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跋山涉水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子，弗洛瑞斯終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他大笑着策馬向前，一手彎在嘴邊呈喇叭狀大聲喊：“我回來了！納西瑟斯！克菲索斯！萊裏奧普！我回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前方才出現克菲索斯和萊裏奧普夫婦兩個的身影。

弗洛瑞斯迅速翻身下馬，幾步奔向他們，“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萊裏奧普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出口的話語就沒停過，“孩子，你去了哪裏？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克菲索斯雖然也對他的回歸滿心歡喜，不過還是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兒，“弗洛瑞斯，你的氣息變得不一樣了……你成神了？”

“這件事情等會兒再說，”弗洛瑞斯左右看了看，愣是沒看見納西瑟斯的身影，“納西呢？他去哪兒了？打獵還沒回來嗎？”

聽了他的問話，萊裏奧普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泣不成聲：“納西瑟斯……納西瑟斯……他、他……”

見她這副模樣，弗洛瑞斯心裏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納西怎麽了？他出什麽事了？”

萊裏奧普仍是哭得說不出話來，克菲索斯也是一副難以言明的悲傷模樣，弗洛瑞斯心中一沉，呼吸沉重，“納西……他死了？”

“不，他還活着，”克菲索斯嘆了一口氣，“但他已經和死了一樣。”

“怎麽回事？”弗洛瑞斯被他這語焉不詳的話語弄得十分焦躁，心中又極為牽挂納西瑟斯的安危，“告訴我，克菲索斯！納西瑟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現在又在哪兒？！”

“我這就帶你去見他。”克菲索斯安撫了萊裏奧普，讓她先回家去，繼而才領着弗洛瑞斯去往他們平日狩獵的地方。

弗洛瑞斯一路跟在默不作聲的克菲索斯身後，壓抑的氣氛使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克菲索斯在一個湖泊前停下了腳步，伸手一指，“看，納西瑟斯就在那裏。”

弗洛瑞斯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個頭發淩亂外表極為落拓的人趴在湖邊，濃密的頭發擋住了臉，看不清樣子。

他轉頭困惑的看向克菲索斯，正對上對方眼中濃重的悲哀，“弗洛瑞斯，你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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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克菲索斯看也不看那邊的人一眼，轉身飛快地離開了。

弗洛瑞斯心裏又不解又焦急，同時一股沉重的憂慮襲上了心頭，他不再試圖從克菲索斯那裏尋求答案，大步朝着湖邊的人跑去。

等跑到沒幾步遠的時候，他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在那人身邊蹲下來。

他伸手，正要撩開對方濃密的頭發，對方卻已經擡起了頭來。

弗洛瑞斯渾身僵硬。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納西瑟斯。

往日明亮有神的藍眼睛變得黯淡無光，眼窩深陷，面色青黑，嘴唇下面冒出了短短的胡渣，原本強健的身材更是消瘦得不成樣子。

“哦，弗洛瑞斯，你終于回來了。”納西瑟斯眼中閃過一絲微光，“我等了你很久。”

“納西，發生了什麽事？你在這裏做什麽？”弗洛瑞斯握住他的手臂就要扯他起來，“我們回去吧，萊裏奧普在家裏等你，克菲索斯也非常為你擔心。”

納西瑟斯搖搖頭，把手臂從他手裏扯回來，看着水面上的影子，喃喃道：“我回不去了，弗洛瑞斯。”

“回不去了？什麽意思？”弗洛瑞斯極為焦躁，自從回來後看到的種種情形讓他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重，“你為什麽非得待在這兒？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因為愛？”納西瑟斯輕笑了一聲，帶着濃濃的嘲諷意味，“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啊……”

“你愛上了誰？”弗洛瑞斯越發不明所以，冷笑一聲，“因為愛上了什麽人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這可不像你，納西瑟斯。以往你拒絕那些追求者們的冷漠和絕情到哪裏去了？你不是向來就對所謂的愛情不屑一顧的嗎？”

“所以我得到了報應，真是可笑。”納西瑟斯也跟着嗤笑了一聲，伸手指向水面上的影子，眼裏帶上了濃濃的愛戀，“我愛上了他。”

弗洛瑞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水裏的倒影，接着又看看他，來回數次後，惱怒地翻了個白眼，“別開玩笑了，就算你真的自戀到愛上了自己，回家後我可以倒盆水讓你一直不停照着看，現在，快跟我回去！”

說着，他伸手又要來扯納西瑟斯，決定不管對方說什麽都要将對方帶回去。

不管到底出了什麽事，總要尋求一個解決的方法，再任由納西瑟斯待在這裏的話，這家夥一定會把自己折騰死。

納西瑟斯狠狠地甩開他的手，冷冷道：“你知道我從不開玩笑！”

“哈！所以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愛上了你自己的影子，然後不顧克菲索斯和萊裏奧普的擔憂一直不回家，還把自己弄得這樣憔悴？！”弗洛瑞斯氣極反笑，伸手一把揪住他淩亂的頭發，憤恨道：“你告訴我、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納西瑟斯吃痛，把自己的頭發扯回來，不去看水裏的影子，嘆了口氣，“我受到了詛咒，弗洛瑞斯。”

“詛咒？”弗洛瑞斯聞言皺緊了眉頭，心中的怒意被擔憂取代，“什麽詛咒？誰詛咒的你？又是因為什麽？”

“阿芙洛狄忒、摩羅斯、或者涅墨西斯？誰知道是哪個呢？”納西瑟斯冰冷一笑，轉頭看着水面上的影子，眼裏透出愛慕又痛恨的複雜感情。

這個往日冷漠又自負的少年慘然一笑，眼中的水光一閃而過，“當我從水裏看到我自己的時候，我就明白了，這是命運給我的詛咒，它控制我的感情，從而控制我的身體和行為，讓我走上一條絕路。”

“這怎麽可能呢？什麽樣的詛咒能操控別人的情感？讓你愛上自己？”弗洛瑞斯震驚的看着水面上兩個少年人的影子。

正如他自己，長得這麽漂亮，又有男子氣概（？），會做飯會做衣服，可他怎麽也不會喜歡上自己呀，這太荒謬了。

“弗洛瑞斯，你總是這樣小看神明的力量。”納西瑟斯語氣是一貫的冰冷，明明是關心的告誡，他總能說得像諷刺一般，“你最好改變你固有的想法，不然以後會吃大虧的。”

“我沒有小看神明的力量，”即使以前有，但自從掉落冥府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經充分讓他感受到了神明的強大，弗洛瑞斯不耐地斜睨着他，“可是愛上自己這種事情真是太獵奇了，你雖然長得還算好看，但你以前又不是沒見過自己的樣子，怎麽會忽然就發生這種事？”

“所以這就是詛咒啊，這麽突兀而荒謬。”納西瑟斯俯下身去，伸出手指點着湖面，任由一圈一圈蕩開的波紋攪亂水面上的倒影，聲音漸漸變得低迷，“弗洛瑞斯，我能清醒的思考，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好像變成了兩個人一樣，我的靈魂知道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的、想要離開這裏，可我的身體卻一直逼迫我留下來……這樣無法控制的被支配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你知道有什麽辦法嗎？你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話說你待在這裏多久了？”弗洛瑞斯看着他消瘦的身體，忽然反應了過來，這家夥好歹也是神的血脈，到底是怎麽把自己禍害成這副鬼樣子的？

納西瑟斯漠然的搖搖頭，“我沒注意，似乎待了很久。有段時間天氣忽然變得極冷，湖面都結冰了……”

天氣變得極冷，應該是他變成冰雪之神回來的時候……都過了這麽久了！

弗洛瑞斯簡直要表演一個原地爆炸，他抓狂的瞪着納西瑟斯，要不是看對方消瘦得不成人形他幾乎要抓着人狠狠搖晃幾下，“所以你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這裏這麽久？！你不要命了？別忘了你可不是不死的神明！”

克菲索斯雖然是河神，但萊裏奧普只是普通的水仙女，雖然不會衰老和生病，卻沒有永恒的壽命，壽數到了就會死去。

而納西瑟斯雖然是河神之子，但也同樣繼承了萊裏奧普水仙女的血脈，壽命雖然比起一般的寧芙們長很多，但也是會因虛弱而死去的。

“我知道，但凡我的力量強大一些，現在也就不會被困在這裏了。”納西瑟斯淡淡地說。

聽了這話，弗洛瑞斯心裏有些不好受。

納西瑟斯一直都是自信且自傲的，何時有過這樣頹然自棄的一面。

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放心吧，不管是詛咒還是什麽的，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解決之後我們就去查一下，到底是誰在背後對你做出這種事，想辦法報複他！”

要是對方實在太強大，他們就好好籌謀一番，總能找機會報複的，他可是還有兩個神格在身呢。

納西瑟斯點點頭，看着湖水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