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暫別
三具屍體陳列在那裏,一字排開。
猙獰的五官似乎是在訴說着生前所經歷的恐懼與絕望,看得江子陌心裏直發怵。
他的臉色變了變,條件反射地想要縮到後面去,餘光卻發現白澤正在看着他,眼神中充滿了戲谑,就像是在嘲笑他的膽小。
不不不,他才沒有那麽慫,不過是死狀稍微凄慘點的屍體而已,他一個見過大風大浪的鬼魂怎麽會怕這個?
這麽想着,江子陌愣是沒挪動一下步子,而是崩着一張臉,佯裝淡定地觀察着屍體。
三具屍體的胸口都被開了一個大洞,血肉翻出,看起來十分倒胃,江子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吐槽了一句:“這厲鬼是什麽癖好啊,怎麽就喜歡挖人內髒呢?”
沈楠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誰知道呢,只道厲鬼沒了心智,怎麽解恨怎麽來,他們不具備正常思考能力,下起手來亦是沒輕沒重。只不過大多是直接取人性命,喜人心髒的厲鬼倒是挺少見,至少在我接手的幾件厲鬼案中,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
江子陌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回在那三具屍體上,看着看着,陡然想起了什麽,他回頭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徐可蓮,讷讷地開口:“話說這三個人是你的仇人吧……”
“是他們。”徐可蓮應了聲,她此刻的神色晦暗不明,眸中的情緒很複雜,“說實話,如果對象是他們,我并不覺得掏心掏肺有何不妥,如果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活着,我絕對不會讓他們死地這麽輕快。”
江子陌條件反射地反問了一句:“這還死地輕快啊?”
徐可蓮冷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道:“如果是我,我會一刀一刀割下他們的皮肉,讓他們體驗一把被淩遲的滋味,然後把他們扔到沸水之中,煮一次人肉……”
說起這幾個仇人,徐可蓮難免有些激動,周身的氣息波動個不停,隐隐有黑氣從她身上冒出來。
眼前這三個男人的屍體,似乎又激起了她心中的滿腔恨意。
江子陌頓時覺得有些不妙,這這這,這是要黑化的節奏啊。
倏地,一道無形的網将徐可蓮籠罩其中,熾熱的溫度讓她漸漸冷靜了下來。
白澤皺了皺眉頭,冷聲道:“你最好安分一點,這裏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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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這女鬼的身份,也沒興趣知道,他只關心這女鬼對江子陌有沒有威脅。
他可還記得上次自己随随便便的一個精神沖擊都害得江子陌差點散魂,誰又能知道,這個看起來明顯有些不對勁的女鬼,會不會傷害到他。
徐可蓮的身體抖了抖,黑氣慢慢消散,回歸到了普通的靈魂形态,她嘆了口氣,神情看起來悲傷極了,“別緊張,我不會怎麽樣的。”
江子陌此刻只想抽自己一耳光,明知道這是人家的痛點了,他為什麽非要上去戳一戳?自己的腦袋是被驢踢了麽?現在道歉還來不來得及?
不管怎麽樣,先讓白澤放開她再說。
于是他手忙腳亂地比劃着,急吼吼地開口:“白澤你別跟她動手啊,她不是什麽厲鬼,只不過是因為這幾個人就是殺了她的兇手,她才會這麽激動,你千萬別誤傷了她。”
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口吻好像太過熟稔,事實上他們才剛剛認識不久,也不知道他說的話白澤會不會聽。
白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搞不懂這些鬼之間的恩怨糾葛,眼看着徐可蓮身上的黑氣也确實消散了,他便一揮手,将燃魂網給撤了去。
圍繞在她周圍的網漸漸消失,讓徐可蓮不禁松了一口氣,那網帶着仿佛能灼燒靈魂的溫度,讓她有些心驚膽戰。
她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是事實上并非如此,看到這三具屍體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看了眼一臉愧疚的江子陌,輕嘆了一聲:“別管我了,我沒事的。快檢查一下這三具屍體吧,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真正的厲鬼還游蕩在人間呢。”
這話倒是點醒了白澤,他戴上了手套,将其中一具屍體翻了個身,露出了肩上的血色手印,開口道:“厲鬼怎麽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魔物是最喜食人心,所以才會來這裏查看下情況,但是魔物沒發現,卻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東西,我猜這個就是你們口中的厲鬼留下的痕跡了,你們看看。”
江子陌的視線落在了那手印上,有些挪不開目光,這手印讓他想到了前段時間他跟沈楠去吓陳铎的那一次,當時沈楠用來吓人的手印跟眼前這個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大小,位置有些不同。
他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納悶,“男神,難道厲鬼動手,都會留下手印嗎?我看你上次吓陳铎的時候也弄了個手印出來,是厲鬼的标志麽?”
沈楠搖了搖頭,眉宇間是少見的嚴肅,“自然不是,一般情況下厲鬼殺人便是殺了,哪會留下什麽标志,上次我在陳铎身上留下的手印,只是我的惡趣味而已,那只不過是由陰氣幻化而成的,要不了幾天就會散了。這屍體身上的這個手印,怎麽看怎麽不對勁,不行,我要好好看一看。”
沈楠說完便閉起了眼睛,将陰氣源源不斷地往靈慧處輸送,她所說的看,自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看,這手印擺在那裏,肉眼再怎麽看,也不可能看出什麽門道。
她要做的,便是用自身的陰氣帶動這屍體中的陰氣,看看這手印究竟有什麽地方不對。
現在,她只看得到這周圍的陰氣變化。
待看清這三具屍體的狀況時,她猛地睜開了眼睛,滿臉的震驚。
這還是江子陌第一次在沈楠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讓他心底有些發虛,他吞了口口水,緊張兮兮地問了一句:“怎麽樣?”
沈楠長舒了一口氣,有些艱難地壓下心中的震顫之感,她頓了好久,才将她的發現說給江子陌聽。
這三具屍體中,沒有殘魂。
任何一具屍體,無論死亡多久,體表都會殘留着一些陰氣,這是他們魂魄自然離體時所留下的殘魂。
但是眼前這三具屍體,身體之中卻幹幹淨淨地,找不到絲毫陰氣,唯一一處有陰氣的地方便是那手印,只不過顯然不是他們自己的。
死亡以後靈魂自然離體,不可能一點陰氣都不留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幾個人死亡之後,靈魂是非自然離體,也就是說,他們的靈魂很有可能是被強制扯出體外的。
“那……那……”江子陌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沈楠沉下了臉色,看向一旁沒什麽存在感的章千葉,開口問道:“你有接引過這三人的魂魄嗎?”
章千葉愣了愣,讪讪地開口:“我接手工作沒多久便遇到了這事,前輩跟我說諸事之中厲鬼為大,所以這事一出我就把接引的事情放到一邊了,咳,這三人叫什麽來着,我翻一下名單看看。”
“付岩,谷仔,錢紳。”徐可蓮面無表情地回道。
“哦哦,我看一下哈,對了,那啥,你們能回避一下嗎?鬼差生死簿禁止外傳的。”章千葉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江子陌幾人倒也配合,紛紛偏過頭,并不看他。
章千葉見狀,在心中默念了幾聲口訣,一本書便憑空出現在他手中。
說是書,卻又不是書。
或者說,這是一本翻不到盡頭的書。
它漂浮在空中,翻動個不停,每翻動一下,就會有一排金色的字浮現出來,那是亡魂的名字。
人們是生是死,并不在陰間的掌控之中,鬼差們并不知道人會什麽時候死,也不知道他們因何而死,他們只能知道結果,而不知其因。
生死簿中記錄的,是亡魂的誕生。
即人死亡以後,自然離體的魂魄。
但是有兩種情況例外,一種,是隐于世間的厲鬼,他們用怨恨沖破了規則,生死簿捕捉不到他們的氣息,鬼差也因此無從知道厲鬼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而另一種,大約就是所謂的奪魂了,被強行奪魂的魂魄,亦不在生死簿之內。
章千葉仔仔細細地将近幾日的亡魂名單翻閱了一遍,沒有那三個人的名字。
得到了章千葉的回答,沈楠了然地點了點頭,她皺了皺眉頭,一臉的沉重,“這麽看來,這三個人估計是被奪魂了,說不定他們遇上的,是個以魂魄為食的厲鬼。”
聽了沈楠的話,江子陌控制不住地抖了三抖,這厲鬼要是讓他給碰上了,他豈不是會變成對方的……食物?
江子陌吞了口口水,顫抖着聲音問道:“鬼……能吃鬼嗎?”
不怪乎他如此害怕,身為一個成長期的鬼修,曾經以為變成鬼之後就不用經歷二度死亡的恐懼了,後來他知道了有種東西叫魂飛魄散,再後來他知道了有種東西叫鬼吃鬼。
沈楠瞧見他這個樣子,心知他這是害怕了,她清了清嗓子,稍做解釋:“只是個猜測而已,而且,我指的以魂魄為食并不是所謂的鬼吃鬼,而是通過某種方法直接将魂體中的陰氣吸幹,提升自己的修為,呃……好像跟被吃掉沒什麽兩樣。”
沈楠有些尴尬地停頓了兩秒,這才繼續道:“就像咱們是通過吓人提升修為一樣,鬼修的修煉方法五花八門,奪魂而食的厲鬼以前也出現過,修為蹿地飛快,當時連容老大都沒轍,後來驚動了初代鬼王出山,才把那個厲鬼解決掉的。”
沈楠的語氣中蘊含着濃濃的擔憂,若這次遇上的厲鬼步了之前那位的後塵,那這次的厲鬼事件,恐怕就不在她的能力範疇了。
江子陌聽得雲裏霧裏,只覺得這次的事态演變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但是又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被他忽略了。
白澤無奈地聳了聳肩,開口道:“喜食人心?奪人魂魄?這真的是太像魔族的作風了,要不是這手印上确實有陰氣,我都要以為這三具屍體是出自魔族之手了。”
等等,手印?
江子陌只覺得腦海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猛地回頭盯着屍體上的手印看了良久,若有所思。
這手印怎麽看,都感覺太刻意了一些。
剛剛男神說,這三具屍體中,沒有任何陰氣殘留,獨獨那手印上有明顯的陰氣。
問題就出在這裏。
江子陌的眸子亮了亮,他看向沈楠,一臉嚴肅地問道:“男神,你确定這幾具屍體中,除了那手印之外,其他地方都沒有陰氣嗎?”
沈楠點了點頭,應道:“那是自然,我不會看錯。”
只是不知道江子陌問這個幹嘛。
江子陌輕咳了一聲,醞釀了一下措辭,“怪就怪在這裏了,他們可是連傷口處都沒有陰氣殘留啊,這難道不奇怪嗎?”
沈楠愣了愣,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厲鬼是怨氣産物,相較于普通鬼魂,陰氣只多不少,與厲鬼有過接觸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會殘留着陰氣。
也就是說,這三具屍體的傷口,不管是被厲鬼直接洞穿的,或是用工具開膛的,傷口處都應該有陰氣殘留才對。
但是這三具屍體上沒有。
“而且你也說了,厲鬼不會無故留下血手印,偏偏這幾具屍體上最有存在感的就是這手印了,就像是在刻意強調什麽。事實上,這手印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模仿,與你當時戲谑陳铎時的手印如出一轍。”
“另外,剛剛白澤說他是追查魔物才來到此地,卻被這手印混淆了視線,而魔物又有食人心,奪人魄的習慣。如果刨去我們先前所認定的結果——即這幾人是厲鬼所殺,我們可以得出兩個全新的結論。”
“第一,兇手或許根本不是厲鬼,而是所謂魔物,正是為了混淆視聽才弄出了血手印這麽個東西。第二,那個魔物很有可能就是當初看過這手印的人,十之八九,是那日我們在陳铎辦公室時遇到的那個怪異女人。”
江子陌無比認真地做着推斷,嘴角揚起了一絲自信的弧度,眸中似有光芒閃過,着實有些耀眼。
白澤此刻沒別的想法,只覺得江子陌一臉認真的模樣實在是戳他心窩,讓他莫名地産生了一種想把這鬼藏起來只給自己看的荒唐念頭。
白澤搖了搖頭,将心中雜念暫時先抛到腦後,開始思考着他們現在的處境。
若是江子陌所言屬實,就意味着那魔物真的在他眼皮底子下溜了出來為非作歹。
白澤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疼,同時又覺得很慶幸,因為如此一來,想要鎖定目标人物,就變得輕松多了。
江子陌一口氣說完,眼看着大家的表情越來越嚴峻,他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這只是我的猜測哈,不一定是真的。”
白澤攤了攤手,笑道:“是不是真的,查一查就知道了,如果真是如此,你可就立了大功了。”
沈楠在一旁頻頻點頭,快速消化着這些信息,這麽一想,他們那日所見到的那個女員工,确實是有幾分古怪。
江子陌所說的,是一種可能性極高的猜測,可能無限接近于事情真相,相比于她的奪魂之說要合理地多。
只不過這樣一來,不就沒他們什麽事了麽。
沈楠輕嘆了一聲,感覺有些郁悶,“所以搞了半天,是我們自己自作多情了麽,根本就沒有厲鬼一說嘛,這樣的話,剩下來的事讓白澤自個兒去忙活就好了,咱們盡快送徐可蓮去趟閻王殿得了。”
江子陌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開口:“男神,你是不是,又忘了一個人。”
沈楠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明所以,“誰?”
“宋淮柔。”
那個女人身上的陰氣已經快要凝成實質,一看就是跟厲鬼接觸過的人。
起初江子陌懷疑宋淮柔會不會是那魔物的獵物,但是很快就把這個猜測否決了,因為宋淮柔的情況與這幾具屍體的狀況相差太多,應該不是出自同一個東西之手。
沈楠有些煩躁地撓了一把頭發,只覺得一陣頭大,“說的也是,差點把那家夥忘記了,沒想到咱們繞來繞去,重點還是在那個女人身上,真是有夠無語的。”
江子陌笑了笑,點頭應道:“是啊,其實這幾件事情本身應該都是獨立的,只不過恰巧混雜在了一起,混淆了我們視聽,咱們恐怕,還有的忙呢。”
白澤聽得有些糊塗,他并不知道宋淮柔是什麽梗,也不知道江子陌所指的是哪幾件事情,但是他并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因為比起過程,他向來更關心結果。
江子陌的意思,無非是厲鬼的事情還沒結束,他們還得忙活一陣,而他,也得盡快循着線索把那魔物揪出來才行。
也就是說,他跟江子陌得暫時分開,雖然心裏有些舍不得,但還是正事要緊,若是任由魔物滲透進人間,後果不堪設想。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各自分開,把自己需要處理的事情解決掉。”白澤如是說道。
“嗯……好。”江子陌點了點頭,滿口答應。
“那我先告辭了,等事情處理完我再來找你,咱們回見。”白澤的目光在江子陌身上黏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
他手中掐了法訣,妖氣湧動,身形隐遁于空中,帶着一陣狂風,迅速離開了這裏,留下了一臉懵逼的江子陌。
江子陌撓了撓頭,心中有一絲怪異感升起。
那家夥的意思是……他們還會見面?
……
作者有話要說: 就問你們粗不粗長!
以及,明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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