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龍神又吃了一碗羊湯面, 小舅舅十分慷慨，給老龍神的羊湯面裏多加了幾塊羊肉。龍神在體會到熱鬧的人情味的同時, 也終于感受到了人類食物的美味。

跟紅燒燕子, 深潭中的魚蛟, 山裏的猛虎的味道是不一樣的，人的食物是帶着人情味的, 這大概是最美味的一味。

吃完羊湯面，俞秀山和宴谙沿着沿街走走轉轉, 來來回回買了些零碎東西。俞秀山給小珍珠買了頂兔毛小帽, 上面鑲嵌着好看的紅色石頭，藏在白色毛茸茸的兔毛裏，就像是兔子的兩只紅眼睛。

還給烏白買了一串鈴铛，烏雲踏雪是一只貓, 俞秀山一邊走一邊想, 最後還是給烏白買了一串鈴铛。俞秀山拎着鈴铛問老龍神：“烏白會喜歡嗎？”

龍神看着那串鈴铛, 沒法想象烏雲踏雪戴上的樣子, 大概不太适合打架吧, 龍神建議：“應該不會喜歡, 不過也可以買回去。”龍神從攤位上挑了一把尖刺一樣的匕首：“這個也可以帶回去。”

匕首看上去很普通, 生着鏽，手柄部分不見了, 藏在一堆雜貨中，一點也不顯眼，貨主只要了一文錢, 就當是搭着鈴铛一起賣了。

大家夥子都有了禮物，龍神問小舅舅：“我的呢？”

小舅舅搖頭：“沒有你的。”

龍神很委屈，連烏白都有的：“我的呢？”

小舅舅笑起來：“再逛逛。”他們雜街的街頭逛到街尾，又從街尾逛到街頭，一轉彎，進了簋街。簋街陰氣森森，雖然是白天，好像浮着一層霧一般。

簋街的商戶只開了半邊門，街上擺着貨物的攤主非常的安靜，簋街的客人們也非常的安靜。跟雜街的熱鬧是完全不一樣的。

龍神走在簋街中，簋街中彌漫着陰器留露出的死人的味道，還有舊物陳舊的味道。

在這些味道中，龍神似乎聞到一種熟悉的味道，隐隐約約，又似乎沒有。他環顧四周，簋街有很多的妖怪，妖怪聚集在簋街，出乎意料的多。

聚集的簋街的妖怪比簋街的人類還要多。

大概這個簋街是什麽适合修煉的風水寶地？

龍神跟着小舅舅在簋街轉了一圈，小舅舅悄悄地問他：“你認出哪些是真古董，哪些是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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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神搖搖頭：“認不出來的，我看着都長得一樣，黑沉沉的，就是味道不太一樣。”

小舅舅很失望：“白活了那麽大歲數，本來想帶你到簋街找點漏，小小的發一筆財，結果你認不出來。“

他們這麽走走轉轉，天很快黑下去。簋街是日落關門，雜街是到晚上越熱鬧。

臨街的鋪子商戶都挂上各色的燈籠，連剃頭的，剪紙畫的，算卦的，賣香糖果子，紅白豆飯，羊肉簽子的攤位上都挂上了成串的小燈籠。

整個雜街像是一條火龍，亮堂堂的，會熱鬧到半夜安靜下去，又會從五更開始重新熱鬧起來。

晚飯沒有吃，一路上吃了紅绫餅，裏面裹着時蔬和肉，薄餅透明，一圈圈裹起來，用一根紅線系緊。據說過去是用紅绫系住，所以叫紅绫餅。賣新鮮魚蝦的還沒有收攤，攤主手巧刀快，現殺了草魚，切成紙薄的片，擺在盤子上，撒上五辛和醋，叫魚脍。魚脍吃了不少，又吃了五色馄饨，荷葉冷淘，最後還喝了一碗花汁糖露。

一路吃吃喝喝，龍神還是沒有要到自己的禮物。路過一個賣面具攤子，面具挂在高高的架子上，一排一排的。

面具很漂亮，買面具的人很多，擁擁擠擠的。龍神和小舅舅擠進去，小舅舅拿起一個面具給龍神戴上，戴的是一個花鹿的面具。面具做的逼真，上面還用木雕了兩只鹿角。

龍神深沉的黑眼睛露出來，在燈火通明的雜街上，真像一只在叢林中漂亮雄健的鹿。

小舅舅誇獎他：“真好看。”小舅舅付了錢，對宴谙說：“這就是送給你的禮物。”

小舅舅挑了面具給他，龍神仰着頭仔細的挑選架子上的面具，他挑好了，伸長手臂将面具拿下來，轉頭去看小舅舅，發現他和小舅舅已經被擠散了。

他在人群中尋找小舅舅。

戴着面具的，沒有戴面具的人從龍神的身邊來來往往。

茶樓上琵琶的聲音響起來，清脆的大珠小珠落玉盤。

龍神帶着面具穿梭在人群中間輕聲叫：“小舅舅。”

他盯着一個個帶着面具的人從身邊過去，沒有人應他一聲。

龍神繞道攤子的後面，夜裏起了風，面具攤子上一串串的燈籠就挂在高高的架子上，風一吹，慢慢的擺動着。

光和影也随着擺動起來。

龍神繞道攤子後面，看到有人同樣繞道攤子後面。

他們四目相對。

龍神的眼睛在光影中深沉黑亮，他輕聲叫：“小舅舅。”

對面的人掀開臉上的面目，站在明暗交錯的光影中，笑着叫他:“宴老板。”

龍神掀開臉上的面具，再次叫：“小舅舅。”

攤子前面是熱鬧的，可攤子的後面是安靜的，這樣安安靜靜的氛圍中，他們朝着彼此笑起來，突然的，莫名其妙的笑起來。

老龍神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蹭蹭，他有些緊張。龍神拿着面具走到小舅舅面前，朝着小舅舅伸出手去：“小舅舅，我們牽着手吧，雜街的人這樣多，手牽着手不容易走散。”

小舅舅笑着牽住他的手：“好的，宴老板。”

龍神牽着小舅舅手，走在雜街上，他體會到了浮生偷歡的樂趣，一點點的就像是最好看的花悄悄的，在午夜的時候綻放。

老龍神幹勁十足，覺得自己能牽着小舅舅的手在雜街走上個幾百圈。

但雜街的燈籠一盞一盞的暗淡下去，龍神牽着小舅舅的手朝着來路走去。龍神舉起小舅舅的手腕，在黑色的鱗片上一摸，一條黑色的巨龍出現在半空之中，隐藏黑暗中。

跳上巨龍，小舅舅和老龍神在一瞬間回到了半壁店。

龍神先從黑龍上跳下來，然後接住跳下來的小舅舅，巨龍消失不見了。将小舅舅放下來的那一霎那，龍神猛然回過頭去，朝着遠處看過去。

小舅舅看他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問道：“怎麽了？”

龍神說到：“我聽到哭聲了。”他的聲音很輕，近乎喃喃自語。

凄厲的哭聲響起來，就如同歸墟黑鲛的歌聲，充滿了詭異。

小舅舅根本聽不到：“什麽哭聲？”

龍神說：“殺人的哭聲。”他拉過小舅舅，朝着小舅舅的兩只耳朵各吹了一口氣，對小舅舅說：“跟着我。”

俞秀山跟在宴谙的伸手，朝前走着。朝着走了一段，俞秀山終于聽見了宴谙所說的哭聲，起初很輕微，好像是一個嬰孩兒的哭聲，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凄厲的詭異的哭聲，刺得耳朵發疼，這不是人類的嬰孩能發出的聲音，這甚至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宴谙終于停下腳步，站在萬珍的家門口前。他的人皮燈籠還沒做，然而，萬珍又蛻下一層皮來，現在她的頭發上不再是透出白霜的白，而是成了一種透明的白。

萬珍迅速的消瘦下去，她手裏捏着一張人皮，與其說現在像是一個人，不如說更像是一只妖。

看到宴谙，萬珍朝着宴谙撲過去，她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想要喊，又喊不出來。到最後，只喊出來一句：“爹，娘，我不是妖怪，不是妖怪。”

她不能敘說關于香閣的任何一件事，也就不能提及她為什麽會變成這幅模樣的原因。

宴谙躲開，轉身對小舅舅說：“跟着我。”

龍神踏進房門，走向歸墟黑鲛所在的房間。龍神聞到了陳舊的血的味道，腐爛的味道，死亡的味道。他雙手放在門上。

俞秀山看到龍神的手穿透那扇門，兩只手朝着兩邊一張，門消失不見了。

這是歸墟黑鲛設下的屏障，用人類的力量無論怎麽使勁都無法推開。

龍神打開歸墟黑鲛設下的屏障，詢問小舅舅：“要進去看看嗎？”

小舅舅回答他：“那就進去看看吧。”

歸墟黑鲛從到來萬珍家中，已經将自己關在這個房間中整整一十五天，從沒有出過半步門，也從沒有發出聲音。

凄厲的詭異的嬰孩的哭聲就是從房間中傳出來，震得耳膜發疼。龍神走進房間，看到房內的情景，他沒有說話。

俞秀山跟在龍神的身後走進去，他手中握着在雜街上買來的物件，差點沒有都扔到地上去。俞秀山驚詫的詢問龍神：“這是怎麽了？”

龍神看向歸墟黑鲛：“我忘了一件事，對于歸墟黑鲛來說，一十五天是個十分吉祥的日期，但，現在也不怎麽吉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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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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