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割衿之姻
也許戲志才那句話只是為了撼動她對郭嘉的信任。
哪怕……她也不确定自己對郭嘉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信任。
按照戲志才那句話的說法,郭嘉一定跟他說了些什麽,卻被他拿過來加以利用。但是,郭嘉那麽聰明,肯定不會被人反過來算計才是。
司馬黎一肘撐在案幾上,另一手把玩着她的玉梳背發呆。
“在想什麽?”司馬懿拿着一卷書,坐到了她旁邊,随口問道。
她坐起身,轉頭問道:“你妹妹耳後有沒有一道疤?”
司馬懿眉目間淡淡地注視着書上的內容,沒有扭頭看她,似是不經思考地回答道:“我不記得了。”
司馬黎聞言,又重新趴了回去。
“戲先生已經猜到我不是’司馬黎’了。”她悠悠地說道,感覺事情發展得一點也不科學。她與司馬懿這些年來算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就連司馬家的人也從未懷疑過她的身份,唯一知道她的過去的人,只有郭嘉。
只要她不說,司馬懿不說,郭嘉也不說,那麽戲志才就沒道理懷疑她。
她到底應不應該相信郭嘉……
還記得她跟他去颍川的時候,與戲志才都是第一次見面。她看得出郭嘉對這個人很感興趣,兩人一言一語間的感覺也很是契合。他們能在數月間變得熟識,甚至能成為知己,她一點也不驚訝。
但她真的不能确定,這兩人是否都賊到一條船上去了。
“有我在,你不必理會他。”司馬懿聽了,不覺有他,依舊保持着看書的姿勢,口吻很是平淡,只當此事很是尋常。
“嗯。”司馬黎點了點頭,眼神有些飄忽地打量了他一眼,少年的神情不似面對外人那樣謙卑,愈長愈銳利的眉眼開始迸發出幾分英氣,這樣看來,他也不如平日裏表現得那樣普通了。
她想了想,狗腿地蹭上前去,細聲道:“兄長看書辛苦了,我幫你揉揉肩啊。”說完,也不等司馬懿反應,她已走到他身後,雙手放到他肩上,力道輕柔地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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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司馬懿背對着她輕哼一聲,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他的反應似乎很受用。
“也許是在六百多年前吧,我許久未曾翻書,也不記得這些事了。”郭嘉坐在席間,柔和的燈光映在他臉上,灑下一片溫暖的陰影。他的面前坐着一群美人,都是少女年紀,個個面含期待,對他講的故事很感興趣。他一邊說,一邊微微笑着,說到自己久未翻書時,覺得有幾分好笑,他的情緒很容易感染其他人,在座的少女們見他笑了,也跟着忍俊不禁起來。
司馬黎甫一走進來,便聽到他如春日溫泉般清亮溫和的嗓音,以講故事的口吻慢慢訴說着一個久遠的過去。
她本想回房早些休息,卻被卞罂拉到另一個廳裏,待她來了才知道,原來衆美人在每日練習完舞姿之後,還可以免費視聽“郭嘉講故事”系列節目。當然這也是出自戲志才的一手策劃,說是能陪伴皇帝左右的女子,一定得見識過人,于是郭嘉又成了傳道授業的不二人選。
她進屋後,面色平常地瞥了他一眼,被衆美人簇擁着的郭先生笑容很是親和。
是男人就會覺得眼前這情景很值得享受吧。
無可奈何地被卞罂拉着坐到了最後,司馬黎偷偷打了個呵欠,百般聊賴地撐着腦袋,越過重重倩影,尚能看到隔得有些遠的郭嘉。他自然也看到了她走進來,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只是她若無其事地将視線轉開,心裏一陣發虛。
郭嘉見狀也只是笑了笑,繼續說起他的故事:“吳越兩國紛争多年,戰火不斷。後來勾踐繼承了越王的王位,與吳國交兵時慘敗,屈辱求和。他手下有一謀臣範蠡,獻上一計——送一名美人給吳王,去迷惑他們的君主……”
司馬黎眨了眨眼睛,沒想到他會講這樣老掉牙的故事,作為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她的事跡早就被後人傳頌了千萬遍,郭嘉能講出什麽花樣來?
她這樣想着,眼皮變得微微發沉,又不自覺地打了個呵欠,她迷迷糊糊地聽着郭嘉略顯悠長的聲線,娓娓動聽:“在苎蘿村,有個名叫夷光的女子……”
半夢半醒間,他好聽的聲音一直流淌在她腦海中。雖然不記得他都說了些什麽,但當她打了一個盹兒,打着呵欠醒來之後,發現四周一片靜谧,只有幾個少女微弱的啜泣聲,卞罂也蹙了蹙眉,有些動容。司馬黎擡頭向前望去,只見郭嘉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勢,随意坐着,臉上挂着淡淡的笑,他用來收尾的話音格外溫柔:“沒有人知道夷光最終的歸宿,有人說曾看見她與範蠡泛舟五湖;有人說她與夫差魂歸同處;也有人說她洗盡鉛華,隐居故裏;也有可能……她被勾踐接回了越王宮中。”
他講完之後,美人們臉上的表情更加觸動,更有一名穿着茜色衣裙的少女柔柔問道:“那奉孝先生認為夷光的結局應該是怎樣的?”
“她啊……一定會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吧。”郭嘉想了想,垂眸淺笑。
聽了這般浪漫主義的回答之後,一衆美人又沉浸在自己為西施幻想出的結局中,久久沒有出聲。
而坐在角落裏的司馬黎簡直驚呆了。
她大概已經猜出了郭嘉為什麽會講西施的故事,也不得不承認他最後的那句回答手腕高明,堪稱對一片少女心的最後絕殺。
默不作聲地望望周圍面露感動的諸位少女,司馬黎不禁在心中搖了搖頭。
如果郭嘉晚生兩千年,簡直可以靠在某某文學網站上連載言情小說維生,他一定能收獲數以萬計的女性讀者,跻身最有潛力的作家之一,從此走向人生巅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呢。
即使是她眼前的郭嘉,也一樣是名少女殺手啊——長得帥,有錢,還任性。
她一邊這樣想着,另一邊又聽到一名美人幽幽感嘆道:“我也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厮守。”
坐在她旁邊的卞罂早已面色如常,聽到這樣的感慨,她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還未等司馬黎考究出她表情中的深意,又聽剛才說話的美人語态輕快地問道:“奉孝先生有沒有心愛之人?”
她一問,其他少女也都跟着好奇了起來,眼神亮亮地看向郭嘉。
他沒有想到話題會突然跑到自己身上,楞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彎了彎嘴角,輕聲說道:“有啊。”
“是誰是誰?”
卞罂目露調侃之色,輕飄飄地瞥了司馬黎一眼,而司馬黎卻只當沒有看見。
她皺着眉對上郭嘉投來的目光,下一秒便看到他如釋重負的表情一閃而過,字字清晰地說道:“她是與我有割衿之姻的未婚妻子。”
割衿之姻,即指腹為婚。定下親事的兩家雙方,取對方衣袖作為婚約的信物,故有此稱。
白天時,戲志才拿指腹為婚當幌子唬她,她便是想起還有信物的說法,才将他的話堵了回去。畢竟她不是地地道道的漢代人,若不是因為郭嘉……她也不見得一定會知道這些冷門風俗。
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第三次幫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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