,便能參天。不知是不是宮主顯靈,越來越多失了生念的人,跑到了這一處。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個收藏,敲開心,謝謝小天使~

突然覺得自己越來越扯淡了……

啊中秋快樂!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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