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剛入春的天氣依然有些陰沉,厚厚的雲團堆積在天上,看不見太陽,吹來的風也略微刺骨。

大明宮裏,那片被命名為太液池的人工挖鑿而成的廣闊湖泊上,荷葉已經有了新綠,花蕾尚未長成,放眼望去略顯單調。

蘇寂閑糊弄掉狼牙守衛後,帶着僞裝過的隐元衛走在太液池上的曲折平橋上,靴子踏在漢白玉橋面上發出輕而脆的聲響,不緊不慢的節奏,聽起來倒也頗為好聽。

又是一陣風吹來,平靜的湖面被吹出一道道皺紋,随風而來的還有隐約的血腥味。

他稍稍擡起下巴,往橋的盡頭看去。

橋的那端有兩棵杏樹,此時杏花開得正好,極是爛漫,在花樹的掩映間,亭苑的飛檐一角若隐若現。

是觀戲苑啊。蘇寂閑輕輕眨了一下眼,腳步稍微加快了一點,身上的披風飄揚着,精致的花紋幾乎成真。

從平橋踏上堅實的土地,沿着青石路往前走,便看見了觀戲苑的淩厲刀光。

亭苑裏,好幾個披着黑色綢緞,有着長長的白骨爪的東西在群魔亂舞,四五個江湖人在白骨之間騰挪,刀光劍氣把周圍的朱紅柱子砍出一道道雜亂的刀痕,卻連白骨上的綢緞都沒辦法削去半點。

陸織把刀在手腕轉了一圈,倒持彎刀狠狠砍下,幽藍的光芒拖曳出殘月一般的殘影,在一只骨爪上砍出深刻的刀痕,光芒消散時,她的目光不經意從上方瞥過,發現觀戲苑外多了一道人影。

杏樹蔥茏,爛漫的杏花繁密得如同雲團,在缤紛的杏花雨下突兀出現的人影沾了些許花瓣,黑衣華貴,容貌精致。

一瞬間陸織以為看到了花神,驚得腳下一個踉跄,差點被尖利的骨爪捅進胸口。

“陸織你走什麽神啊!”長劍呼地掄了一圈,一個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吼了一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時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顯然也被吓了一跳,“那是……”

“隐元會少主!”陸織咳出一口血,往後疾退,“寂閑!!寂閑快救命嗷!!!”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蘇寂閑這才發現陸織的存在,揮手示意身邊兩個隐元衛去路口守着免得有人過來,才走進亭苑裏。

長刀出鞘,聲音宛若龍吟,銀白冷光仿佛破開了虛空,直直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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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刀的氣勢淩厲而磅礴,即使知道目标不是自己也覺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想要倒退,卻連擡腿的力氣也被這氣勢鎮壓。

雖然知道隐元會少主是個高手,卻沒想到居然能這麽強……

而且年紀好像也很小的樣子。

狹長刀身落在一個白骨物體上,方才被人砍了許久都沒砍出多少有效傷害的骨爪被他這一刀直接砍斷三根,頓時骨片四濺。

蘇寂閑側頭避開一片碎屑,擡手接住,捏在指尖撚了撚,判斷材質。

他能确定,這玩意兒真的是出自無名之手了。

好幾年前,隐元會主要權力還在幽天君無名手裏時,他曾見過這個東西,材質很特殊,造型很……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吐槽,而殺傷力也是一等一的強,無名叫它“六道傀儡”。

現在這個,應該是當年那個的加強版。

靈活地在傀儡之間躲避跳躍,蘇寂閑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傀儡絲,微微皺起眉,旋身一腳踢開差點刺進陸織手臂的骨爪。

他瞥了一眼陸織的高跟鞋,有些無語,“陸織,穿着這樣的鞋子真的能打嗎?”

話音未落,陸織一個高擡腿把傀儡踹退好幾尺,裙擺翻飛而起,白色小褲褲一覽無餘,“啥?”

“……不,沒什麽。”

女人這種生物他不太懂。

腦後惡風來襲,他轉身揮刀,鋒利刀刃恰好砍在骨爪的關節處,咯啦一聲那一節骨爪斷了開來,斷口摩擦着刀面發出非常刺耳的滋滋聲。

蘇寂閑收回手臂,反手在斷掉的骨爪上一拍,把那骨爪當成暗器一般拍了出去,尖利的爪尖嗖的飛過,把一只傀儡的披風死死釘在地上。

“你們先把這只傀儡拆了。”他說着,轉身躲過了骨爪的攻擊。

那根骨爪狠狠穿透了柱子,木片噼裏啪啦崩裂,落了一地的碎屑。

趁着骨爪來不及收回,蘇寂閑踩着白骨腳尖一點,整個人順着長長的骨爪往上竄,刀尖斜斜一刺,準确落在關節的凹槽裏,用力把刀往下壓去。

吱——

金屬摩擦出尖銳刺耳的噪聲,聽的人毛骨悚然恨不得自己是聾子,奮力拆着無法動彈的傀儡的幾人都忍不住露出牙疼的表情。

日喲這什麽鬼聲音!

聲音雖然難聽到了極點,不過效果倒是很顯著。傀儡的材質極其堅固,傀儡絲又藏得極好,唯一算得上弱點的只有這小小的關節。

然而傀儡的動作很快,又很是靈活兇猛,躲開都挺費力何況是找到關節并且暴力打斷拆除?一旦被骨爪卡住兵器,那便更加棘手了!

一連廢了三根骨爪後,總算把其中一只傀儡給拆了,蘇寂閑抽空看了一眼陸織那邊,卻發現他們只拆了一根骨爪。

這戰鬥力簡直是……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正要收回目光時,陸織突然噴出一口血,血霧直接染紅了她面前的骨爪,順着光滑的表面流下來,滲入地毯。

這突如其來的噴血把她的同伴都吓了一跳,而她本人似乎也不太清楚怎麽就突然吐了血,茫然地仍在繼續着揮刀的動作。

叮——彎刀落地,陸織身子一歪摔倒在地,又嘔出一口血,目光變得渙散起來。

“陸織!!”

“小織!!”

閃着森冷寒光的骨爪擡起,朝着陸織狠狠刺下!

锵!!!銀光鋪展,穩穩把骨爪擋下,蘇寂閑手臂一擺,手中長刀恍若化作雲中銀蛟悍然擺尾,把骨爪整個震開,顫抖的嗡鳴聲将空氣激蕩出無形的波紋。

揮手把地上的陸織撈過來,他飛快往外退去,把陸織放在階梯下,緊接着一個身穿黑色紫邊廣袖長袍的男子也飛了出來,落在她身邊給她把脈。

那男子明顯是萬花谷的弟子,蘇寂閑便多看了一眼。

陸織微微喘着氣,臉色青白如死人,一雙明亮的杏眼裏此刻也彌漫着一層灰敗氣息,“裴……裴風,我沒事……”

“你有事。”裴風冷冷道,“中毒了,很棘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哦了一聲,嗓音變得很沙啞,“那就……不管了呗……”

裴風沒說話,從懷裏摸出針包打開,迅速給她紮針。

蘇寂閑也給她把了脈,從身上摸出一個瓶子,打開瓶塞,倒出一顆紅色藥丸塞進陸織嘴裏,看到裴風的施針方式頓時搖頭,“裴風是嗎?我記得你是孫老門下的杏林弟子?”

裴風一愣,抿着唇點點頭,“是,裴風見過小師叔。”

“這樣的醫術怎麽就放你出谷了呢……”蘇寂閑微嘆,“陸織中的毒主攻心脈,還不知道怎麽中的毒,你紮勞宮穴沒有用。”

“求小師叔指點!”

“先取任脈玉堂、膻中、中庭,內勁随針,護心。”

裴風毫不猶豫的把陸織的衣襟扒開,凝神落針。

“再取少海,逆經入針一寸。神門半寸,少沖放血。”

裴風依次進針,少沖穴上的針刺傷口非常小,卻汩汩不斷地流出烏黑的血。

那毒血并不粘稠,相反還挺稀,并且完全沒有血腥味,看起來就像是黑色的水一般。

不消片刻,陸織手掌下便聚了一灘血水,裴風擔心這毒血會讓她再次中毒,便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讓血從指尖流下。

确認了陸織臉上的死氣在消退後,蘇寂閑站起身來,又回到了觀戲苑,進入戰局。

在裏頭提心吊膽與傀儡纏鬥的幾人見他回來頓時松了一口氣,冷不防又是兩人吐了血。

蘇寂閑踩在傀儡頭頂上,居高臨下,目光睥睨,“……罷了,你們都出去,這裏有我就夠了。”

幾人面面相觑,趕緊道了謝,扶着中毒的同伴圓潤而麻利的滾出觀戲苑內。

他們出了觀戲苑後,傀儡便沒再對他們進行攻擊,全都對準了蘇寂閑。

此時六個傀儡只剩四個,殘骸裏還有一個帶着毒。

沒了旁人之後的蘇寂閑放開了手腳,擡手虛虛一壓,磅礴內力如海浪一般悍然拍下,玄色披風呼地飄揚飛起,獵獵作響,滾邊的深紫色纏枝蓮恍若成真,正沿着披風悄然爬起。披風面上暗紋隐隐,似乎有一只九尾狐在張狂跳躍,下一刻便要掙脫絲綢束縛,踏雲而起。

四只傀儡被這股內力壓得轟然跪下,整個都矮了一截,骨爪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咯吱聲。

然而這僅僅只能壓制傀儡的行動,無法對它們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片刻之後,傀儡骨爪上突然出現小小的黑孔,朝他噴濺出無色的液體。

蘇寂閑立刻往後躍起,疾退到觀戲苑邊緣,左手在腰後一抹,揚手抛出好幾枚灰黑小鐵球,接着長刀斜點在地,突然一記斜挑,刀尖把厚重的地毯掀了起來,劈頭蓋臉地朝中間壓去。

傀儡不是人類,不知躲避,被巨大的地毯兜頭蓋了個正着,毒液全都滲入厚實的地毯中。

地毯中驟然響起沉悶的爆炸聲,火舌一閃而過,随後便燃燒起來,地毯被炸得粉碎,黑煙滾滾,硝煙味撲鼻而來。

“好……好可怕的暗器……”

“咳咳……畢竟是隐元會的東西……”

“這樣一來應該可以解決六道傀儡了吧?”

其實蘇寂閑也不太确定能不能把六道傀儡炸毀,謹慎地繞着走了半圈,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黑色煙霧翻湧成團,在初春料峭清風的吹拂下扭曲着,稍稍消散。一抹燦金在煙霧裏一閃而逝,讓人無法忽略。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試圖看清那抹金色是什麽東西。

在他踏出第三步時,靴底觸及地面的剎那,一根白骨驟然從煙霧中迅猛射出,朝他迎面刺來!

蘇寂閑一驚,迅速豎起刀擋在身前,刀鋒與骨爪尖相撞,只聽叮的一聲清響,不算大的聲音聽在耳中卻覺得莫名的刺痛。

與方才的堅固骨爪不同,被炸過之後的傀儡雖說并沒有缺損,但表面一層東西已經在爆炸中剝落,蘇寂閑這一刀在僵持了不過片刻,便直接把骨爪當中劈開,骨爪在他刀下如同竹子那般,啪啦一聲便成了兩半。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其中一半的骨爪還能活動,貼着他的刀如蛇一般往上飛快游去,嗤一聲紮進他的腕背,又順着小臂直直捅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卡……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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