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1)
林西今天穿了件白色連帽衫, 新的,頭發亂糟糟,眼眶泛紅,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太緊張。午後陽光打在他臉上, 把青春期男孩子奶白色的皮膚照得亮晶晶的, 很有光澤感。
畢竟才十六歲,再苦再累,好像澆灌一碗水, 再放在陽光下曬幾天,就重新煥發了精神。
見顧灼灼打量他,他紅着臉說:“衣服是昨天彭英傑陪我買的, 不貴。”
人的确是精神多了, 顧灼灼記得上面已經給他批補助了,他才敢買新衣服。便不再多說,給他點了杯牛奶。
“好可愛哦……”橙子捧着臉,沉浸在幸福裏:“西西要在灼灼的公司出道嗎?”
“嗯、嗯……”林西不知道這是個什麽人,碰見漂亮的女孩子更緊張了,坐直身體說:“如果可以的話……只要公司給我機會……我做牛做馬報答……”
顧灼灼調侃道:“公司要跟你一九分,你也答應嗎?你一, 公司九。”
“可以的!”林西表決心:“沒, 沒事, 一九很好了, 有基本工資就可以。”
一九合同在業內并不少見, 但小公司往往不會分得這麽苛刻, 鐘聲以往對訓練營出來的新人通常是三年份的二八分成。這些林西應該都打聽過,顧灼灼嘆了口氣。
“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別怕,有什麽事就跟我說,打我電話。”
林西眼神閃了閃,好像想說什麽,卻被顧灼灼下一句打斷了。
顧灼灼:“這會兒下樓幹什麽去了?”
“啊,彭英傑的快遞寄到了宿舍,我幫他拿。”他說着拍了拍口袋。
“別老慣着他,下次讓他自己拿。好了,上去吧。”
“嗯……嗯。”林西站起來,先說顧前輩再見,然後對着橙子不知道怎麽稱呼,最後紅着臉鞠了個躬:“橙子姐姐再見。”
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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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林西的背影,橙子捂着臉無聲吶喊:“太可愛了!!!他叫我姐姐!!!啊啊啊!橙子姐姐!!!灑家這輩子值了!!!”
“叫姐姐有這麽興奮嗎,你本來就比他大啊?”顧灼灼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好像額外放了糖,頓時有種把這家店買下來重新整頓的沖動。
“你這都不懂?想要豎立權威是人的本能吧,被叫哥哥姐姐有種……被依賴被臣服的感覺?沒人不喜歡被比自己小的人叫哥哥姐姐的。”
“?”顧灼灼陷入思考。
橙子看着他,頭頂燈泡一亮:“是哦,你家溫大佬比你大幾歲……你可以試試,試試又不要錢,看他什麽反應?”
顧灼灼想着什麽,臉漸漸紅了,低聲說:“我小時候是喊哥哥的。現在再喊不是顯得更小了嗎,剛剛還在說不想再被當小孩兒。”
“啧!”橙子無數次恨鐵不成鋼:“幹正事的時候說弟弟別怕,撒嬌的時候喊哥哥我要,這有什麽難的!?悟性太差了,回頭我傳你幾篇雙面嬌娃搞基小說學習一下。”
顧灼灼:“…………”
林西手指頂着衣服兜裏的小快遞盒,心事重重地上樓。
離開了顧前輩,他裝出來的精神氣就散了,臉上現出幾分沒睡好的憔悴來。
生活太難了,理想也沒那麽簡單。他缺錢,太缺了,食堂吃一頓十塊起,季羨彭英傑他們喊着聚餐,一頓五十起,住宿舍的錢在學費裏姑且不提,買一條毛巾,換一張床單,哪怕是打個電話都要不斷地充話費。
還沒體會到林大哥說的“娛樂圈來錢快”,他已經感受到了花錢如流水。
更令人絕望的是,他即使再努力,哪怕努力到至今留在班上,他也比不過另外三人。
邱菱角和季羨都是科班出身,從小萬衆矚目,表演經驗豐富,老師總誇他們。彭英傑看似大大咧咧,實際舞蹈功力深厚,而且他在之前的試鏡中把握住了機會,出道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只有他自己,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醒着就在練聲,練舞,借錄音筆重複聽老師的課……也只做到堪堪留下而已。
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掙到錢?
就算公司肯給他批補助,這個錢他也遲早要還,更別談林大哥給他墊的學費。那不是小數目,足足有五萬之巨。
他的确很向往這個光鮮亮麗的世界,曾經想要不顧一切的撲進來,但現在,巨大的壓力已經快要把他壓垮了。
而林大哥說不要急,我相信你。
林西踏上最後一級臺階,鼻子發酸,忽然身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林西!”彭英傑滿頭是汗,喘着氣問他:“站這兒幹什麽?不進去?”
林西吸了吸鼻子,哦了一聲,留下彭英傑一頭霧水。
“怎麽了怎麽了?”他追着林西進去,見邱菱角和季羨已經在教室裏了,面對面站着,臉色都不好看。
“怎麽了這是……”彭英傑想插進去,被林西攔了一下。林西把快遞盒遞給他,很快轉移了彭英傑的注意力,傻子去教室角落喜滋滋拆盒去了。
課程還剩一周,但今天是老師們最後一次測評的日子。
四位老師齊聚一堂,點評了他們連日來的學習成果,分別給予了表揚,點出了不足,沒有評分。結束後,新的班主任進來了,與他們挨個出去談話。
林西被叫出去時緊張得都快吐了,聽到結論時還有些不敢相信。
他渾渾噩噩地進去,見另外三人圍坐在教室中間,顯然在等他,林西坐了過去。
“你也通過了?”季羨一副很無聊的樣子,還翻了個白眼:“就知道。”
林西僵硬地點點頭。
“你們呢?”他問。
“鐘聲都快沒人了,這個培訓班就是摟錢的,當然想我們留下來。靠,就是老班坑我,早知道我不來了,媽的。”季羨罵道。
“季羨!”邱菱角提高聲音:“你能不能看看現實?別老覺得你是天下第一,所有人都要捧着你,否則就是嫉妒你?這個機會很多人求還求不來呢,就你有出息,就你會瞧不起?”
彭英傑像一只六神無主的鵝,用祈求的眼神看林西。
林西也被小情侶吵架吓傻了,下意識往後挪了挪。
“就是說……我們都通過了,然後鐘聲的新人合同也下來了,如果我們簽了,從此就是這個公司的簽約演員。”邱菱角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我們現在就是讨論要不要留下來。”
四人沉默。
彭英傑已經傻了,小聲問:“為什麽不留啊?不就是為了簽約才來培訓的嗎……”
“操!”季羨突然猛拍地板,整個人像個煩躁的獅子,怒吼:“你當然覺得好!你都能去演鳴金了!你這個傻子都能演,但我們什麽都沒有!!!鐘聲現在的影視制作部完全停滞了,你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演上他家出品的劇!?現在喊你簽約,給你開空頭支票,誰傻誰簽!”
說着他指着邱菱角:“說的就是你!傻子!為你好你不聽,你也被顧灼灼洗腦了嗎!?”
“不然你讓我上哪兒去?晨昏線我們是一起去面的,沒面上,光耀你又說不要,秦朝的工作室今年招滿了,華娛和野火這不好那不好,剩下的野雞公司還不如鐘聲呢!”邱菱角忍無可忍地站起來,她一喊,嗓音頓時穿透一條走廊,彭英傑和林西又驚恐地往後挪了挪。
季羨也站起來:“行了別吵了,之前是我不好,我舅舅又幫我問了光耀,說現在去我也能簽上。”
邱菱角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炸懵了,俏麗的小臉一片茫然,愣愣問:“……啊?那我呢?”
季羨道:“啧,怕什麽,我養你啊。”
啪。
房裏傳出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林西和彭英傑吓得相互抱住。
季羨捂着臉頰,不可思議地看着邱菱角,嘴唇哆嗦着。
女朋友竟然打了他!?
邱菱角雙眼通紅,看着季羨,指着門外,顫聲說:“……滾。”
季羨:“……”
“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季羨咬牙切齒,卻沒再說什麽,大步走到角落抄起包就走了。剩下邱菱角,站在房間中央開始哭。林西和彭英傑這時才敢過去,一個攬着她的肩膀,一個給她遞紙巾。
“林西……”邱菱角一直是個酷女生的形象,現在哭得梨花帶雨,頭發散了一半,頓時眼睛也圓,下巴也圓,林西怎麽看她都是個柔弱女孩了,遂猛點頭,示意她說話?
“你也不願意簽嗎?你、嗝、也不喜歡這個公司嗎?”邱菱角一邊哭一邊問。
“我……很喜歡。”
林西漸漸坐直了,低聲說:“我也很喜歡。”
林西說的是實話,他們都很喜歡這個公司。
第一天來到這裏,就有哈圖老師很熱情地迎接,幾位老師也盡職盡責地教他們。
這裏沒有誰爬了誰的床的傳聞,沒有誰暗示他們交錢就有機會。
就連突然爆紅的前輩,也不忘提攜他們。
林西尤其喜歡顧前輩,在給他們試鏡機會的那幾天,花了很多時間教他們怎樣表現,一句一句臺詞地糾正邏輯重音。林西非常愧疚自己表現得不好,明明顧前輩是那麽認真地教了自己。
顧前輩請他喝咖啡,吃漢堡,甚至帶他申請公司的補助,對他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不顧一切追求過理想,就連摸他頭的動作都充滿了關愛。
林西安慰邱菱角,心想哪怕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戲演,哪怕像有些人說一樣要到處去拍淘寶廣告,報酬還要分百分之九十給公司……他也願意。
華燈初上,林西從總監辦公室出來,口袋裏揣着那份合同。
他打了個車去往和林大哥約好的地點,那是一家酒吧的後門,在隐蔽的巷子裏。
一路上他的手心都在不停地冒汗,不安,忐忑,羞愧,種種情緒摻雜着,讓他邁出去的腳步都有些哆嗦。
不多時,他到達了約定的地點。
棉襖有些偏薄了,在公司裏還好,一出來,灌進巷子的妖風吹得他渾身僵硬。
他哆哆嗦嗦地撥號,不一會兒,後廚的門打開,酒吧裏爆炸般的音響聲外溢,一個穿着酒吧侍應生制服的男人走出來。
他個子很高,眉眼硬朗,看向林西的眼神很包容。
“怎麽穿這麽少,快進來。”他搓了搓林西的手,都凍紅了,怪他道:“突然來找我,是出什麽事了?”
林西被他拉進門裏,讷讷道:“大哥,對不起,我還是簽了鐘聲……可能短時間裏還不了錢了。”
“我當什麽事呢。”男人爽朗笑了:“本來就沒指望你這麽快還,鐘聲挺好的,簽了也挺好的。”
他大力與林西擁抱,聲音低沉可靠:“工作以後有什麽事,多跟大哥講。大哥認識很多人,肯定能幫你。”
顧灼灼的叫哥哥行動進展很不順利。
他發現,這種事是需要氣氛的,讓他沒事就叫,不弄幾臺攝像機對着他根本做不到……他只得含恨記在心裏。
另外林建的事也給了他很大壓力,顧灼灼想找個機會問問溫岳從哪兒聽到的名字,但每次要開口就縮了,縮着縮着就會變成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跟我一起去鍛煉吧。
他懷疑是自己那天睡覺說了夢話,否則溫岳沒有任何途徑知道。但自己說了什麽,說了多少,他心裏一點數也沒有。
藍粒助理提供的黑網站一案,應該已經有所進展,顧灼灼本打算悄悄問集團律師,但現在他不敢打草驚蛇,決定等這陣風過去。
隔日要拍雜志,他早早起來洗澡,和溫岳吃了一頓早飯,上了小唐的車。
哈圖也在車裏,大塊頭委屈巴巴地窩着,把今天要做的事一項項叮囑過去,特別老媽子。
“《金沙時尚》是二線刊,但對你來說已經是頂級資源了。想要解鎖國內五大時尚雜志,還要等你有更多作品和人氣。別看這檔雜志比較新,銷量相當好,是率先搞電子刊沖銷量的雜志之一,在年輕人裏很有影響力。因為有電子刊,所以有更多視頻和采訪,一會兒回答問題注意一下,哎不過這也輪不到我提醒你……”
小唐開着車接話:“那是!我們顧哥厲害呢!”
哈圖:“……不是,我是說,我提醒他會聽嗎?前天沒等官博預熱就發什麽讀後感,搞得外宣部集體加班。”
“效果好就行了。”顧灼灼打了個哈欠,把棒球帽往下壓了壓,黑發翹起一撮:“除了采訪還有什麽?”
哈圖:“還有,今天不止你一個人拍。雖然時間錯開,但拍雜志經常拖時間,保不準撞上。你記一下另外兩人的名字,別忘了寒暄一下,不爽了給我使眼色我來罵人,別親自上。”
顧灼灼笑了兩聲。
“一個是和jiy一個節目出來的小孩兒,簽了個野雞公司,叫貝蓓。這個節目出來的人,粉絲都很瘋狂,看到客氣點。另一個叫王煦晨,演員,你知道嗎?”
“嗯?”顧灼灼意外了一下。
這個人,十年前,顧灼灼在幻世影視城當群演時見過。
當時拍一個古裝仙俠劇,顧灼灼跟着林建他們去當屍體,臉上塗着血漿,又髒又臭的往泥地裏倒。
王煦晨演一個仙尊,白衣飄飄吊着鋼絲從他們頭頂飛掠而過,當時總有人出錯,就要一遍一遍的重拍。
偏偏顧灼灼躺的那個點最高,仙尊每次飛過腳尖點地時都會點到他。有一次仙尊沒控制好力道,踩得重了,他痛得差點跳起來,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沒有穿幫。
那時候他來當群演已經一個月,想象和現實落差太大,拍攝結束後他一個人抱着肚子躲在一根立柱後面哭。
他還穿着屍體的衣服,臉上花了一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掀衣服看看,自己肋骨上一片青紫,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這個時候王煦晨出現了。
正是傍晚,紅霞漫天,仙尊只摘了頭套,顧灼灼看到他下意識地縮了縮。王煦晨一臉歉疚地蹲下來,把剛買的奶茶放到地上。
“對不起,剛剛踩到你了,一直在找你。你多大了?哪兒的人?”仙尊說話聲音很好聽,顧灼灼警惕地看了他好久,才瞪着濕漉漉地眼睛試探地拿了奶茶過去。
他一個星期沒好好吃飯,拿到手忍不住喝了一口,發現非常好喝,不像林建他們買過的植脂末兌糖精水。
顧灼灼當然不會老實回答他,拿了奶茶說沒關系就跑了,那之後一個月,仙尊的劇組拍完,顧灼灼再也沒見過他。
這會兒冷不丁聽見哈圖提起,還有種前塵往事的迷茫感。
“這個王煦晨,十年前紅過一陣,後來過氣了,現在發展得不太行。”哈圖又說:“也不能這麽說,你看熊其去東北搞動物保護,說起來更不行了,不過他願意也沒辦法。王煦晨也差不多,這幾年接的劇很少,還盡是些沒人看的文藝片和鬼片,人氣都跑光了,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顧灼灼若有所思。
“總之,這倆原本都是可能被提上封面人物的,現在被你橫插一腳,估計心裏不舒服。待會兒要是碰到,面上過得去就行了。”哈圖說。
《金沙時尚》有長期合作的攝影棚,在郊區廢棄工廠圈了一大塊。顧灼灼一進去,被撲面而來的熱氣熏得眯起眼睛。
來往模特匆匆跑過,有的穿着奇裝異服,有的甚至什麽都沒穿,顧灼灼小心避開這些地雷,到自己的等候區時出了一身汗。
“小顧老師!”主編見到哈圖他們,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歡快地跑來,點頭哈腰地握手。
“我是金沙的主播,eily!小顧老師您本人比劇裏年輕好多啊!”主播太過熱情,抓着他的手不放,連聲誇贊:“太美了!真好看!小顧老師美如畫!您粉絲漲得特別快!我也是小桃花的一員啊!今天的拍攝一定順順利利!合作愉快!”
顧灼灼幾乎找不到縫隙來回個什麽我也很榮幸,見到你很高興,被晃得頭暈眼花。
“本期我們請來的老師是愛德華老師,主題是單身吸血鬼!這一定是一款非常有風格,非常性感,非常颠覆傳統印象的世紀合作!我真是太期待了bb……”
顧灼灼一臉問號,吸血鬼就算了,單身是什麽???
主編叽裏呱啦說完,終于停下來喘氣,顧灼灼聽着都覺得累,微笑道:“我也很期待……”
“好!!!”主編大力鼓掌:“太好了!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場子——”
“……我們的合作。”顧灼灼說完後半句。
然後看向哈圖。
哈圖看天。
顧灼灼拿出手機,微信敲給其星:[金沙主編?]
其星秒回了一個黃臉微笑:[很熱情,喜歡嗎?]
顧灼灼:“…………”
不一會兒,化妝間騰出來了,有工作人員帶着顧灼灼去做造型。
這場“單身吸血鬼”造型有點誇張,頭發半遮半掩染了淺灰色,還戴尖牙,塗深色唇膏。也虧得他最近減重,整個人有了嶙峋感,淺色美瞳戴上,眼妝畫好,睜眼的一剎那小唐都快抱不住手裏的保溫杯了。
小唐嘶嘶抽氣,感動地說:“顧哥,這個造型一拍,你快要枯萎的小桃花們肯定全活了,漫山遍野,競相開放,人間四月天啊!”
顧灼灼盯着鏡子看了看,又笑了笑,頓時就像他本人了,一點也不單身。是的,顧灼灼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單身相。
今天的拍攝順序,先是那個貝蓓,再是他,最後是演員王煦晨。
顧灼灼換好衣服出來,無聊地開始看劇本。從十點半看到十二點,快要忍不了了,小唐接了個電話出去,一會兒又抱着一只飯盒跑進來。
“顧哥,溫岳讓司機給你送的!”
“!”顧灼灼驚了:“我不是帶飯了嗎?”
“我也不知道,你問問?”
他怕溫岳開會,發了條微信過去,不等他回複就打開盒蓋。裏面還是以各種蔬菜為主,但是單獨一個小格放了柚子醬,還有一塊煎鳕魚和胡椒雞。
顧灼灼就差把臉埋進去了,神聖地吃了一口鳕魚,只覺得入口即化,鮮嫩多汁,雞肉也好吃,沾上柚子醬,酸甜開胃。就連那些乍看不起眼的蔬菜丸子,竟然也另有乾坤,是用不知道什麽方法一層一層包起來的。外層酥脆,裏層有汁水,咬到正中有一小顆覆盆子,簡直好吃到爆炸。
溫岳從哪兒搞過來的廚師!?
這時溫岳回複了,顧灼灼點開,說是請了一位專做減肥餐的瑞士大廚,今天對方終于有空到了江城,剛下飛機兩小時,就匆匆給他做了這頓飯。
wy:你體重快達标了,我讓營養師調整了食譜。加上你今天出去工作,活動量大,吃一點沒事的。好吃嗎?
好吃啊!!!
顧灼灼一邊吃一邊幸福地冒泡,給這份天價盒飯拍了個照,發了微博炫耀。
一旁刷微博的小唐很快看到,一言難盡地說:“顧哥……你怎麽吃到一半才拍照?有點……”
“很可愛。”突然有陌生人說話,顧灼灼和小唐都吓了一跳,看向門口。
來人穿了件駝色的風衣,很有風度地走近,笑着對顧灼灼說:“你好,我是王煦晨。”
顧灼灼非常公關地和他握手,心裏陡然升起一個念頭。
王煦晨今年三十六,成熟男人的儒雅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一個助理都沒帶,主編過來接他時又是一通彩虹屁狂吹,他也司空見慣的笑笑,有種寵辱不驚的感覺。
和十年前的師尊一模一樣。
顧灼灼心髒怦怦跳,想的是那時候的事,卻另有目的——這輩子的時間線裏,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偏差的呢?自己是不是認識林建?溫岳從什麽時候把他逮回去的?為什麽那夜的事沒有發生?
顧灼灼仔細回憶起來。
十年前,他十六歲,離家出走是在八月份,正值暑假。
他一來江城就去了幻世影視城,一呆就是大半個月,差不多在九月中旬,同住一間出租屋的林建開始照顧他。
然後是九月下旬的一天,他在王煦晨的劇組當屍體。他清楚的記得那時桂花剛剛開放,影視城裏到處都是暗香浮動,但他不太喜歡桂花香味,心情愈發不好。
那天王煦晨踩了他,他大哭一場,又得到一杯格外好喝的奶茶,感覺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
再往後呢?
好像不過一個星期,林建帶他去蹭一個制片人的飯局,他剛剛喝得迷迷糊糊的出來,就被溫岳帶着人堵在了大馬路上。
之後他就被逮回了海庭。
和溫岳相處的三個月,好像天天都有事情發生。
顧灼灼一開始每天都跟他吵架,罵他變态,控制狂,從穿薄外套吵到裹上羽絨服。他們在聖誕節還一起出去玩過,顧灼灼已經不記得因為什麽事争吵了,只記得自己在平安夜倒數時站在馬路上委屈地大哭。
街上都是人,舉着氫氣球的小販努力給路過的小孩兜售氣球,街上響起平安夜的silent night,頭頂是交錯的金色彩燈。
他眼前一片模糊,耳邊響着行人的笑聲和倒計時的歡呼。
那時候溫岳就站在旁邊,氣定神閑,一句話也不說,就看着他哭。哭到後來顧灼灼恨不得一腳踢死溫岳這個全世界最壞的惡魔,那之後好多天的記憶都是空白的。
直到那個噩夢的一月十一日。
想到這兒他不敢再想,将思路倒回去。
這個世界的已知信息——他在差不多的時間裏離家出走過。這個事實是從父母那兒聽來的。
但是從八月到年底,這四個月裏的某一天,什麽事改變了,溫岳活着,而自己是被父母強制壓回家的。溫岳沒提過自己這輩子住沒住過海庭,他也不敢問。
而面前站着的王煦晨,象征着九月下旬的某個時間點,而林建認識他更早。如果王煦晨這輩子也給過他奶茶,那麽自己認識林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至于那之後溫岳有沒有把他抓回去……再找機會求證。
他沒有急着搭話,一邊思考一邊吃他的愛心大餐。
這時門外浩浩蕩蕩擠進一群人,本來冷清的化妝間頓時熱鬧如菜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穿西裝的男人大喊:“來讓一讓!給貝貝讓條路來,讓一讓!對不起啊對不起!遲到了!哎真對不起!”
又是一個複讀機。
顧灼灼端起飯盒往最裏面挪了兩個位,面無表情地咔嚓咬了一口蔬菜丸子。
很好,本來第一個拍攝的人,現在才到。妝發沒弄,衣服沒換,态度嚣張不可一世,而主編他們都沒來後臺叫他先上?
就讓他這麽幹巴巴等到現在?
王煦晨就坐在他背後的沙發上,仍然笑眯眯地,拿着手機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貝蓓,當紅小鮮肉,染了一頭藍發。
很矮,在顧灼灼看來簡直三級殘廢,臉尖尖的,衣服寬寬的,大概是走乖巧可愛路線。
他被衆星捧月地簇擁着進來,經紀人說一聲對不起,他就跟着複讀一句對不起,雖然沒什麽誠意,但起碼是道過歉了。
顧灼灼剛這麽想,就見他徑直朝角落走來,一臉無辜地問:“是顧哥哥吧?你好,我叫貝蓓,哥哥你吃的好多好快啊……是太餓了嗎?但吃得太着急會長胖哦?”
顧灼灼:“…………”
你才胖,我現在可瘦了!!!
接着他又轉向王煦晨,聲音清脆:“王叔叔!”
小唐忍不住噗了一聲。
“王叔叔,我可喜歡您拍的電視劇啦!《幻世神魔錄》我看過三遍呢,師尊好帥啊!但是您為什麽後來不拍啦?好可惜哦。”
顧灼灼:“……………………”
王煦晨倒是不惱,仍舊笑眯眯地,還和他握手:“喜歡就好。”
厲害了。
顧灼灼慢條斯理地蓋上飯盒蓋,遞給小唐讓她好好收着。沒跟他多話,也不搭理他。
貝蓓于是收回手,鞠了個躬:“那哥哥們對不起咯,我去化妝啦。”
小孩兒的妝發造型相對簡單,因為時間來不及,發色都沒給他換。過了一會兒主編又進來了,慣例對着小孩兒一通驚天動地的彩虹屁,什麽時尚之子,人氣巅峰,恭喜獲得什麽什麽打歌榜第一。
顧灼灼在角落睜一只閉一只眼,偷偷拍了一張主編恭維貝蓓的照片,發給溫岳。
灼灼:[分享當代藝術,宮鬥小學生and馬屁精]
…………
二十分鐘,貝蓓就被打理得更乖巧了,他去裏間換了個裝出來,是嘻哈風的工裝。由于太大,還露了肩膀。
雖然知道這是服裝效果,但顧灼灼總有種這是在滿足奇怪癖好人群的錯覺。
劇本看不下去,微博刷無可刷,顧灼灼實在沒事兒幹,帶着小唐跟着一行人,來到正式拍攝的場地。
一回頭,發現王煦晨也跟着來了。
在場邊站了五分鐘,主編終于意識到之前對他倆招待不周,又像個炮彈一樣沖過來。她一面口吐彩虹屁,一面讓工作人員給他們倆搬道具沙發,工作人員們焦頭爛額,三分鐘後顧灼灼終于有了個神聖的觀賞位,得以在旁看貝蓓拍照。
他第一次看人拍時尚硬照,感覺很新鮮。
攝影師愛德華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一臉大胡子,身材管理得還不錯。他理解不了主編們的着急,自顧自地拍他的照片,拍了一會兒感覺不滿意,也不生氣,而是讓工作人員在現場放歌,幫助貝蓓放松一點。
黃色幕布上散落着半人高的彩球,還有幾個石膏幾何體。
貝蓓找不到感覺,肉眼可見的急了,攝影師還在不緊不慢地:“good……ok……fe……讓窩們摘來一遍……”
小唐悄悄過來,分享她的手機屏幕,跟顧灼灼耳語:“顧哥,你看他微博,有人在評論踩你。”
“?”顧灼灼接過手機,掃了一眼。
貝蓓babe:今天長這樣 今天去《金沙時尚》拍內頁啦!上次有姐姐說想看我染藍色的頭發,今天就染啦!哥哥姐姐們,好不好看啊?嘿嘿!希望拍攝順利咯![自拍]x9。
到這裏為止都還正常,他們的微博基本由經紀公司打理,其星有什麽行程也是這麽密集的發微博。但底下的評論并不是慣例的彩虹屁,有人不斷在提顧灼灼的名字。
——好心疼,弟弟本來是封面的,被空降擠掉了。
——艹了,空降死全家,哪個空降啊?雞米昨天爆了,我還以為貝貝肯定上封面呢,明顯這期別的嘉賓咖位不夠啊,娛樂圈查無此人了解一下?金沙搞什麽啊,難道也信了什麽狗營銷號的話,青春萬歲一起酒駕?媽的我哭死
——哭死 1,貝貝還表現得這麽若無其事,肯定很沮喪吧……姐姐想抱你
——到底是誰啊!!!我暴躁了!!!s貝貝很可愛,不要喪氣了,媽媽把雜志買回來,留下你的內頁,把其他人都燒掉!
——可靠消息,內部人士透露,空降的是暗夜流星爆紅的那個韓夜……
至此,顧灼灼的名字頻頻出現在這幫哥哥姐姐的詛咒名單上。
小唐往下劃:“哎,還好了,這會兒路人來圍觀了,說他們瘋魔……哥!你又漲粉了诶!!!”
顧灼灼:“…………”
這樣也能漲粉,娛樂圈簡直不按常理出牌,顧灼灼哭笑不得地又劃了一會兒,把手機還給小唐。
“打個電話給哈圖。”顧灼灼半閉眼睛:“告訴他這個微博。”
哈圖把他們送過來不久就回公司了,小唐點點頭,撥通了電話。一會兒她報告說:“哈圖說已經知道了,讓你不用管。”
“嗯。”顧灼灼于是真的不管了,半靠着沙發看小學生焦頭爛額地拍照,琢磨着自己一會兒要怎麽拍。
網上的風波卻不因為他的不關注而消停,不一會兒,竟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本來貝蓓不至于這麽受關注,但有時候就是這麽巧,jiy事件熱度還在發酵中,和他同節目同類型的貝蓓,自然而然被人盯上了。
他們的粉絲因此更加警惕,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要跳起來。
今天貝蓓發了這條行程微博,粉絲大聲心疼,引來圍觀路人甚衆。
更換封面事件的前因後果很清楚,知道內情的人也多,娛樂圈藏不住事,很快就有人科普了。
栗子姐姐:金沙原本請了jiy拍封面,但是他那啥了,你們懂,于是雜志要換人。貝蓓粉絲原本以為好事會輪到他頭上,但是ji比貝紅三倍,這是無可争議的事實。雜志方不甘心,請了最近正火的演員顧灼灼當封面。貝粉不幹了,在評論大罵顧灼灼有後臺,傍大款,睡了金沙的老板主編從上到下所有工作人員,才換了個封面男郎[大笑][大笑][大笑]
——倒也不必[狗頭]
——倒也不必[狗頭] 1
——顧灼灼最近好紅啊,只是拍了一個暗夜流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紅靠捧大紅靠命……看他采訪不像個新人,舉止談吐落落大方,他好像還是w校商學院畢業的……據本人說。會是吹牛嗎?
——w校商學院!我記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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