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溫岳終于在兩小時後拿到了原片。

視頻中, 顧灼灼狡黠地笑, 一個“五”字從紅潤的唇間漏出來, 溫岳感覺心髒仿佛漏了一拍。

他久久不言,杯中的紅色枸杞随着熱水漸漸舒展, 飄出清淡的甜香。

桌上有一堆文件,被他按照習慣整整齊齊排好,筆筒裏插着一只新鮮的桃花。水汽氤氲中,他蓋上鋼筆筆蓋的手頓了頓, 将筆随意扔在一邊, 向後靠在椅背上, 輕輕吐出一口氣。

大五歲?

是巧合還是……小朋友在撩他?

溫岳感覺渾身燥熱起來,回憶起灼灼軟軟的,甜甜的笑臉,還有那顆淚痣。

他是什麽時候對這顆淚痣記憶深刻的呢?

對了,是那次,小時候他忽悠小朋友去抓蜻蜓。

小朋友跌進玫瑰花叢,被紮得大哭, 而自己就坐在不遠處冷漠地看着。黃昏中,整個花園透着一股血色的不祥, 伴着哭聲,瘆人極了。

他記得那時自己心裏的惡意, 那種壓迫心髒的, 如影随影的惡意。怎麽會出現在當時不過十歲的自己身上呢?

溫岳看着顧灼灼, 看他哭得像個傻子, 一動不動,嘴角揚着弧度剛好的微笑。

然後小朋友爬起來了。

小手裏攥着殘破的蜻蜓翅膀,汪着一包眼淚,小灼灼一瘸一拐的跑到他面前,爬上他的大腿。

“哥哥,給你……給你玩。”

他的臉湊得很近,淚痣被玫瑰花刺斜着劃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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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小的血珠從傷口滲出來。很疼吧?

溫岳感覺腿上沉甸甸,軟乎乎的,冒着熱氣。小孩體溫高,剛剛又劇烈運動一番,身上一股土腥味,臉都哭濕了。

濕漉漉的小朋友,淚痣上一滴血,這個畫面被溫岳牢牢記住。那是他第一次發現這樣一顆與衆不同的痣,好像燒在他心上。

“開會。”溫岳神游了一會兒,聲音忽然冷厲,大步走出辦公室。

……

鐘聲文化,舞蹈教室三。

顧灼灼讓小唐等在辦公室,拿着剛剛打印好的課程大步走進教室,玩手機的六位訓練營學生陡然一驚,收聲定在原地。

顧灼灼一看,兩個在角落壓腿,彎腰對着手機屏幕嘀嘀咕咕,另外四個在靠近門的這一側坐着,兩個舉着自拍杆自拍,兩個靠在一起說悄悄話。

“大家好。”顧灼灼笑了笑,見這群孩子目瞪口呆的樣子,有點愉悅,聲音都輕快起來:“過來集合。”

彭英傑壓着嗓子喊:“他怎麽來了!?他怎麽命令我們!?卧槽這就是昨天你對我愛答不理,今天我讓你高攀不起嗎?”

林西:“…………”

江影四個人更是表情僵硬,兩男兩女,拖拖拉拉走到教室中央。

“顧……前輩。”一個長相英俊的男生明顯不太服氣,前輩倆字念得咬牙切齒:“趙老師什麽時候過來?”

今天下午四點形體課,他們已經多等了十分鐘了。

顧灼灼被“趙”老師三個字搞得神經一跳,很快想起來他們的形體老師也姓趙,表現出來就像愣了一下,不那麽有底氣的感覺。

“她的課調到明天上,今天我占用你們一點時間。”他把手裏的劇本複印件倒扣,讓大家一起圍坐成一個圈,笑了笑:“都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彭英傑率先不幹了:“卧槽!大神,你不能這樣!才幾天啊,你連我是誰都忘了?咱好歹做過同學,你別是飛升了就要抛棄糟糠妻吧!”

顧灼灼:“……”

“……閉嘴。”林西因為和他一個陣營倍感丢臉,把人往下拽。

“我認識的是兩個月前的你們,現在你們都進步了。”顧灼灼笑着解釋道:“況且除了彭英傑,我确實不太了解,都和我說說吧。”

那個長相突出的江影男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可能感覺有些酸,沒好氣道:“季羨,江影表演系大三,特長是鋼琴,彈不過你,上次小測四項是80,75,87,63分。”

顧灼灼沒有問分別對應哪幾項,将目光轉向他順時針方向的下一個人。這是個女生,長着張甜美的臉,化了淡妝,頭發利落綁了馬尾,表情冷淡。

“我是邱菱角,江影表演系大三,上學期期末專業第一。小測四項,78,85,90,80。”

顧灼灼記得季羨,剛來班裏就俨然有領袖的模樣,人緣很好。彭英傑還跟他介紹過,說他是江影校草,鋼琴拿過獎。沒想到這個女孩子更優秀,四項小測驗分數都比校草高。

聽說高校裏女生早熟,普遍比男生努力,看來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下面兩個是剛剛在玩自拍的,也是一男一女,測驗分數堪堪及格。顧灼灼禮貌聽完,将目光投向紅毛。兩個月過去,這頭紅色鮮豔依舊,大概補過色。

“好嘛,”彭英傑氣呼呼地:“我,彭英傑,江城舞蹈學院,民族舞。分數是58,95,89,64。大神滿意了嘛?”

顧灼灼會意的笑了笑。

中間兩項特別高,看來是舞蹈和形體,另外兩個就是表演和聲樂了。真好懂。

“我是林西,”最後是背包男孩,他看起來非常僵硬:“海省編導專業大一,沒有特長。分數是82,76,71,75。”

顧灼灼記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第一天過來時穿的衣服很破舊,現在依然。

學表演,又進這個訓練營,家庭條件通常不會太差,林西在裏面顯得更加貧窮,甚至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第一天測試時,他更是制造了不少笑料,哪一門都不行,完完全全門外漢。

顧灼灼以為他很快會被淘汰,沒想到留到了現在,甚至四門課分數差不多,沒有哪個特別瘸腿。

如果不是天才,就是特別努力。

自己前不久還和他們同一個班,相處半天就平步青雲,顧灼灼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裏,就是一個運氣超好的假想敵。哪怕表現出了實力差距,他們也多半不會理智地接受。

非常好。

顧灼灼笑容愈發燦爛,把複印的劇本片段發給幾人,觀察他們的表情。

季羨和邱菱角都皺着眉從頭看,自拍男女先相互看了看對方和自己的是不是一樣,彭英傑翻了翻有幾頁,倒是林西,目光中透着興奮,竟然是最有熱情的那個。

顧灼灼想起自己之前跟記者胡扯時說的話,鐘聲需要新鮮血液,這是真的。

現在公司裏,除了任高遠,和與他地位差不多的幾位普通演員外,新生代數量為零。就算之前經過訓練營留在了鐘聲,新人們也會很快發現——這個公司沒什麽項目,很垃圾。

然後找機會解約跑掉。

顧灼灼既然買下了公司,就不會讓它還走老路,項目部的事慢慢整頓,新生代簽約演員也要好好挑。

“乞丐,書童,丫鬟?”彭英傑甩了甩薄薄幾頁紙:“啥啊大神?是測驗嗎?”

顧灼灼:“是試鏡。”

圍坐成一個圈的大家:“!!!”

顧灼灼:“你們當過群演嗎?”

“當過啊,”季羨說:“經常有劇組來學校挑重要配角,你不知道吧?我們都演過上星劇,毛彤還在電影裏露過臉。”毛彤是自拍女生。

顧灼灼挑了挑眉,這小孩兒說話真傲,還“你不知道吧”。

“太厲害了,”顧灼灼順勢稱贊:“我還沒演過電影呢。”

季羨:“…………”

但這個人在上星劇演過男二現在眼看就大火了!季羨頓時後悔,感覺生吞了一顆檸檬,酸得難受。不該杠他的!

“這是電視劇鳴金的劇本片段,乞丐,書童,丫鬟。三個群演的名額。”見他們都低頭看紙,顧灼灼繼續:“現在,你們有機會跟我去試鏡群演,我要三個人。”

的确有些劇連群演都要試,消息靈通的彭英傑更是聽說過《鳴金》籌拍的新聞,知道這是個大制作。他們正是默默無聞的新人期,就算是群演也好啊,不去白不去。他正要答應,忽然聽季羨問:“那你呢?”

“我經過了導演的一輪試鏡,要去二試男四。”顧灼灼說。

衆人登時沉默了。

“我要去。”出乎意料的,第一個出聲的是邱菱角,那個成績最好的女生。

季羨一臉吃翔,不可思議地看她:“你幹什麽啊?”

邱菱角低頭說:“丫鬟挺好的。”

季羨:“好什麽,你有沒有點志氣啊?”

顧灼灼饒有興趣地看他倆的動作神态,感覺有種旁若無人的親密,看來關系不錯。能質問對方的選擇,也許是對小情侶?

季羨久久等不來回答氣急了,扔下一句“随你吧”,頭也不回沖出了教室。自拍女懵了懵,左右看看,竟然跟着追了出去。自拍男着急忙慌地起來,嘴裏還喊羨哥。

轉眼間,房間裏就剩下四個人對着看,彭英傑和林西,還有邱菱角。

林西冷靜地舉手:“我也想試試,我可以演書童。”

“啊?”彭英傑苦着臉:“我也要演書童,我不想當乞丐。”

“你們都想參加嗎?”顧灼灼問:“即使是群演,也只是一次試鏡機會,不是你們想上就能上的。”

三人都表示沒問題。

“行,劇本拿回去看看,到時候缺哪個試哪個。有什麽問題,可以找老師幫忙,也可以上經紀人部找哈圖。”顧灼灼挨個看他們,像在看地裏一顆顆水靈靈的小白菜,慈愛道:“為鐘聲争光,加油,我看好你們。”

三人:“???”

……

回到海庭,天已經黑了。

房間裏透出暖融融的黃光,顧灼灼摁上指紋鎖,門咔噠打開,飯菜的香氣飄出來。這簡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場景。

溫岳這個監控精,有沒有看過他中午的采訪?

會不會注意到這個五歲?如果他問我為理由,要直說嗎?忐忑!

他在門口換了鞋,進去看到溫岳坐在餐桌前看平板。桌上……一片綠色。

顧灼灼心情指數瞬間大跌。

他真的好餓啊,他覺得自己現在能吃下一整個溫岳那麽大的脆皮烤肉!

“回來了,”溫岳把平板放好,溫柔看他:“今天怎麽樣?”

“………………”顧灼灼說不出話,他竟然開始垂涎溫岳面前的排骨粥。

啃了沒滋沒味的菜葉和一個西紅柿,晚飯就結束了。顧灼灼洗過澡,路過客廳時看到溫岳,忽然情緒低落。

溫岳有時候會在書房辦公,任務不重的時候也會在客廳,顯得随意一些。

顧灼灼通常不會打擾他工作,晚上一般自己回房看劇本。但今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可能是餓的,感覺煩躁,連洗澡時都在想,溫岳在裝傻嗎?還是沒看到采訪?又或者是委婉的拒絕?

還是……根本沒想到被特指的可能性?

顧灼灼腳步頓了頓,渾身上下被突如其來的委屈支配,繞進來坐到溫岳身邊。柔軟的沙發陷下去,他緊緊貼着溫岳,感覺得對方身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我好餓啊。”顧灼灼帶着鼻音,靠得更緊,撒嬌說:“好餓啊……哥哥。”

溫岳久久沒有動作,顧灼灼忐忑,心髒砰砰狂跳。每一秒都過得好漫長,他覺得自己快要撐到羞恥的極限了,忽然肩膀傳來大力,視線一轉,自己被溫岳摁倒在他大腿上。

“閉眼。”溫岳啞聲說:“給你按一按。”

顧灼灼喉嚨口發堵,乖順地閉上眼睛。太陽穴被人抵住,輕柔按壓,随後是後頸,向下到肩。

酥麻,過電。

“再忍一忍。”溫岳說:“營養師說,現在的減重速度是安全的。這種餓,有時候是你過度暗示。”

顧灼灼感覺自己飄到了天上,和雲朵浮在一起。

因為吃不飽而消失的幸福感又回來了,被溫岳的說話聲填進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自己還有什麽不滿足?有什麽好急的?溫岳都給我按摩了,四舍五入已經度過結婚周年紀念日了好嗎!

他忍不住又蹭了蹭溫岳的大腿,翻了個身,發出了舒服的哼哼。

溫岳:“………………”

林西穿了條彭英傑借給他的t恤,忐忑地進了電梯。

光耀的大廈比鐘聲樓層更高,他按着顧灼灼給的地址,推開試鏡間——迎面是鼎沸聲浪。

“鳴金劇組!第三次試鏡!叫到號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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