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私心
将軍府外的臺階上, 秦韻撐着下巴已經坐了很久, 連硯交代讓她在家安生的等着, 她倒是想安生的等着, 可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一點兒也不安穩,索性就坐在門口等着連硯回來。初春的時節地上有些涼, 偶爾吹過的風中還夾雜着絲絲的寒氣,管伯怕她受不住風再吹病了, 陪了一會兒就回去幫秦韻拿件擋風的披風, 她裹着披風跟管伯一老一少兩人坐在将軍府的門口, 跟那倆石獅子作伴。
夏青山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幕,秦韻是半垂着頭, 明顯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 他單手提着從街邊買來的小吃,秦韻這一擡頭就看見了,連忙起身去迎一迎, 想去幫忙拿夏青山手上的東西,被夏青山躲開了:“今天書院休課, 正好來看看你跟子衿, 路上買的小零食, 不重。怎麽在門口坐着,子衿出去了?”
瞧秦韻這樣子十有八九也是在等着連硯的,夏青山笑着打趣道:“怎麽她不在家,你就在門口守着?也太黏糊了吧?”
管伯見來客人了,打過招呼之後就先去安排廚房忙活招呼, 由秦韻帶着人往府裏去,秦韻這會兒正是心裏沒譜的時候,正好夏青山來了,她也有個說話的人。
“子衿她進宮忙去了。”秦韻倒了熱茶給夏青山:“是諾娜的事兒。”
關于諾娜跟她的那些事兒,她也跟夏青山些許的透露過一些,沒有說的太清楚但大致的情節夏青山都是知道的,眼下聽秦韻這麽說,神色便有些凝重:“照子衿的做法來看,她應該是懷疑皇上對諾娜動了私情,所以才會如此着急。不過應該也沒事兒,畢竟你才是那位的親生骨肉,他就是有私情也會先顧慮一下你的。”
關于秦韻的身世問題,夏青山确實早就知道不會簡單,跟着秦韻一道往京都來也是怕有朝一日遇見了她的親生父親時她一時半會兒的接受不了,身邊有個親近的人好歹能說上句話,可夏青山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秦韻竟然是當今皇上找了十八年的昭陽公主,從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天開始,夏青山心裏就有種隐隐約約的不安,當日秦簡千辛萬苦瞞着的秦韻的身世,或許就不該去揭穿!
這個身份太沉重了,秦韻不過是個被嬌慣着長大的小姑娘,她如何能知道這背後的責任與擔當?
聽到親身骨肉這幾個字時,秦韻有些茫然,然後才頹然的趴在了桌子上,悶聲悶氣的說的:“是嗎?”
說句實在話,她與嘉晉帝的接觸其實并不是很多,最初在皇宮裏住的那些天皇帝就是會過來陪着吃飯逛花園,也都是跟着諾娜一起的,秦韻其實根本就無法将兩人帶入到婦父女親情裏,後來出了宮重新回了将軍府,見到的時間就更少了,倒是那位經常會賞賜很多東西過來,起先秦韻還看看,後來就一股腦的全讓連硯扔庫房了。
她不是那種特別薄情冷性的姑娘,在掩翠山上時跟秦簡的相處事業總是撒嬌耍各種的小女兒心性,可面對那位的時候,秦韻心裏生出的是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她覺得這種感覺應該不只是她有,那位應該也有,只是沒辦法說出來而已。
所以,當嘉晉帝對諾娜各種恩寵的時候,秦韻這心裏也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她沒辦法分辨的出自己心裏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只是看着諾娜跟嘉晉帝之間的互動就像是在看一出戲一樣,卻沒辦法在這出戲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秦韻垂頭喪氣的樣子夏青山都看在眼裏,他從小都看着秦韻長大,這丫頭的小心思小動作他心裏也都有譜,眼下秦韻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夏青山确實明白了,就跟當初她與連硯鬧別扭一樣,這丫頭是醋了。
諾娜不過只是一個假冒的公主,跟嘉晉帝的關系卻比她這個有着骨肉血親的人還要親密,讓秦韻如何能不介意?
她當然是介意的。
可這種介意她又不能說出來,或者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心裏頭的別扭是因為她醋了,這丫頭心思太敏銳,敏銳到她只是覺得不舒服了,卻連自己都找不到不舒服的源頭,若是身邊親近的人還好,總能看出點一二來,可嘉晉帝在深宮之中,與秦韻又有着十幾年的隔閡,從未見證過她的成長,如何能知道她心裏的這些彎彎繞繞?莫說是嘉晉帝不知道,夏青山猜,應該連硯應該也不知道的,不然稍微提點一二,也不會讓秦韻鑽進牛角尖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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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你覺得那位與諾娜的相處比跟你更融洽是不是?”夏青山揉着秦韻柔軟的發絲,嘆息道:“你呀,心裏有事兒就不愛往外說,非要讓人猜一猜才行。”
秦韻皺着眉,不理解的樣子:“我覺得自己在他們中間像是個外人一樣。夏叔叔,你說會不會是他們搞錯了?”
“別瞎想。”夏青山安慰着說:“眼下是非常時刻,諾娜只是他們手中的棋子而已,等到沒用的時候就是一枚廢棋。你才是這出戲的主角,眼下雖然可能會有些生疏,是因為你們并沒好好的相處過,你在将軍府,那位在深宮裏,莫說見面了,便是說句話都是難的很,這感情自然也是難以表達的,等到解決了諾娜的事兒,你總要搬進宮裏去的,道那時候才是培養你們父女間感情的時候,一步步慢慢來,總會好的。”
“可我……”秦韻低頭動了動嘴唇:“我不想進宮,我想跟子衿在一起。夏叔叔,我們有婚約,是要成婚的,我怕進了宮,再出來時就身不由己了。”
這話說的明白,明白到連夏青山也無法反駁,那可是皇室,便是尋常人家遇到這種事怕都不好收場,更何況是皇家?更何況還是皇家的公主?
連硯轉頭就看見嘉晉帝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目光倒是還算平靜,只是看着這場面,連硯不知道他會如何收這個場,諾娜一句話說完之後便靠在廊柱上,臉色蒼白帶着幾分死氣,勾起嘴角帶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
“我以為我還能多貪戀一些這樣的時光,可偷來就是偷來的,也到了我該還回去的時候。”她說的緩又慢,帶着無限的缱绻。
“換回去?你要還給誰?”嘉晉帝沉聲一句話,說完便大步上前掐住了諾娜的脖子:“你要還給誰?!朕的昭陽呢?”語氣悲涼中帶着難以言表的傷和痛。
諾娜原本就大量失血,眼下被嘉晉帝掐住脖子,還未來得及說話,人就昏死了過去,嘉晉帝這才松開手,十分淡然的站了起來,招呼連硯:“子衿你來看看,這地上的圖。”
連硯瞪大眼睛看着嘉晉帝從一臉的憤不平悲痛欲絕的樣子瞬間又恢複到方才的威嚴從容的儀态,一時間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恍惚間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親生的果然是親生的,小韻兒的變臉想來也是遺傳。
嘉晉帝半蹲在地上看着諾娜身前的那一灘血跡,或者說是一灘以血畫出來的地形圖,從方才進殿他就已經注意到了地上的圖,剛才将諾娜掐昏過去也是為了方便跟連硯交代事情而已。
連硯上前蹲在嘉晉帝身邊,入鼻是濃重的血腥味,她認真的看着地上的圖,良久之後才對嘉晉帝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應該就是陛下所言的邊防圖,只是諾娜以這種方式交出來我還真是沒想到。”她以為總要先大刑伺候一番或者威逼利誘或者再演出一出負荊請罪父女情深什麽的,沒想到竟然會這麽的輕而易舉。
讓連硯覺得有些不太相信,諾娜心思頗深,眼下又是半死不活的狀态,如此一來,他們倒是被動了。
“她倒是個狠角色,知道不管哪條路,朕都必然懷疑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是……”剩下的話嘉晉帝沒有再往外說,再說就是他的私心了。
“陛下如何打算?”連硯招呼人過來将地上的圖拓下來之後才問道。
嘉晉帝:“你問諾娜?子衿以為當如何處置?”
連硯:“她如今半死不活,圖我們也拿到了,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連硯的神色有些冷,諾娜既然主動交出了這圖,求的就是一線生機,可這個生機掌握在嘉晉帝的手上,連硯暗自握緊了拳頭,她的該怎麽處置就是徹底鏟除諾娜,可她也知道,這不會是嘉晉帝想要的處理結果。
嘉晉帝有私心,就算是他否認了,連硯也看得出來,他有私心!
“你的意思是……”
嘉晉帝還沒說完,連硯就接了話:“我的意思是讓她去死!”
“她現在還死不得。”嘉晉帝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對連硯說道:“圖你拿回去研究研究,子衿瀾旭這一戰開始之前,她都死不得,若你想打贏這場仗,就該明白她是瀾旭皇室的人,此時殺了她,必遭瀾旭皇室的奮力反抗,窮途之末的仗可不好打,諾娜活着興許沒什麽用,但她若死在承嘉皇宮之中,必定激勵瀾旭的軍隊來報仇雪恨,這道理太簡單,朕不說你也明白。”
連硯的眼神晦澀難明,這道理是很簡單,不用承嘉帝說她也明白,只是這說出來之後呢?連硯低頭看着地上諾娜的那張臉,忽然間才徹底明白了瀾旭這場計謀的關鍵點,只要将諾娜送進皇宮,那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連硯按下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剛才嘉晉帝的話不确定的問道:“陛下的意思是,這場戰役,我可以出征?”
“這不是以一直以來都想的嗎?”嘉晉帝嘴角帶着贊許的笑:“子衿,去吧,別讓朕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 做個解釋:
這君臣兩個心裏的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皇上有私心,連硯看出來了,也不吝啬的告訴皇上她看出來了,不然不會直接說讓“讓她去死”,那是皇上,連硯是朝中人不會這麽說話的。至于皇上,他有私心他知道,但是是很糾結很猶豫很放不下的私心,就算他說的冠冕堂皇,私心也是無法掩蓋的,不見得就是要諾娜怎麽樣,但是無法否認他想多看看那張鮮活的臉,飲鸠止渴的一種感覺。
最後,因為皇上的私心,會直接導致以後秦韻跟連硯兩人的婚事他再也沒有插手的餘地,他對秦韻是愧疚的,這種私心會讓他的愧疚無限放大,大到他無法彌補,只能放縱秦韻的所有選擇。
☆、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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