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讓我教導李邈?”
國師府花廳裏,輕柔得像是譏諷的嗓音回蕩在廳中。
建寧王李倓看着那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坦坦蕩蕩地和他對視,“是。雖說我并不知道你能不能教好阿邈,也不太贊成把阿邈送到你手底下,但大哥相信你,我便來了。”
蘇寂閑摸着腿上的小狐貍,像是很驚奇一般問道:“你們哪兒來的信心,我會答應教導李邈呢?若是我沒記錯,李邈可比我還要大。”
李倓面不改色,“年齡可不是胸中溝壑與城府的判定依據,國師,這朝中上下,可沒多少人把你當成少年稚子。你不答應教導阿邈也不打緊,我自有辦法讓你願意。”
“你在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是請求。”
“而你的态度我很不喜歡。”蘇寂閑輕輕哼了一聲,“我大病未愈,不幫你們帶小孩。玉竹,送客。”
在他身後當雕像的男子立刻從陰影裏走出來,對着李倓擡手:“王爺請。”
“國師……”
“我累了。”蘇寂閑一揮袖,一身黑色明教服飾的陸泠風便推着輪椅離開。
李倓無法,只能拂袖離開國師府。
此時已是傍晚,風已經有了涼意,不太刺骨,待吹得久了方才猛然發覺,風裏那微弱的涼不知在何時已經一層一層滲入骨髓裏,堆積成刻骨的寒冷。
太陽還未完全西沉,殘餘的陽光已經不再灼燙,而是柔和的暖,讓人很舒服。
蘇寂閑扶着輪椅扶手,輕聲道:“我自己走走。”
陸泠風停下腳步,走到輪椅前方扶着他站起身,接過小狐貍放在自己肩上,又從輪椅後取出一件薄披風給他披上,“雖說尚未入秋,但公子身體弱,不可在外頭吹太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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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蘇寂閑應着,沿着庭院的青石道慢慢地走。
純白披風裹着他清瘦的身子,随着他的步伐在晚風中輕微搖曳拂動,暗紋在暮光裏時隐時現,從後方看去時,他仿佛是一只狐,垂着尾巴在慢悠悠散步。
“範陽如何了?”
“青蒿那兒一切順利,狼牙堡已經在囤積糧草,周圍蕃鎮不少有才能之人都被招攬。”陸泠風走在他身後,一只手臂虛虛摟着他,“霸道山莊今年生意極好,賣出的兵器大部分都往範陽方向流去。”
“待會兒替我拟信,送到王谷主和謝盟主手裏,讓他們多囤一些糧食藥材。”蘇寂閑把小狐貍抱過來,手指溫柔地順着它的毛,“還有江南一帶……交給小白就好。啊,月兒的傷藥做了多少了?”
端午下揚州在靈隐寺遇襲時,他曾借機利用重傷謠言囤了不少藥材,讓陳月有空時就做傷藥補藥續命藥,算算時間,應該早就花完藥材了。
“做了不少,藥材還有一些沒用完。”陸泠風對上他略感詫異的目光,笑了笑,“你剛從江南回到西京昏睡這麽久,月小姐哪兒有時間做別的事?”
環在他腰上的手臂稍稍收緊,陸泠風的目光暗沉下來,“公子太瘦了,若是再不養回來,入了冬可得遭罪了。”
“你看着辦便是。”蘇寂閑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只思索着近來朝堂與江湖的事情。
七月末,惡人谷與浩氣盟在昆侖的交戰已經到了尾聲。
夏季将盡的昆侖開始變冷,盡管還未下雪,但入夜後就得穿上棉衣。
長樂坊酒肆裏,不少穿着奇異的江湖人在大堂喝酒談天,空氣裏彌漫着濃烈酒香,氣氛很是熱烈。
哐——
大門忽然被推開,刺骨的冷風撲了進來,把人凍得一個哆嗦,喧鬧聲驟然消匿。
“誰他娘的……”一個喝得有些上頭的漢子拍着桌子就要罵,冷不丁被身旁的友人用力拽了一下,嘴巴被捂住。
看清楚點,不要命了嗎?——友人無聲地說了這一句,漢子混沌的腦子慢慢冷靜下來,往門口看了一眼,又是一個哆嗦。
門外走進來一個高挑的人影,深褐色的鹿皮靴踏在地上近乎無聲,雙腿筆直修長,深紅色衣衫敞着衣襟,露出的胸口肌肉起伏完美,肌膚在昏黃油燈下泛着玉器一般的細膩光澤,在這樣冷的傍晚裏也只套着一件貂皮領的白色外袍。
他走進酒肆,随手關上門,未束的長發柔順垂及腰際,劉海遮着半張臉,但也依然能看出他有着飛揚秀麗的眉,眼角微微上挑的狹長狐貍眼,懸膽鼻,唇薄而淡紅,抿成冷漠的直線。
這是一個冷豔至極,也危險至極的男子。
惡人谷少谷主,“瘋子”莫雨。
店小二首先回過神,堆着滿臉的笑容,上前殷勤道:“樓上請樓上請,天寒地凍的,客官可要喝點酒?”
“不必。”莫雨像是沒看到一大堂的人,徑自上了二樓,直接走向一個雅間。
這顯然是來找人的。
店小二識趣地沒跟上去,縮回了掌櫃的身邊。
大堂裏鹌鹑一樣的江湖人也松了一口氣,繼續喝酒,小小聲地和朋友嘀咕,隐晦地猜測着莫雨來這兒的目的。
這間酒肆實際上是莫雨的勢力,看着不太起眼,實際上卻非常适合收集消息以及商量事情,雅間很隔音。
走進雅間裏,關上門後,大堂的聲音便幾乎無法傳過來。莫雨直接在桌前坐了下來,看向桌子另一端的人。
那是一個氣質穩重沉靜的女子,頭發顏色偏淺,帶着點棕色,容貌卻是很好看。
說不上驚豔,但很耐看,低調且不動聲色的美。
浩氣盟瑤光壇壇主,月弄痕。
見了面他們也不寒暄,直接便說起了正事。
“這一次的攻防戰也打得差不多了,我們盟主的意思是,八月便返回落雁城。”月弄痕道。
莫雨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神情若有所思,“這一次的攻防戰打得還是太狠了,谷主希望十一月的攻防再敷衍着些。”
月弄痕詫異,這一次的攻防戰已經很敷衍了傷亡率幾乎不到去年的十分之一,怎麽下一次的還要更敷衍?
“隐元會應該也給你們盟主遞了消息,”莫雨斜了她一眼,唇角掀起淺淺的弧度,看起來冷漠又譏诮,“你們身處中原,又有朝廷支持,還沒弄清楚原因?”
月弄痕沉默了一會兒。
浩氣盟的确和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也正因如此,他們才無法把手伸到朝中。不過浩氣盟的情報部門也不是吃閑飯的,從這幾天陸續送來的消息來看,他們倒是模模糊糊地有了一個猜測。
一個心照不宣,不能輕易訴諸于口的猜測。
“我知道了,下半年的攻防正好臨近年關,即使随便打打也有借口應對。”月弄痕喝了一口熱茶,又像忽然想起什麽,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對了,玄英已經被盟主安排去了南屏山武王城,下半年的攻防,或許你能在南屏山看到他。”
莫雨的動作一頓,神色仍是冷淡,“他已經十六了,早該獨當一面。”
月弄痕輕輕笑出聲,也不再說穆玄英的事,把手裏頭的一些消息和他交換商讨,拟訂好下一次攻防戰的對戰計劃。
他們倆讨論的事情并不是很多,而且雙方也早就達成了協定,這次他們處理的也只是一些細節上的事情,沒過多久便商讨完了。
莫雨并不多呆,确定要說的都解決後便起身離開雅間,走下樓去。
原本還嗡嗡響的大堂再一次安靜下來,低着頭盯着酒杯默不作聲,直到确定莫雨離開了酒肆,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從長樂坊快馬趕回淩風堡,天色已然漆黑,莫雨攜着一身寒氣回到卧房,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雖然他平時也是冷着一張臉。
侍女小心翼翼上前問道:“少爺可要用些熱食?”
“不用。”莫雨漠然道,“退下吧。”
“是。”
侍女快步退出房間,關上門,溫暖的卧房裏只剩莫雨一個人。
他站在燈下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好久才坐到書案前,取水研墨。
他覺得,他對穆玄英的心态出了問題。
他對穆玄英的挂念放在心裏太久,久得不知道何時變了質,若不是從揚州回來後做了奇怪的夢,恐怕他至今都還沒察覺這心态的改變。
原本以為忙碌一點就能慢慢扭轉回來,可今天月弄痕提起穆玄英時他才發現,早已扭轉不回來了。
莫雨覺得有點煩躁,他不清楚是不是因為自己體內的瘋毒之血讓他變成這樣,他只知道現在穆玄英已經成了他的心魔,放不下,舍不去。
他得問問蘇寂閑該怎麽辦才行……
但是,該怎麽說?
莫雨有些苦惱起來,握着筆措辭好久,索性也不委婉了,問候了一下蘇寂閑的身體狀況,便直奔主題,把自己的問題一一寫上去,寫着寫着,又漸漸拐到了穆玄英身上。
穆玄英的三陽絕脈一直是他心裏的一根刺,如果找不到方法治好,穆玄英便會在二十七歲病發身亡。如果穆玄英死了,莫雨毫不懷疑自己會瘋。
他受不了失去穆玄英的感覺,甚至只是稍微設想一下,他都覺得自己的瘋毒蠢蠢欲動意圖發作。
手指按在腰上紅翡藥玉上輕輕摩挲,莫雨又輕輕嘆了一口氣。
真是……世事難料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太清楚還有沒有人在看……不過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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