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算命

啞婆的眼睛張開着，直勾勾的向上看着，瞳孔渾濁。

她的嘴巴也微微的張着，幹裂的唇好像在控訴着什麽。

她的手臂向前伸着，是一副想要抓住什麽，可卻什麽都沒抓住的姿态。

她瘦如枯柴的手指屈着……尹浩然手裏的菜落在地上，上前一步握住啞婆的手，嚎啕不已。

他想要說些話，想要指控天、埋怨地，想要問問為什麽要讓啞婆這樣離開，可他傷心到了極點，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把額頭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磕在地上，想用身體上的疼痛，緩解心理的酸楚。

顧潤安覺得自己的嗓子也有些發哽，又看到尹浩然的樣子，他連忙一手墊在對方的額頭上，又把對方攬過來，一手撥了報警電話。

等警察來的時候，尹浩然還是上氣不接下氣、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幾乎是被顧潤安給扶上的車。

車子開過啞婆賣水果的地方時，顧潤安不由自主的朝着那看了一眼……

等到了警察局，他們被分開做詢問筆錄。

顧潤安雖然一直在回答警察的問題，但他的心裏總是忍不住想到尹浩然。

不知道對方現在怎麽樣。

一個大男人，哭成那個樣子是很難看的……可卻讓他也覺得心酸。

不過尹浩然并沒有像顧潤安想的那麽不頂事，雖然當時哭的不能自已，但等進了詢問室之後，反而鎮定了下來。

因為再哭也沒用，要抓住兇手為啞婆報仇才是正事。

他仔仔細細的想着一切細節，但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啞婆在最後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自己。

不知道她害不害怕，有沒有什麽遺憾。

不知道什麽人會如此的喪心病狂，對一個如此年紀的老人下手。

更不知道……他忽然一擡頭，“啞婆的床墊底下有錢，她的錢一直放在那，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為了錢才害了啞婆。”

而這會兒的顧潤安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告訴了警察。

他不知道啞婆的錢都在那，但是他見到過啞婆把他給的錢從那拿出來。

等做完了筆錄，又時近午夜。

這回沒有劉彪和白生等在外面，但尹浩然不想回小樓那邊，想了想還是朝着劉彪的燒烤店走過去了。

顧潤安跟在他身後，默默的走着。

他覺得自己應該安慰尹浩然幾句，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說什麽都覺得蒼白無力。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一會兒挪到前面，一會兒挪到後面，就這麽走了半天，尹浩然忽然開口，“明兒你趕緊搬走吧。”

顧潤安心裏覺得不舒服，“什麽意思？”

尹浩然顧不上他的脾氣，“要不今晚吧，你不是有錢麽，自己先去賓館對付幾天。”

他說的認真，讓顧潤安覺得不明所以。

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不是那種氣憤的不舒服，而是有些難過。

替尹浩然。

他隐約有了個猜想，可他還是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伸手扯了尹浩然耳朵一下。

尹浩然一下子就愣住了。

這是因為自己要趕他走所以生氣了麽？

他前幾年惹劉彪他媽生氣，對方就揪他耳朵。

可顧潤安揪的也不疼啊。

顧潤安也愣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兒。

他不自然的把目光轉到了別的地方，“我還餓着呢。”

尹浩然想了下，顧潤安要不是在自己身邊，也碰不着這麽多倒黴的事兒，于情于理自己也欠人家的，“行吧，那吃點東西再走。”

他又走在了前面，他身後的顧潤安輕輕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剛剛捏的太快，他沒記住那種觸感……但卻總覺得自己的手指上還有些溫度，于是他把手揣進了兜裏，并且走上前和尹浩然并排。

尹浩然見狀以為他冷了，加快了腳步。

等到了劉彪店裏，那裏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桌桌都煙火撩人、人人都眉飛色舞，酒味、肉味、汗味夾雜在一起，說話聲、笑鬧聲、争吵聲混合成一體，是一副真正的人間煙火氛圍。

尹浩然站在那，忽然就覺得自己不該來。

他和這裏格格不入。

可要轉身的時候，卻被劉彪發現了，“尹哥，你咋來了？快……”

他本來想說快忙死了正好搭把手，可卻忽然發現尹浩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頓時換了句話，“快來快來，這有個空桌，我幫你占上！”

尹浩然雖然沒心思吃東西，但想着顧潤安還餓着呢，還是走了過去。

白生取了串回來，也看到了尹浩然，他心思比劉彪細，看東西也是，一眼就發現尹浩然的眼睛腫着，額頭青紫一片，“這是咋了？”

尹浩然想鎮定點，但一說話聲音還是劈叉了，“小白，你一定要幫幫我，幫幫啞婆！”

白生立刻掏錢包，“啞婆咋了？有病了？啥病？要多少錢？彪子你過來，你那還有多少錢？”

說完這句還不忘捎帶着問候顧潤安，“不是說走了麽？咋又回來了？和家裏好好說說，總這樣……”

顧潤安：……

自己離家出走這件事，看來就這麽的成了既定事實了。

好在尹浩然很快打斷了白生的話，“啞婆……沒了，被人害了，小白你是警察，你一定……一定得幫啞婆，幫我把兇手給抓了啊！”

他抓着白生的胳膊，好像抓住了希望一樣。

白生頓時呆住了，錢包掉地上都不知道。

劉彪也愣那了，肉串上的油滴在火炭上，發出“滋”的一聲，才把他喚醒，然後他立刻開口，“諸位，對不住了，今兒我也不……”

尹浩然連忙攔他，“別別別，別讓人走，我看到點人氣，心裏還能好受點。”

劉彪咂吧了兩下嘴，“諸位好吃好喝着，我一桌送一提酒，多吃一會兒。”

又示意白生和顧潤安把人給帶屋裏去。

外邊冷，尹浩然不像有心思吃東西的樣子，別再給凍着了。

果然，尹浩然進了屋子就開始喝酒，還示意白生出去幫忙，不要管他。

白生給顧潤安使了個眼色，見顧潤安點頭才出去。

他晚上沒吃東西，心裏還壓着事兒，喝的還快，往常就算有十瓶的量，這會兒也只剩下三瓶了。

所以沒一會兒他就抱着瓶子趴在了桌子上，睜着眼睛在那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生從外面看着就沖進來，“不是讓你看着他少喝點麽？”

顧潤安疑惑，“不是讓他喝，一醉解千愁麽？”

白生：……

得嘞，默契這事兒，不是和誰都能有的。

見尹浩然醉倒了，白生就沖着劉彪招了招手，倆人一起賠禮道歉打發了客人，然後進了屋。

尹浩然醉倒了，白生和劉彪只能問顧潤安到底發生了什麽。

等顧潤安把事兒說完，尹浩然立刻紅了眼眶，一個勁的念叨着自己對不起啞婆。

劉彪和白生聽他這麽說都沉默了。

店裏一時間只有尹浩然的絮叨聲。

過了半天，是顧潤安想了想，先開了口，“你是覺得自己搶了啞婆的水果，所以才覺得……”

他“對不起她”幾個字還沒說出來，劉彪忽然暴起，指着顧潤安大喊，“你胡說八道什麽！”

他實在有些激動，手指頭差點戳到顧潤安臉上去。

顧潤安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屈起手指，在劉彪胳膊肘的一個地方彈了下。

劉彪頓時覺得自己的整條手臂又酸又麻，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樣，甚至直愣愣的朝着一邊的牆壁打了上去。

他這破房子，頓時嘩啦啦的往下落灰。

白生反應快，頓時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顧潤安反應更快，他直接抄起旁邊的一個折疊桌……

劉彪本來以為他要用桌子砸自己，就用手臂擋，可卻見對方用桌面為尹浩然擋住了落下來的灰，自己被淋了一身。

而尹浩然毫無所覺，甚至閉上了眼睛，好像睡過去了。

劉彪：……

白生：……

劉彪就有些讪讪的，“不是，我那什麽，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白生拍了他一巴掌，拍了一手灰，“你就是沖動！”

他又看看顧潤安，“都坐下吧。”

顧潤安輕輕的放下了桌子，問劉彪，“到底怎麽回事？”

為什麽會因為自己一句話就大動幹戈？

劉彪又有些憤憤的，白生瞪了他一眼，然後對着顧潤安開口，“有時候看事兒，不能光看表面。”

顧潤安示意他接着說。

“你看，就好像你對尹哥，平時不是打就是罵的……”

顧潤安下意識的想反駁說我沒有。

但是他有，他還動不動就生氣、擺臉色、冷嘲熱諷。

他臉色就有點不好。

但白生很快就說下去了，“但是你看，剛才房頂上落灰，你第一個想的就是他。”

這讓顧潤安臉色緩過來不少。

白生見狀提示他，“你再想想啞婆怎麽對尹哥的，要是尹哥整天搶她東西，她能那樣麽？”

顧潤安若有所思。

他想到那又紅又甜的柿子，那甜絲絲的凍梨……

如果不是刻意留下，那麽好的水果應該先一步賣完才對。

他又想到一整袋的雞蛋，紅豔豔的床單被罩……

想到啞婆看到尹浩然臉上的痕跡，拍了拍他的手，又看自己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