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我做過鬼

馬車前行，慢慢駛出了城門，官道上積了不少水窪，車輪碾過，水變得渾黃。

車廂颠簸了一下，普通的馬車，不如那輛大馬車來的舒适平穩。

洛旎旎看着邵予璟，他也在低頭看着她，手指穿進她的發絲。

“當然。”他開口，極為簡單，又平常。

“那……人家，說還要送給你……”洛旎旎眼神閃躲，側了下身子，自己的手指捏在一起，聲音支支吾吾。

想問的話，其實并不好開口。以前沒出嫁的時候，陳媽媽也教過，以後作為主母，那所謂的度量。

“送什麽？”邵予璟問，他看着她半邊桃花一樣的臉。

“姑娘。”洛旎旎道，問出來以後，心中有一絲輕松，這樣的事情早晚都要面對，如果他……

“好像，我只喜歡養着你。”邵予璟笑，她這是對自己上心了？

“什麽？”洛旎旎不确定，所以想得到肯定。

“有你一個就夠了。”邵予璟道。

他看去外面的風景，車轍的吱嘎聲，緩緩下落的小雨，那般寧靜美好。

“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弄回別的女人來，還不把你氣得天天哭？”邵予璟的手搭上軟軟的腰，“而我，并不想讓你哭。”

洛旎旎從軟毯上爬起來，水亮亮的眼睛看着邵予璟，似乎在确定，“你說，就我一個？”

“是，邵予璟此生只洛旎旎一個妻子，彼此攜手一生，我不離你，你也不許棄我。”邵予璟的手拂上白中透粉的香腮，“可好？”

明明是得到了他的承諾，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可是洛旎旎的鼻子又開始發酸，總覺得那麽不真實。

她想起來前世，自己拼命的想要抓住那虛無飄渺的感情，可是落得一身傷，最終埋骨牆下……

所以邵予璟的承諾，讓她心內百感交集。這一世竟是真的尋找到了，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

“又要哭？”邵予璟無奈，将人勾到自己身旁，“別哭，夫君給你糖饴吃。”

洛旎旎破涕為笑，她哭，生氣，他都會哄她。以前何曾有過這種奢望？

“我要兩塊……不，要三塊！”她得寸進尺，帶着不講理。

“好，三塊。”邵予璟笑，手指蜷起，拭去了杏眼上還未掉下的淚珠，“你這樣能吃，會把夫君吃窮的。”

“就吃！”洛旎旎奪過邵予璟手中的糖袋子，玉手微微顫抖。

“吃吧，以後在北關專門建一座糖坊，給你做糖吃。”邵予璟揉揉洛旎旎的腦袋，“你要讨好我，我才去做。”

洛旎旎瞪了一眼邵予璟，自己攥着糖袋子到了窗邊，看去外面的如霧煙雨。

“旎旎，你是不是也該說些什麽？真沒良心，問我要了承諾，你自己什麽也不說？”邵予璟倚着車壁，一條長腿支起，語氣中全是失落！

“說什麽？不會！”洛旎旎頭也不回，雙臂搭在窗口，手指接着雨滴，口裏滿是甜蜜。

今日的糖饴好像格外的甜，是不是他換了一家鋪子買的？

就這樣，馬車在細雨中前行，到了邵予璟軍隊的駐紮地。

上次來的時候，是軍隊來的第一天，彼時兩人還未成親。洛旎旎幾乎算是被挾持着來的。

今日過來，卻發現，營地已經大了好多。原先停馬車的那顆大槐樹，已經到了營地內。

難怪之前不少官員上奏，說邵予璟的軍隊來到京城之外，對大越的皇室是個威脅。

洛旎旎前世知道的并不多，被邵予璟放了魂魄之後，也并不知道這位攝政王最後怎麽樣。

雨天的軍營，有些安靜，隐隐的營帳內說笑聲傳來。

“好吃的在哪兒？”洛旎旎問，她躲在邵予璟的傘下，四下張望。

“在營地裏面。”邵予璟道，“我送了一批羊來犒勞他們，心裏總覺得虧得慌，就帶着你過來，看看能不能吃回去一些。”

洛旎旎笑，“璟郎堂堂攝政王，竟是這般小氣？給将士犒勞，還想這些？”

邵予璟敲了洛旎旎額頭一記，“這不是現在要養你，一切用項都要好好算計嗎？”

幾匹駿馬踏破寧靜，鐵蹄踐過地上水坑，直奔營地而去。

“以後教你騎馬。”邵予璟道，伸手帶着人往軍營中走去。

“我不想學。”洛旎旎搖頭，那高高的馬，摔下來，身子直接就散了。

“不行，要學。”邵予璟道。

“為什麽？”洛旎旎皺眉。

“帶你回北關，我想讓你坐在我的馬前，這樣北關就會知道他們的女主人是誰。”邵予璟道。

“我不要。”洛旎旎拒絕，這樣的話多丢人？再說，自己到時候真這樣，還不被扣上一個禍水的名字？

她也聽邵予璟說過，北關邵家的幾個長輩都是很固執的。

“這事兒，我說的算。”邵予璟不再給洛旎旎反駁的機會，一直拉着人到了主帳。

一路走來，所有遇到的兵士，都對二人恭敬的彎腰低頭，直到二人進了營帳。

“去裏面休息吧。”邵予璟為洛旎旎解了披風，指着裏面的隔間。

洛旎旎看着帳中央，做了巨大的沙盤，上面用各式東西做了标記。她在大哥房間裏看過，正是京城周邊的地形。

她的手落在沙盤邊緣，突然有些吃不準，當初群臣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重兵駐紮，皇帝年幼，若真的攻打京城……

正想着，帳外想來铿锵有力的腳步聲，接着是洪亮的聲音，那是将領們過來，想和邵予璟商讨事宜。

洛旎旎拿着自己的披風，去了一道屏障相隔的隔間。

隔間一張簡單的榻，上面鋪着整齊的毯子。

洛旎旎坐了上去，她發現這張榻有睡過的痕跡，就是說，其實邵予璟經常來這裏。

外面的人說着話，洛旎旎聽不懂，便從旁邊抽了一本書來看。

很快，外面的人全部走了出去，說是看什麽投石車？

大帳裏安靜了，洛旎旎便睡了過去。她猜的沒錯，這張榻邵予璟躺過，因為她識得他的味道。

夜幕微垂，雨絲淅瀝。

洛旎旎從隔間出來，外面已經擺好了吃食。烤好的羊腿，還有濃濃的羊湯，一瓶酒。

她坐過去，看着酒杯只有一個，知道邵予璟不會過來吃飯。

拿起桌上的小刀，洛旎旎從羊腿上割了一片肉下來，放進自己眼前的小碟裏。

“葡萄酒？”她的鼻子嗅了嗅，拿過酒壺，打開壺蓋，眼睛看了進去。

還真是一壺葡萄酒，配上羊肉，應該還不錯。

洛旎旎跑去門邊，掀了門簾看出去，營地裏的帳篷已經點了燈，雨還在下。

“卓陽，你怎麽站在外面？”她對着杵在門邊，沉默寡言的侍衛道，“我這裏有羊肉和葡萄酒，給你分一些？”

卓陽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心裏叫苦，要自家主子聽到這話，他可要倒黴了！

“我吃過了！”他忙回道，挨餓和做狗食相比，他當然選擇前者。

洛旎旎哦了聲，便縮回脖子，回到帳篷裏。

有酒有肉，還有秋雨相伴，這樣的日子何等悠閑？她先送了一杯酒進嘴裏，吧嗒兩下，說了句：好喝！

如此，一壺酒很快見了底。

洛旎旎晃了晃空掉的酒壺，拍拍發暈的腦袋，“二哥這個騙子，還不起來！”

所以，邵予璟回來時，就看見趴在桌上，雙眼無神的洛旎旎。

她兩條細滑的手臂怕打着桌子，對着來人軟糯糯的撒着嬌，“璟郎，我還想要。”

“要什麽？”邵予璟看着倒在桌上的酒瓶，坐去軟毯上，“你看看，明明沒什麽酒量，還全喝了？”

洛旎旎眨眨眼睫，雙頰酡紅，“不多，五六杯而已！”

“過來。”邵予璟把人抱來自己身上。“醉了，是不是？”

果然酒後的她，身子更軟，像一只懶懶的小貓。

洛旎旎手臂環上邵予璟的脖頸，臉頰貼上他的，這樣好讓她的臉涼一下。

她舒服的嘆口氣，淡淡酒香噴灑出來，“我沒有醉！我跟你說的是真的！”

“知道，你沒有醉！”邵予璟無奈的搖頭，看她一副呆呆的樣子，還說自己沒有醉？

他低頭看她，意外的發現了她眼中藏匿的憂傷，那是被傷害過的痕跡。

“我是說，以前跟你說的是真的。”洛旎旎的聲音開始顫抖。

她貪婪這份溫暖，她喜歡他，她本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賴在他的懷裏撒嬌耍賴，受着他的寵愛。

可是萬一全說出來呢？她就是個異類，別人口中的怪物，他會不會推開她，繼而遠離……

洛旎旎內心掙紮，那只手落在她的臉頰，帶着清涼和眷戀……

“我以前是鬼！”

臉頰上的手頓住了，洛旎旎的眼中滑過憂傷，貝齒緊緊咬着唇瓣。

他是在意的吧！自己現在是人，可是前世做過鬼，也是事實。有幾次，她甚至懷疑他發現了，心驚膽戰着。

可是也有好幾次，他說，他會等她說出來。

洛旎旎嘆息，不敢去看邵予璟，她只想從他身上離開。

她把着桌子，想要站起來。可是身子起到一半，重新跌了回去。

眼淚不争氣的往外淌着，洛旎旎的手捶着桌子，恨自己的不争氣。

明明可以不說的，就這樣一直跟着他，沒有人會知道。為什麽這麽傻，一定要說出來！

可是，他說這一生只會要她一個人相伴，他把什麽都告訴了她，而她真的做不到一直瞞着他……

洛旎旎趴在桌子上，覺得身子發冷，剛才葡萄酒給的熱量全部散去，心中空洞冰冷。眼淚順着臉頰一直流着。

“我沒有說謊，我也沒有喝醉！”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轉過身，與邵予璟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