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虛虛實實

新平二十年,九月底。

被困于無名谷的梁軍開始以小股兵力不斷地從谷口試圖突圍,但每每跟漢元軍甫一交上手就跑回無名谷,仗着地勢将敵軍阻在谷口,如此數日之後,守在谷外的漢元軍疲憊不堪,大将夏侯真明知這是敵軍的疲敵之策,卻無計可施。

梁兵來了,又不能不出兵應付,剛一交手人家轉頭就跑了,而無名谷着實是易守難攻的絕佳之地,只要在谷地設下障礙,再派一隊弓箭手守着,就是來再多的敵兵也很難攻入,當真是不打又不行,追又追不到,可苦極了他。

這一日,梁軍又故技重施,李逸之領着五百人的小騎兵從無名谷沖出去,猶如一支利箭一般直插夏侯真的營地,營地一片哀嚎,趕忙備戰,就在他們以為梁軍又準備轉頭就跑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居然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難道他們想突圍去報信?

這是漢元将領的第一反應,而這反應讓他們下意識地領兵追擊而去,但是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可就這麽短的時間,梁軍大部隊已經從無名谷沖了出來,從地勢上很巧妙地從側翼将追擊的漢元先鋒軍一截為二,之後以盾兵為尾,阻隔後方主力的支援部隊,将前頭的先鋒隊伍圍困于陣中。

待得漢元軍的主力部隊在夏候真的率領下氣勢洶洶而來,先鋒隊竟已全軍覆沒,速度之快令漢元軍心驚。

夏侯真騎在高大的戰馬上,與對面立于梁軍之前的單大将軍對峙,表面淡定自若,實則心裏波濤洶湧,怎麽回事?軍師不是說敵擾軍疲軍之策只是在迷惑他們嗎?怎麽居然真的從谷裏突圍出來了?

這般想着,他的目光很隐晦地瞟向對面的某個将領,難道‘蒼狼’叛變了?

“哈哈,夏候真,是不是心裏很是疑惑啊?”單大将軍與夏侯真交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俗話說,最了解你的,不是你最親的親人,而是你的敵人,再說這本是早就設計好的一個局,他自是很容易就猜到夏侯真心裏的真實想法。

夏侯真心裏猛地一跳,雙眸陰霾地眯起,卻突而更駭然地看見單岩眼角的餘光瞥去的方向居然是他方才隐晦看去的方向,那是‘蒼狼’?

即使心中再怎麽驚駭難定,夏候真這位戰場上的猛将愣是不在面上顯露一分,一副聽不懂單大将軍的話般,高高揚起下巴,嘲弄笑道:“手下敗将,沒有資格跟本将軍說話,龜縮了這麽久終于是忍不住了吧?也好,今日就将你們這群縮頭烏龜送下地獄。”說着,抽出大刀,大吼:“兒郎們,烏龜終于舍得出殼了,咱們還等什麽,殺啊!”

“殺啊!……”伴随着震動雲宵的喊殺聲而起,夏候真身後的漢元兵猶如潮水般向前攻去,這裏不是廣闊的平地,擺不開陣式,再說,從人數上來說,漢元這邊起碼有七八萬人馬,而梁軍最多只有三四萬,足足有一倍的差距,也用不着擺什麽陣形,直接就厮殺起來。

單大将軍嘴角露出絲笑意,雖然夏侯真僞裝得很好,但是他知道,他的心裏已經慌了,這可是為将的大忌。

在不遠處的一座地勢頗高的山坡上,火紅戰甲猶如一輪烈日挂在天際,即使收斂光芒,依舊是最為矚目所在,旁邊一縷雖淡卻不可忽略的青色,如是夏日裏的一抹青蔥翠綠。

這就是他們漢元國的戰神烈王蕭烈殿下,還有與他幾乎形影不離的‘白面修羅——玉書生’司馬玉先生。

兩人的身後,無數雙敬仰孺慕的目光炙熱地落在他們的身上。

“王爺,情況似乎不對勁。”司馬玉看着不遠處的戰場,忽而蹙起了眉頭,低聲說道,能讓他皺眉頭的時候并不多,而現在戰事才剛開始,他就開始皺眉,那表示,他的心裏不安了。

“是的,我們低估了那個叫花離墨的少年。”蕭烈的聲音依舊清冷寒峻,沒有一絲情感起伏,最熟知他的司馬玉卻從中聽出了贊賞。

是該贊賞,那個少年,竟如此深谙兵法之道,這一招竟非如他們所料般只是惑敵之策,虛中有實,實中有虛。

“幸虧王爺早有準備。”司馬玉輕輕一笑,擡手做了個手勢,身後立即有個副将領命而去。

轉過頭,見蕭烈的目光依舊緊緊地看着戰場,眉宇間肅正冷峻,不見輕松,司馬玉的眼中掠過縷光芒,若有所思道:“王爺似乎對這場戰事不看好?”

“我有個感覺,那個花離墨的布局應該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簡單,但是我想不出她還會從哪一邊出手?”

蕭烈說得很慢,似乎是在思考着怎麽将心裏的感覺說出來,這在司馬玉聽來就是不确定。

他跟在烈王身邊南征北戰也有好些年了,戰場上,烈王就是王者,從他嶄露頭角以來,無論是怎樣的困境,他從來都是淡然自信,對手不管再強大,在他面前就像是透明一樣,還未交戰,敵軍的行動部署就被他分析得*不離十,勝利自是手到擒來的事。

很少像這次這般,從一開始,就做了多手準備,但即便這樣,他還是不确定,不确定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花離墨真正的殺招究竟在哪裏?他對自己的分析已經産生了懷疑。

烈王是軍中的靈魂人物,如果他對自己産生懷疑,那是多麽可怕的事啊!

司馬玉渾身一抖,打了個激靈,舔了舔幹涸的嘴角,哈哈一笑道:“王爺多慮了,花離墨的資料我已經派人查過,那就是個從鄉下來的小子,縱然有些才華,難不成還能勝過你我,不過就是一個未曾讀過書,仗着點小聰明,不按常理出牌,這才讓我們有種高深莫測的錯覺而已。”

蕭烈收回落在戰場上的目光,回眸看向司馬玉,微微一嘆道:“仲康也沒有自信了,不是嗎?”就是因為心亂了,才會以笑聲來掩飾,以話語來說服,玉書生的自負從來都是在心裏,而不是說出來的,現在他卻說了。

司馬玉一愣,苦笑着搖了搖頭,嘆息道:“真想見見這個花離墨。”

蕭烈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戰場,那裏戰鬥已進入白熾化了,夏侯真是員猛将,可惜勇猛有餘,謀略略顯不足,偏還生性多疑,因他之前的軍令,現在夏侯真的心裏早已因猜疑而亂了分寸,從他的指揮中可以看出來,若是他不派緩兵,勝利的将會是兵力少了不止一倍的梁軍。

花離墨不僅謀略不可捉摸,連人心她也早已摸準了,她這招虛實相結的奇正之術便是用來對付自己的。

好一個花離墨,好一個少年天才!

這樣一個未曾蒙面,便讓自己心生忌憚的少年郎,真如資料中所查到的那般,只是一個出身鄉野之村,從未見過世面,上過戰場的野小子?

這一刻,蕭烈不僅對自己的戰術産生的懷疑,甚至對自己手下的情報都開始産生懷疑。

這一點,是阿墨怎麽都沒有想到的,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活下去,不僅是自己能活下去,還有劉雲軒和軍中朝夕相處的戰友們都能活下去,而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打嬴勝仗,将漢元國的軍隊徹底趕出大梁的國土,或是……讓他們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

“王爺,不對勁,梁軍似乎有撤退的跡象?”蕭烈正失神的時候,司馬玉忽而驚呼一聲,甚至因不可置信而整個人向前走了兩步。

蕭烈收斂神思,定睛一看,可不是嘛!勢頭正好的梁軍開始向左邊的一條山道移動過去,明顯是想從那裏撤退。

單岩身為久經沙場的老将,雖然戰術顯得有些保守,沉穩有餘而沖勁不足,但是他不可能看不出來此刻梁軍是正占上風,士氣正盛,這一退,不但會弱了士兵,而且會再次将梁軍帶入絕境的。

除非這又是一個局?

蕭烈知道自己有點草木皆兵了,但是心裏就是止不住懷疑起來,若這是一個局,那麽這個局的殺招到底在哪裏?還有為什麽單岩會選擇這個時機撤退?他知道自己會派援兵?

左路那邊的地勢……

援兵……

糟了!

蕭烈臉色大變,驀然轉過頭,淩厲的目光射梁軍的後方,艱澀地吐出幾個字:“密林還有……斷崖那邊的伏兵出事了。”

他之前雖然小看了花離墨,但為謹慎起見,他依然派兵埋伏在斷崖上還有密林的出口,這樣,不管對方到底是耍實還的耍虛的,他進可将這兩方的兵力做為流動的援兵,退可将真從這兩個地方突圍的梁軍斬殺當場。

方才梁軍大舉從谷口突圍,他與司馬都認為花離墨故意洩漏給他們聽的計劃是真的,所以下令将密林那邊的伏兵化為援兵從後路包抄梁軍,可是到現在援兵都沒有一點影子,那就一定是出事了,密林那邊出事了,斷崖那邊想來也出事。

“什麽?”司馬玉的智慧自然也不是吹的,只是慢了一步便也想到,立即轉身,高聲下令道:“快,傳軍令,讓夏侯将軍窮寇莫追。”

“來不及了。”話音未落,蕭烈冷然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同時,一道冷風吹過,眼前哪還有烈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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