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三生

“感覺如何？”容闫看着急吼吼跑出來的江子陌, 笑着問道。

他記得養魂殿裏的感官尚可，別的鬼差進去一次都舍不得出來，怎麽到了江子陌這裏，反倒這麽着急出來，就像裏面有什麽東西追着他似的。

江子陌撓了撓頭, 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開口道：“感覺挺舒服的, 剛一進去我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七日之期便到了, 不過我感覺我現在比剛進去的時候厲害多了！”

容闫點了點頭, 右手忍不住在江子陌腦袋上揉了兩下, 笑道：“你現在也有陰鬼的實力了，等回頭我教你一些陰氣的修煉方法, 争取早日達到陽鬼級別, 日後帶去人間界的時候我才放心。”

聞言, 江子陌的眸子亮了亮, 聯想到了先前沈楠在人間的逍遙模樣, 很是心動。

修成陽鬼, 便能重獲六感, 到時候, 他也能在人間逍遙自在一番，吃遍不曾吃過的美食，玩遍各種休閑娛樂, 想想就很美妙。

他想到了當初沈楠當着他面吃的津津有味的大閘蟹，不禁吞了口口水，急不可耐地開口：“那我們現在就去修煉吧，我也想快點成長起來，不想再拖後腿了。”

理由倒是挺冠冕堂皇，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實性。

容闫瞧見他那猴急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口道：“既如此，我們現在便回去吧，你跟在我身後，把頭低下去，別亂看。”

只是，容闫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晚了，此時的江子陌，已然被一旁的景象所吸引。

面前是一條看不到邊際的悠長河流，河中煙霧袅袅，似乎有無數鬼影掠過，卻看不清具體的模樣，河上有一座橋，有無數鬼魂正從橋上走過。

眼前這番景象，讓江子陌想到了生前看過的一段話——

陰間有條河，名曰忘川。

其上有座橋，名曰奈何。

忘川河上思故人，奈何橋前嘆奈何。

眼前的一橋一河，應該就是書中所言的忘川與奈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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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陌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感嘆了一聲：“這就是……奈何橋麽。”

“嗯。”容闫點了點頭，很是從容地應了聲。

只是他的內心，并非如此平靜。

尋常鬼魂看到此景，靈魂多少會受到影響，甚至失去自我，需要耗費不少精力才能将他們的意識引回來。

怎麽江子陌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好整以暇地觀摩起來。

容闫皺了皺眉，随即釋懷地笑了笑，他倒是忘了，他家的小徒弟，從來都不是什麽尋常角色。

這麽想着，容闫輕嘆了一聲，開口道：“罷了，想看就看看吧，應該也沒什麽大礙。”

聞言江子陌點了點頭，視線繼續落回到那座橋上。

那橋分三層，上層紅，中層玄黃，下層黑，其中，中層的鬼魂數量最多，上下兩層的鬼魂只有寥寥幾只。

“這橋怎麽還分層啊？”江子陌不解地問道。

容闫笑了笑，解釋道：“這個分層是按生前善惡來劃分的，行善事者走上層，善惡兼半者走中層，惡貫滿盈者走下層，以此作為轉世輪回的依據，也算是為鬼差們減少了工作量。”

江子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的視線落在了忘川河畔，那裏，屹立着一塊石頭。

容闫瞧見他好奇的目光，主動解釋道：“那是三生石，可窺三生，前世，今生，來生。”

江子陌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竟然真的有這個東西耶，我站在它的面前，就能看到我的前世了嗎？那我要過去瞧瞧，我猜我上輩子一定做了不少善事，不然這輩子怎麽會遇到你們嘛。”

聞言容闫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彎起，他看着眼前這個傻笑個不停的家夥，應了聲“好”。

……

江子陌站在三生石旁，面色變幻莫測。

這這這，跟他想象地不一樣啊。

他苦着臉，無比心塞地看着自己的前世。

十歲的那年，他被人冤枉成了小偷，暴打了一頓之後，砍掉了一根手指，從此在同齡人面前再也擡不起頭來。

十八歲成年，他被栽贓陷害，锒铛入獄，從此背上了殺人犯的名號，判期二十三年，在刑期快滿的時候，卻被告知無罪釋放。

只是那時候的他，早已積勞成疾，剛出獄幾天，便長辭于世了。

兩個字概括這一生，就是冤枉二字。

真是怎麽看怎麽慘，江子陌撇了撇嘴，心情有些複雜。

還不等他感慨些什麽，三生石上的畫面便悄然變化，開始走馬觀花地放映着他的今生。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這輩子過的有多慘。

兩個字概括一下，便是意外。

從他睜眼起，就沒見過父母，養育他的是個不會說話的老奶奶，亦是孑然一人，與江子陌互為依靠，他們靠着老奶奶的微薄收入過活，每天過得很辛苦，卻也溫馨。

只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奶奶便長辭于世，那時他剛升入高中，除了學校每學期的貧困生補貼，就沒有其他收入來源了。

他成績很好，不想就這麽丢了學業。

于是他邊琢磨大學的助學貸款，邊打工賺錢，高中的學業壓力很大，學習加上打工，他每天睡覺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個小時，比尋常的高中生要辛苦不少。

但是沒關系，辛苦不過這幾年。

他覺得沒有人天生是貧賤的命，大學于他而言，便是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個機會別人給不了，只能他自己争取。

只不過就算能申請助學貸款，跟第一年的學費比起來，還是有幾千塊的差距，他需要在這三年，将錢攢夠才行。

可事實上，他的錢是白攢了。

算命的說他命裏金太多，免不了磕磕絆絆，小傷不斷，大傷常有，命相中盡是意外與災禍，而且……說他沒有讀書的命。

起初他不信，因為他總覺得那位算命先生不過是想讓他花錢消災，騙他錢而已。

尋常人家可能會花錢買個安心，但他一個窮苦學生，哪來那麽多閑錢？

他不斷安慰着自己，算命先生所說的意外，不過是一些粗心大意罷了。

跑着跑着磕到地上滿嘴是血？游泳時因腿抽筋而溺水差點喪命？

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而已，實在是算不得什麽災禍。

至于讀書，他的成績向來很好，若他與讀書無緣，怕是這世上便沒有幾人有讀書的天分了。

想來那算命先生，不過是在瞎扯淡而已。

直到高考前一天。

他才明白什麽叫做意外與災禍。

當時也是因為一場車禍，其實他不是車禍的當事人，卻也大差不離。

那是輛極速行駛的摩托車，速度快的驚人，車座上的人沒帶頭盔，臉上擒着笑，仿佛在享受極速競技的快感。

被高速拉起的風将他的頭發直吹地亂舞，甚至能看到他面部的肌肉抖動。

很爽，很刺激。

車座上的男人滿意地笑着，完全不在意自己違反了交通規則，車速依然飚地很快，閃爍間已是紅燈，他卻跟沒看見似的。

很快，他便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與一輛面包車相撞，整個身體被削成了兩半，當場死亡。

于江子陌而言，這本來只是一場戲而已。

可是兩車相撞時，他就在一旁，摩托車飛起，直接撞向了他，他被摔出了幾米遠，後腦勺着地，直接昏了過去。

好在性命無憂，只是腦震蕩，昏迷了幾天。

也就是這幾天，讓他成功地錯過了高考。

他三年的努力，全都成了無用功。

醫藥費很貴，他辛苦攢的那點錢，全給了醫院。

站在醫院門口，江子陌長嘆了一聲，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惆悵與難過。

他不打算複讀了，因為貧窮，也因為那位算命先生的話。

是的，他信了。

他想，有的時候，不需要強求自己過上跟別人一樣的生活，該退一步的時候，就要退一步……

又磕磕絆絆地過了兩年，生活拘謹而苦悶，終于有一天，他走在路上，被一名醉酒司機奪了性命。

閉上眼的那一剎那，他竟然有一種解脫之感。

看完這些，江子陌的眸子不由地黯淡了下去，全身散發着一種淡淡的憂桑，他怎麽過得……這麽苦逼呢……

容闫見狀，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江子陌的腦袋，算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他有些痛恨自己的矯情，若是早日去尋找江子陌，江子陌也不用受那麽多苦了……

他長嘆了一聲，開口道：“我們……回去吧。”

他有很多事情想告訴江子陌，但是……

容闫的聲音把江子陌從那種蜜汁憂桑的氣氛中拉了出來，他擡眸又看了眼三生石，上面已經變成了漆黑一片，并沒有顯示來生。

估計是因為他已經變成了鬼修，不再入輪回了。

也是，他都已經不死不滅了，在意過去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有什麽用。

但是……一想到自己兩世的窮苦命運，他又忍不住咬了咬牙，覺得有些憋屈。

他看了眼身旁神情溫柔的容闫，開口應道：“好的！我要快些回去修煉，早日成為陽鬼才是。”

到了那時，他一定要去人間逍遙自在一番，當一回人生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