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胭脂桃花

“大人…不好了……”一大早江淮就急急的進來告知事态。陸仲卿才剛剛梳洗完畢，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佩玉。卻沒有如想象中的摸到。他微微皺起眉頭，許是昨天換衣物的時候落在錦繡那裏了。這佩玉不算貴重，卻是陸仲卿從小佩戴之物，如今不見了，到底心裏有點過意不去。罷了，下次問問錦繡。

陸仲卿看着急躁的江淮道“發生何事了？”

“又有人死了……”

原本還不急不慢的陸仲卿聽到江淮的話，直呼一句“你說什麽？”

“大人，又有人死了。孫家的孫離顯，昨晚死在自己的房間，和……和王成陳默一樣，穿着喜服死的。”江淮面色驚恐，這已經是第三起案件了，城中流言四起，百姓都人心惶惶，都說這是詛咒。

陸仲卿急急的随江淮去孫家，孫家的人鬧哄哄的，家中挂着的喜球還來不及撤下，新郎官卻命喪于此。家裏人都哭紅了眼，直直的說道，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陸仲卿邁進孫家的時候，一片嘈雜和恸哭聲。

孫離顯的屍體就在原處，被府衙的人保護着。聽下人說，孫離顯昨天下午還好好的，今天早上丫鬟進來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孫離顯，吓的跑去禀告。孫離顯臉上與陳默不同，臉色驚恐，但房中沒有掙紮和打鬥的痕跡，唯一奇怪的還是身上的衣物，那樣的正紅色的喜服，那樣的驚為天人的繡工只能來自一個地方，奈何坊。

只是昨天直到晚上，錦繡都與他呆在一起，又怎麽可能……陸仲卿瞬間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錦繡只是個弱女子，不可能是她。

她……

又有人死了，這件事就像一個包袱一樣壓在了陸仲卿的肩頭，陸仲卿打算再去一次桃園，也許關于陳默的秘密，案子的線索，都在那個半夜偶遇到那個女子身上，也許很快案子就可以破了，也許他很早就在真相的周圍徘徊。而且就算不破他也該回去了，他早就收到盡快回皇城的诏書，也許他很快就要離開這裏，回到他繁華的皇城，迎娶皇室公主，然後居于廟堂之上，最後成為擅長舞袖之人。只是為何他心中這般的不舍，心境與剛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他一步步的走向桃園，似乎一步步的在遠離這座城，一步步的在拉扯着他的心，痛徹心扉。

微風吹過，偶爾吹落些開敗的花瓣，是啊！桃花都開過了，他來的時候桃花開的繁華，如今也差不多到了該謝的時候了。繁華總算易逝，往往留不住。他不知道為何今天會有這麽多感慨，也許今天之後也差不多是他的歸期了。

“桃花淺深處，似均深淺妝。春風燭腸斷，吹落白衣裳”陸仲卿穿着陳默的衣服站在大桃下負手而立，悠悠的念出這首詩。像極了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

不多時便有風吹過，吹起陸仲卿的發梢，也吹落了一地的桃花瓣，桃花樹上跳下一個女子，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在哪裏的，“默哥哥……”女子雀躍的語氣，一把從背後抱住了陸仲卿。撒嬌般的在他背後蹭了蹭“我好想你啊！”陸仲卿緩緩的轉過身來，看着眼前的女子，女子雀躍的神色暗了下去，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忙忙的退後幾步，問道“你是誰？”

“我是陸仲卿，你呢？你又是誰？”上次見她的時候在晚上，看不真切，只是依稀中覺得對方像個孩子般的女子。如今看的這般真真切切，眼前的女子閃着一雙大眼睛，警惕的看着自己，相貌倒是可愛，身着一條粉色的裙子，穿着一雙紅色的靴子，胸前挂着大大的平安鎖，走的時候還泠泠作響。也不似外邊人的打扮，頭上沒有任何裝飾，當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般的純然。

“我…我不告訴你……”女子漲紅了一張臉，時刻警惕着陸仲卿。

陸仲卿對着她說，“你不想知道陳默在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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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哥哥？你知道默哥哥在哪？”少女情緒一下子激動了出來，拽着陸仲卿的衣袖神色激動“你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默哥哥在哪？”

“那你得先告訴我，你又是誰？”

“我…我是……”少女支支吾吾的，似乎有着萬般的難言之隐。她放開陸仲卿，指了指身後的桃樹道“我叫桃夭。是…是桃樹精。我…我沒有害過人，所以你不要殺我”少女眼中似乎露出些許驚恐，她聽桃樹爺爺說過的，在這世間的人的眼中，他們這種妖是不被容于世間的，人總是害怕異類，害怕被傷害，害怕妖會挖了他們的眼睛，吃了他們的腦髓。除了她的默哥哥之外，人們都不會善待她，所以他們總是偶爾偷偷的看着這世間的人，而不參與他們生活。人妖畢竟殊途。

陸仲卿心裏原本就想過這個女子的身份，只是如今真實的聽到，心裏倒是另外一番感覺，他活了二十年，那些光怪陸離的妖怪的故事也聽過不少，大多是那些個那個說書者杜撰出來的。也沒來沒想過有一天他真的會遇到。如今有個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是這樣一個嬌小可人的樣子，他心裏實在無法把她和那些可怖的妖精聯系在一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好名字。”

許是聽到了熟悉的話語，她眼神中的警戒倒是少了些許，只是偷偷的打量着陸仲卿，然後誠懇的說“默哥哥也這麽說，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他對桃夭很好，真的。”

“你和陳默，怎麽認識的？”陸仲卿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我剛化成人形沒多久，就在那裏，你看”桃夭指了指陸仲卿順着她的手指望去，便是那顆大桃樹“我就在那顆樹上，坐着，默哥哥也不知道，我就聽他讀書看他寫字。”桃夭似乎陷入回憶，整個人倒是不像剛開始那般拘謹，她似乎本能的知道，眼前着這個人不會傷害她，她說的時候眼神都染上了笑意，露出兩顆小虎牙，肉肉的臉上有淺淺的酒窩“又一次，我在樹下睡着了，醒來的時候默哥哥就站在我面前，他開始不知道我是妖，只是吓了一跳。便問我是誰？”咯咯，桃夭自己笑了起來“我就裝吃人的妖怪吓他，他說我這樣模樣的一點都不可怕，再後來，我就不呆在樹上了，偶爾呆在樹下，他讀書，我睡覺。默哥哥待我很好，他也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很多時候默哥哥都很是孤單一個人，除了來送飯的人，我從來沒見過誰來看過他。默哥哥說，他是家中獨子，所以要拜侯成将，光宗耀祖，我也不懂，但我知道默哥哥一點都不開心。”

陸仲卿想到這個院子裏木讷的下人，想到冷漠的主母，想到那個孤單影只的少年，不禁感嘆一句“很多人，責任太大，身不由己。”

桃夭歪着腦袋，一臉無知。她拉拉陸仲卿的衣袖道“你肯定也知道很多，你能告訴我，默哥哥他去哪了麽？桃樹爺爺說他不會回來了。我才不信”或許桃夭意識到了些什麽，只是不願意去深想，她不懂人類的生老病死，更不懂這凡世間的感情。只是想着什麽時候能再見那個溫和的少年“默哥哥，還會回來的，對吧？”桃夭又輕輕的拽拽陸仲卿的袖子，擡着頭眨巴着一雙小眼睛，小聲的詢問。

陸仲卿揉揉她的腦袋，嘆了口氣，或者對于這個單純的孩子來說，不知道真相會更好，只是編制一個謊言太難，特別是對面這樣一雙純淨的眼睛的時候，“小夭，你的默哥哥一直都在，他一直在你身邊，陪着你長大。”

桃夭似懂非懂的看着陸仲卿，點點頭，她形成人形沒多久，無父無母，只有一個老桃樹相依為伴，再後來便遇見了那個溫和善良的陳默，她不懂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只是單純的覺得陳默待她好，給她取名，教她習字，還帶她讀詩，明辨是非，她也喜歡他，陳默對她來說，就如帶她入世的家人，不可分離。如今這個待她好的人許久未出現了，她說不出的難受，只是她是妖，也沒有眼淚，一切的情緒都在臉上，她從懷中掏出一條白色的絲帕，小聲的說道“默哥哥還讓我給她繡過桃花呢？只是我也不會，我偷偷跑到別人家學過，偷偷的學的，再照着桃花的樣子繡過，只是我太笨了，終究繡不成樣……”

陸仲卿看着她手中的繡着歪歪扭扭桃花的白色絲帕，略有疑惑。“你說陳默想讓你繡桃花給他？”

桃夭點點頭。“默哥哥說，他快要成親了，他說其實想娶的是我，但是人妖殊途，但是他還是要帶着我進禮堂，所以要繡着桃花的。我也不懂，什麽是成親，就是一直在一起麽？我也想要和默哥哥一直在一起。”桃夭天真的看着陸仲卿說着，似乎想到什麽開心的事，眼睛彎的像一輪月牙。

陸仲卿看着這般雀躍的桃夭，自己卻陷入的沉思，事情的大概他也差不多了解了，這個小妖這般天真，又常年呆在這裏，與世無争，心思澄澈，現在看來，這陳默怕是早早的就愛上這只小妖精了，只是無奈，小妖天真，不懂他的情義。也對這樣壓抑氣氛下的書生公子遇到這樣一個天真無邪又活潑的妖精，又是這樣長久的陪伴，自己情根深中。陸仲卿現在知道屋內的紙張上寫的詩句包涵的意思了，那裏寄托了那個少年全部的情絲，字裏行間，卻道盡了其中全部的相思殇。也許有一天這個無知的小妖精會懂得這其中的情義，只是那個人也早已不在了。

“小夭，那你知道陳默見過誰麽？”陸仲卿問道。

桃夭搖搖頭，表示不知，但似乎又思索了一下，道“默哥哥說，讓我不要在随意出現了。好像說……說如果有人不願意放過我，就去找奈何坊”

陸仲卿愣了一下，奈何坊？繡娘？原來兜兜轉轉依舊回到了最初的□□，錦繡，你到底對我隐瞞了什麽？桃夭看着陸仲卿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只是低着頭把玩這繡的歪歪捏捏的絲帕，這人奇怪，問了許多有的沒的，不過她很喜歡他，他身上有跟默哥哥一樣的氣息，那種感覺讓人很安心，忍不住想要去靠近。陸仲卿看着低着頭的桃夭，他嘆了口氣，有些話他不得不說“小夭，我要走了。有些話你要記住，以後別在靠近人世了，別去沾染人間的感情，好好的呆在這桃園裏。外面的世界，外人很多，不适合你。這裏才是你的世界……”

桃夭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想了一下對着陸仲卿露出個極為燦爛的笑臉，堆着兩顆小小的虎牙道“恩，知道了。但是你能不能聽我唱首歌，我想唱給默哥哥聽，你聽聽看好不好聽……”“還有這個也給你，你看到默哥哥了幫我給他”桃夭把絲帕一把放到陸仲卿的手裏。

陸仲卿點點頭，耳邊揚起悠悠的歌聲，夾雜着桃花香，桃夭用她清脆的聲線輕輕的哼着，桃花淺深處，吹落白衣裳。 不知那陌上少年郎，何時歸？何時歸？這樣的歌聲也不知能不能安撫那個死去的少年的靈魂。那個等待陌上少年的小妖精，或許有一天也能明白這歌聲裏的意思吧！誰也沒有看到，這歌聲響起的時候，一樹桃花開的美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