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顧柏時直接在馬院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也不客氣的從茶幾上倒了一杯茶喝,只是這茶泡的實在太差,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馬院長和藹道,“這是我新買的好茶,味道挺不錯的。”他看了眼坐在對面的顧柏時,這人一身上下一如既往的講究整潔,只是那臉上疲憊之色難掩。

顧柏時坐了20小時的飛機,又馬不停蹄的從機場趕到學校,正一身風塵仆仆。他有些嫌棄的喝完茶,直接開門見山道,

“院長,我這次提前回來,是專門和您談談最近院裏對鏡心浪潮成員的處分。”

馬院長一聽臉色就黑了,這是怎麽了?一個二個的都跑過來要跟他談!但對面坐的畢竟是顧柏時,他強忍住了脾氣,和氣道,

“小顧啊,你之前身在美國,對這段時間文華的事情有所不知。這件事性質很惡劣,已經引起了校長的高度重視!如果不處分,新聞院以後在學校裏難以擡頭啊!”

顧柏時不為所動,他從包裏拿出那篇新聞稿的打印件,擺在桌上,

“這篇文章我從頭到尾都看過,真實性我也通過一些關系得到了證實,袁升平性侵學生确有其事,文章裏沒有一處弄虛作假的成分,不知為何院裏的處分裏說他們造謠生事?”

馬院長額頭上冒出冷汗,他之前一口咬定這件事是假的,自然是校長囑咐過,只是他一介院長,調過來只有兩年,根本不清楚裏面的虛虛實實,只能硬着脖子說假的。但顧柏時若真想查清楚這件事,簡直易如反掌。

他只好打馬虎眼道,“你也知道,這種事不像搶劫偷盜,很難證實,誰知道那個女生是不是誣陷呢?比如最近學校被舉報的那三個老師,都被查明是誣陷。所以在還不清楚事實的情況下,貿然報道當然不對。”

顧柏時并沒有理他的歪理,只是取出一份檔案袋,放在桌上,修長的食指點了點桌面,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這是當時文華市公安局留下來的案底,證據、供詞應有盡有,足以證明這件事的真僞,我想即使把它擺在校長面前,他也不敢否認這件事。”

馬院長這下真的沒辦法再矢口否認了,又不是他犯的罪,憑啥在這兒和顧柏時讨論這個?他只好讪笑道,

“小顧啊,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也一定知道,袁升平,是袁校長的堂弟,我做出的這個處分決定,已經是最輕的了,如果不是我提前做了處分,放到袁校長那裏,可能就是三個都開除。”

顧柏時眼中浮現厭惡之色,他質問道,“這件事和他是不是袁校長的親戚有什麽關系?”

馬院長脖子一梗,他就不信顧柏時不懂他的意思!這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呢!他顧柏時自然不怕得罪袁校長,大不了有他老子給他頂着,可是他呢?得罪了袁校長這輩子官運也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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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院長不敢硬碰硬,只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個社會你也明白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麽簡單。如果不對他們處分,他們遲早會因為自己的莽撞無知摔跟頭,等到他們進了社會才明白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那就晚了!”

顧柏時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下自己有些皺的領帶,不疾不徐道,“我想那是社會教給他們的,而不是大學。新聞院教給他們的應該是如何為真實發聲和說話,而不是為了茍且選擇沉默!”

他此刻突然想到陸夕寒那雙總是滿溢着純真的眼睛,那小孩本應快快樂樂的在這所大學度過四年寶貴的光陰。而他則教給他專業之理,也可以教給他行事之道,他甚至願意教他所有人生所需要的道理。但現在他的學生卻因為莫須有的社會潛規則,遭受莫須有的懲罰。如今他不知道在哪裏煩惱憂愁,或許還暗自抹掉眼淚。

馬院長本要反駁,卻看到顧柏時驟然柔和下來的臉色,愣了愣,就聽到顧柏時繼續說道,

“你可以教會他們客觀的去報道事實,去接近真相,但不能讓他們還沒跨出校門,就學會為權力妥協良知,那我們成立新聞院還有什麽意義?”

馬院長沉默下來,他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和顧柏時談論文華大學新聞院,這座新聞院成立幾十年,排在全國前三,和他這個院長又有幾分關系?

顧柏時見好就收,“我認為,對這些學生不僅不該懲罰,反而應該獎勵。”

馬院長倏地擡頭,反駁道,“那不可能,我最多可以不讓那個張彬凱被開除,但想要撤銷所有處罰決定,我做不到,校長也不會同意。”

顧柏時站起身來,他居高臨下的看着馬院長,冷聲道,“校長我自然會去和他理論,而院長你,只要做好師生心中的好院長就足夠了。” 他難得笑了笑,但笑容裏卻沒有半分暖意,

“我聽說學生對這道處分也有頗多不滿,院裏老師也有不少微詞,如果新聞院連自己的學生都沒有辦法保護,還能讓誰心悅誠服呢?”

他話裏話外都在暗指馬院長沒辦法讓新聞院師生認可,讓馬院長冷汗淋漓,這顧柏時平日裏看着不争不搶,也從不找他的麻煩,沒想到會在這件事上如此堅持,手段強硬,竟是連校長也不放在眼裏。得,他兩邊都得罪不起,幹脆讓他們互相解決吧!

陸夕寒無精打采的上完了下午這堂課,正要收拾東西回寝室。王思齊擔憂的望着他,他知道這一整天陸夕寒都在強打精神,不由安慰道,

“兄弟,你別難過了,不就是個記大過麽,你成績這麽好,以後估計影響也不大。”

陸夕寒不自覺就勾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你別擔心我,其實我擔心的不是我自己。”

王思齊見他這一臉勉強的笑容就心裏難受,“哎喲,小夕寒,你如果不開心就不要笑了,你笑的我難受!”

陸夕寒無奈道,“那我哭給你看啊?”

王思齊點點頭,“對啊,哭可以發洩壓力,你如果總是不哭,這樣下去,豈不憋死?”

陸夕寒道,“我一個男的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他确實很少哭,他的眼淚在父親死的那年和母親死的那年早就流幹了,之後再也沒怎麽哭過。他喜歡笑,笑着多好啊,不僅給人看着開心,自己也可以安慰自己開心,而且顧柏時一定也喜歡他的笑容。

等陸夕寒和王思齊一起往教室門外走去的時候,學生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剛走出門,陸夕寒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停下腳步,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剛放下手,就看到那身影向他快速走來。

“陸夕寒。” 顧柏時站在他面前,低頭望着他,眼中是他曾經見過的擔憂,還有些他自認為的心疼。

王思齊愕然看着突然出現的顧柏時,“顧老師,您不是出國了嗎?”

顧柏時這才看了眼旁邊的王思齊,點頭道,“我提前回來了。”

王思齊再遲鈍也知道人顧柏時是來找陸夕寒的,他提起腳就要走,卻突然想到了什麽,急忙對顧柏時道,“顧老師,您可要幫我們小夕寒說說好話啊,您還不知道院裏給他記大過了吧?”

陸夕寒有些難堪,這件事他最不想讓知道的人就是顧柏時,但顧柏時遲早會知道。

顧柏時看了眼低着頭的陸夕寒,對王思齊道,“你放心。”

王思齊拍了拍陸夕寒的肩膀,轉身跑遠了。

顧柏時這才對陸夕寒問道,“怎麽?我出趟國你就不認識我了?”

陸夕寒依然低着頭,不說話,顧柏時覺得不對勁,他用手扣住陸夕寒小巧的下巴,擡了起來,卻見到陸夕寒一臉的淚水。

陸夕寒只覺得太尴尬,剛剛立了flag,現在就真哭哭啼啼不成樣了。他不敢看顧柏時,只是低垂着眼睫。哽咽道,

“我怎麽會不認識你,明明是你經常不認識我。”他想起顧柏時問了他兩次你是誰,此時帶着哭腔說出來,倒是十足十的委屈。

顧柏時真有些慌了,他拿出手帕,給這張小臉擦眼淚,卻仿佛怎麽也擦不完,那一雙平日裏總是笑着的眼睛,此時卻變成了兩汪淚泉,讓他一時間心慌意亂。

“好了,別哭了。” 顧柏時哄顧水北都沒用過這麽輕柔的語氣。

陸夕寒卻是越哭越帶勁,比那剛出生的嬰兒還會哭。幸虧現在晚了教學樓沒啥人,不然他陸夕寒算是丢臉到奶奶家了。

他幹脆蹲在地上,捂着臉好好的哭了一場。弄得顧柏時在他旁邊手忙腳亂,最後還是把他扯了起來。

“這下被人看到該以為我欺負學生了。”顧柏時無奈道。

陸夕寒已經哭好了,只是紅腫着雙眼,仍一抽一抽的打嗝,“你,讓我給,你唱歌,還不,是欺負,我?”

顧柏時被他這樣子給逗笑了,他忍不住擡起手揉了下陸夕寒柔軟的頭發。

陸夕寒擡眼望着他,顧柏時嘴角還留有一絲笑意,看着他的目光如陽春三月裏的和風。

已經很久沒人對他做這樣的動作了,一個人自少年時便斷絕所有的父母親情,當他突然被當作小孩子一般關愛呵護,那種陌生又渴望已久的觸動甚至會讓他當場落淚。

陸夕寒不争氣的又開始掉眼淚,只是這次他沒有蹲在地上,而是直接靠在顧柏時的懷裏,将頭埋在顧柏時寬闊的肩膀上。

顧柏時對這陌生的依靠有些出神,陸夕寒柔軟的發絲掃在他的耳頸處,這讓他感到一絲微癢。他忍不住擡起手,将陸夕寒瘦弱的腰肢,攬進了懷裏,在他耳邊輕聲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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