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歸途漫漫逃無門（3）

三潭鎮屬于泗水城管轄之下的一座偏遠小鎮，因鎮外山腳下的三潭泉而聞名。

天蒙蒙亮，鎮裏的百姓已然起來參加今日的早市。街市叫賣吆喝聲不斷，人來人往甚是熱鬧。風衍等人到得小鎮時，正趕上早市的尾巴。雖然鳳歸身上披了件幹淨的外袍，但那身濃重的血腥味，仍是引得周遭百姓注意。不過瞧見他們一行人的裝束及佩劍，百姓便心中了然，這是一群江湖人。

平常百姓對這些江湖人抱着極為複雜的心态，既向往他們的快意恩仇、潇灑自如，卻又害怕他們的蠻橫無理，終日打打殺殺。聞到這股子血腥味後，附近的百姓紛紛避開來，唯恐惹上禍事。

一路行來，鳳歸等人從容不迫，并未将百姓們的反應放在心上。三潭鎮只有一家客棧，侍從早已提前過去打點一切。故而，鳳歸等人到時，掌櫃的親自出來接待。

“客官這邊請，”老掌櫃弓着背，熱情地招呼，“這是小店最好的廂房，熱水已經備好，等會兒就給您送到房間。”

掌櫃的在前面引路，風衍則拽着鳳歸的手，牽着他上樓。

初時鳳歸使勁掙了幾下，卻沒能掙脫，一來疲憊無心折騰，二來也不欲在人前鬧幺蛾子，便默許了他的動作。

“本公子的房間呢？”聽掌櫃分配完房間後，鳳歸蹙眉沉聲問道。

掌櫃的偷瞄了左護法一眼，支吾着回道：“這……公子恕罪，小店只剩一間上等廂房了。您……”

不待他說完，風衍便笑道：“你同我一間便是。難不成你怕我輕薄于你？”

指尖刮了刮鳳歸掌心，眼裏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同是男人，本公子豈會怕你！”

一把甩開他的手，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入。

“公子，您要的衣裳。”一侍從自客棧門外步伐匆匆地進來，将手裏的包裹遞給風衍。

接過包裹，“嗯。吩咐他們先送熱水進來，我們沐浴後再把飯菜送到房間裏。”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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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

風衍進房間後随手掩上門。坐在鳳歸對面的長凳，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

“這茶清香甘醇，不錯。”

鳳歸喝了一口他遞過來的茶，聽得此言，嗤笑道：“教主大人這是喝慣了富貴茗茶，偶試一回山野綠茶，自然覺得味道尚可。”

“阿鳳所言甚是。”風衍凝視着他，淡然一笑，“但，若能品得一回絕世珍馐，怕是世間其餘皆入不得眼了。”

“哪有什麽絕世珍馐，不過是各花入各眼。茶之一道，弗如是也。”

“譬如你之于我。”風衍接話道。

扣扣扣——

“客官，您的熱水到了。”

店小二敲了三下門，提聲報道。

“進來。”

嶄新的木桶，邊緣打磨得光滑透亮。裏面盛了熱氣騰騰的水。木桶很大，容納兩人綽綽有餘，洗澡水沒過大半。因而店小二和另一個跑堂夥計合力擡上來。

除一桶洗澡水外，還附送了花瓣、浴巾、皂角等物。

待人走後，鳳歸和風衍仍靜坐那裏。

俄而，鳳歸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公子要沐浴更衣了，你自便。”

一步步向浴桶走去，背後灼灼的目光幾欲燙傷他的肌膚。紅袖下，幾度握緊拳頭又松開，短短幾步卻猶如千裏之遙，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然，面上卻一派無所謂的表情，伸手緩緩解開腰帶。

紅杉褪盡，沒入水中。

墨發如潑，根根青絲垂落。舀一勺水，自頭頂徐徐澆下，水流順着發絲蜿蜒而下。眼睫彎彎，偷藏了一滴小水珠，欲落不落。背後左肩處，原是一塊紅色胎記，被刺青修飾成一朵盛開的牡丹花。水汽朦胧，花瓣嬌豔欲滴。

夏來，果真炎熱如斯。

風衍手執茶杯又灌了一大口，目光始終落在那人身上，移不開眼。自诩閱人無數，美人入懷亦巋然不動，可今朝……

“真是累人，我先去別處沐浴，你的衣裳給放床上。”風衍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大步流星離開房間。

鳳歸神色莫名地望着再次緊閉的房門。

床上放着一套新衣裳，潔白的裏衣，大紅的外袍，還有一雙白底紅邊的靴子。

尋常富貴人家的衣裳，長袖及腕，領口護頸，半分不露顏色。換上這一身，只覺少年華貴俊秀，少了先前的妖嬈妩媚。

若他真的是一個自小淪落風塵的倌兒，定然感懷于心。這份珍重，于花樓之人而言難能可貴。

可惜，他注定無心無情。

扣扣扣——

“阿鳳，你洗好了嗎？”

吱呀——

鳳歸打開門，瞧他一眼，側身讓開。

“紅色果然很襯你的肌膚。”風衍從懷裏掏出一根玉簪，“再配上這簪子就更美了。”

指尖穿過他的秀發，一縷縷挽起，再以玉簪固定。

翩翩佳公子，莫不如是。

“鮮衣躍馬，橋上倚欄紅袖招。”誇贊了一句，“等會兒用過餐，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教主有令，莫敢不從。”鳳歸冷冷地應道，瞬間将那一室的點點溫情打碎。

斂起笑容，拂袖坐下，沉聲道：“傳小二上菜。”

門外待命的侍從聽令當即便去傳菜。

四菜一湯，皆是客棧的招牌菜式。然，此刻縱是滿盤珍馐，對兩人而言也是食之無味，如同嚼蠟。風衍吃了幾筷子便放下，瞧着鳳歸不緊不慢地用餐。

被人這麽盯着看，鳳歸更加吃不下。

“飽了。”放筷，“教主大人想去哪裏走走？”

“心之歸處。”

早市已過，街上往來者三三兩兩。青石板上爬綠藓，兩旁土石矮房，牆漆剝落了一層又一層，镌刻着年歲的痕跡。偶爾還能遇到一兩個扛着糖葫蘆走街串巷叫賣的。

鳳歸被牽着手，沉默跟随，冷眼瞧着那人信步閑游。

“大爺，來兩串糖葫蘆。”風衍掏出三枚銅板，換得兩串又大又紅的糖葫蘆，遞給鳳歸，“你嘗嘗，三潭鎮的糖葫蘆可好吃了。”

“想不到教主大人還有這等童趣。”鳳歸刺了他一句，咬下一顆，瞬間變了臉色，“酸不拉幾，有什麽好的。”

說着将咬過的糖葫蘆推還給風衍。

凝視手中少了一顆的糖葫蘆串許久，淡淡道：“阿鳳不喜便罷。”風衍面無表情，自己一顆顆将手中的糖葫蘆全部吃掉。

相顧無言，兩人一前一後心不在焉地逛着，咫尺之間，心若天涯。

“予你真心，你道我輕浮，予你珍惜，你棄之如履……”風衍低聲呢喃，神色莫名。

回首蹙眉，鳳歸疑惑道：“什麽？”

微微一勾唇角，故作無良狀，調戲道：“我說，春宵苦短，美人可要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