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皇宮裏不知何時起了大風,偏殿裏的窗戶被風吹開了,冷風灌進屋裏,吹得趙尋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從榻上起身,去關了窗戶,但屋裏依舊很冷,以至于他腦袋昏昏沉沉的,頗有種雲裏霧裏的感覺。

趙尋只覺得喉嚨又幹又疼,于是便叫外頭守着的宮人幫他沏杯茶,片刻後殿門打開,進來的卻是福喜。

“福喜公公,你怎麽來了?陛下呢?”趙尋問道。

“回三王爺,奴才來是替陛下帶個話,他今日有事,不過來了。”福喜道。

趙尋點了點頭,他依稀記得早朝之時李越在朝堂上受了委屈,他原本打算去找完趙清明便去見李越,可是因為受了涼,便忍不住困意睡着了。

“陛下有沒有說是什麽事?他這會兒氣該消了吧?”趙尋道。

福喜忙道:“陛下已然消氣了,這會兒正和張大人議事呢。張大人還惦記着上回給陛下議親的事,今日又帶人來了,瞧着陛下對這個姑娘倒是挺屬意的。”

趙尋聞言一怔,片刻沒回過神來,一時之間心裏好像有點異樣,可他又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不是說等明年開春兒再議親嗎?”趙尋問。

“這奴才就不知了。”福喜道。

福喜傳完了話便告退了,趙尋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越發難受,同時胸口也有些發悶,不知是着涼的緣故,還是聽聞了李越議親之事。

趙尋失魂落魄的坐在榻邊,心中暗道,李越如今正是準備親政的好時機,若是早早的把親事定了,于親政一事必然是百利而無一害,到時候還能依仗皇後娘家的勢力,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只是不知道,這張玉給李越找的皇後人選,是個什麽樣的家世,想來應該也差不了。但願是個家世不錯,且端莊賢淑的姑娘,到時候成婚之後,李越也省得要被後宮的事兒煩擾。

可是端莊賢淑的,李越會不會喜歡?

李越若是不喜歡,恐怕是不會答應成親的。

不對,方才福喜說李越很屬意這個姑娘,想必這個姑娘應該是個不錯的。李越的眼光,可不會輕易看上什麽人。

想到李越平日裏與自己相處的點點滴滴,趙尋心裏登時又一片溫柔,嘴角忍不住便浮起了幾分笑意。

李越在情事上十分主動,且毫不掩飾,應該會喜歡坦然一些的人,若是太過賢淑拘謹,恐怕不能讨李越的喜歡。

趙尋想着想着,便不由嘆了口氣。

他一直盼着李越能獨立,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心裏卻又有些不舍。李越後宮若是有了人,他再待在宮裏便不大合适了,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和女人争寵吧?

況且,李越有了後宮,恐怕便也不需要他了。

趙尋想着想着,便出了一頭冷汗,胸悶的也越發厲害。而後殿門突然被人推開,趙尋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方才只是做了個夢。

沒有婚事,也沒有姑娘。

宮女小桃端了藥粥進來,放在了一旁的矮幾上。趙尋因為體弱,李越先前吩咐了每日都要給對方準備藥膳,旁的時候宮人們不敢無召進入偏殿,但這藥膳卻是不敢怠慢的。

趙尋起身,小桃忙給他遞了漱口的水,趙尋漱完了口,便端起那藥粥喝了。禦膳房的禦廚手藝十分出挑,這藥粥做的味道還不錯。

喝完了藥粥,趙尋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小桃,本王今日穿回來一件披風你可有見到過?”

小桃忙道:“回王爺,那披風送去洗了。”

“哦……我睡着的時候可有人來過?”趙尋又問。

“陛下來過,沒進屋又走了。”小桃道。

趙尋眉頭一擰,問:“怎麽沒有進屋?”

小桃道:“陛下說是頭疼,便回去了。”

随後小桃将今日李越來時的情形簡要的說了,雖省去了宮女和太監議論趙尋一事,但憑趙尋的頭腦,略一聯想便能拼湊出事情的經過。

李越這人平日很少動氣,對待奴才也很寬容,今日會到了這裏卻沒進屋,必然是真的動了氣。只是,這氣恐怕有一多半是沖了自己來的。

這件事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今日的行為,讓宮人産生了誤會,讓李越也間接成了被人議論的對象。怪不得趙清明和自己見面時會那般謹慎,看來皇宮裏的人果然都是長舌頭啊。

無論如何,趙尋第一個念頭還是去找李越把話說清楚,免得平白惹人生氣。況且,李越今日早朝已經受了委屈,他萬萬不願對方再受一次委屈。

趙尋去了長寧宮正殿,發覺李越不在,而後便去了凝和殿。李越跑這麽遠待着,不知是真有要事處理,還是故意躲着自己。

凝和殿外有宮人和侍衛守着,守門的見到趙尋依舊頗為恭敬,卻沒有請人進去,只說陛下有事處理,不見人。趙尋拖着病體大老遠跑了一趟,自然不願回去,便言說自己等在外頭。

守門的宮人見狀便有些為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王爺,您先回去吧,陛下恐怕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一個內侍勸道。

“無妨,本王左右無事,便在此等着陛下。”趙尋立在殿外道。

那內侍見狀便又跑到殿內通報,殿內李越正立在窗邊,偷偷看着外頭的趙尋,福喜在一旁苦着臉,也不知該如何勸。

“福喜,你說朕若是不讓三王爺進來,他會走嗎?”李越道。

福喜忙道:“三王爺這不是一直沒走嗎?”

李越又問:“那你說他會等多久?”

福喜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我哪兒知道的,但嘴上還得認真道:“三王爺心中在意陛下,必然不會輕易離開的。”

李越聞言面上略過一絲茫然的神色,望向趙尋的眼睛帶着幾分熾熱和嗔怪。

他當然不會懷疑趙尋和趙清明有什麽關系,這倆人他都是信任的,他心中有氣也不是為了宮人的幾句閑言碎語,他氣的是趙尋明知他今日受了委屈,卻連句安慰之詞都沒有。

天知道早晨下了朝之後他有多麽的難受,雖然口中說着不讓旁人來打攪,但心裏卻無比期待趙尋能來陪他說說話,可他等了半日趙尋也沒來。

好不容易,李越拉下臉來主動去找趙尋,卻得知對方去找了趙清明而後回來便睡起了午覺!

李越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也從未和趙尋計較過這些,但今日不知怎麽的,便有些泛起了矯情。雖然他知道這樣有失帝王之氣,可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他心中茫然,不知所措,卻不知情動之人都會犯這樣的錯誤。一旦你開始過分在意某個人,便會忍不住患得患失。

“算了,外頭天涼,讓他進來吧。”李越道。

福喜聞言終于松了口氣,打算去叫人進來。

李越卻又開口道:“不必了,當朕沒說過吧。”

福喜一怔,随後透過窗縫看出去,發現趙尋竟轉身走了。

哎呀,福喜心中惋惜不已,當真恨不得跑過去揪着趙尋的衣服問問對方,到底心裏是怎麽想的?為什麽就不能再多等那麽一小會兒呢!

城外劉家的莊子裏,有客來訪。

劉離自然不管是誰來都不會去迎接的,只是在自己院裏擺了茶等着人來。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趙清明。

趙清明如今脫了武服,穿着便裝,整個人看起來依舊英武不減,一看就是個習武之人。他一身正氣,與賤兮兮的劉離立在一起時,氣質迥然不同,可又莫名透着和諧之感。

趙清明來了之後也沒寒暄,直接将趙尋今日去找過自己的事兒說了一遍,事無巨細,幾乎把趙尋說過的所有話都重複了一遍。

劉離聞言有些意外,沒想到趙尋會這麽主動幫李越分憂,不過他轉念一想也不覺得意外了,趙尋那個瘋子,什麽事兒做不出來啊!

有了那毒藥的事兒之後,劉離覺得趙尋簡直就不是個正常人,正常人不可能幹出那種事兒。

“趙尋對陛下沒有異心,他不會做對陛下不利的事,往後你在宮裏,若是他有求于你,只要不是為難之事,你便幫他一二吧。”劉離道。

“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趙清明道。

劉離想了想又道:“冬狩的場地我會親自派人去勘察,到時候他要的東西我會幫他弄到,你轉交給他便是。”

“好。”趙清明拿起茶杯飲了一口茶,問道:“陛下這是,下決心了?”

劉離冷笑:“不下決心能行嗎?鄭玉坤今日早朝的所做所為,俨然已經不把陛下放在眼裏了,若是繼續這麽下去,陛下的威嚴便會蕩然無存,再想立威只會更難。”

趙清明畢竟常年混跡在宮裏,這些事兒他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劉離一說他便聽進去了。

兩人喝着茶又說了些別的安排,趙清明便起身告辭了。他倒真是個沒廢話的人,把正事兒說完就不願繼續留下了。

待趙清明走後,劉離的手在袖中稍稍一翻,朝着身後的大樹上射過去了一枚短镖。

大樹上傳來一聲驚呼,片刻後一個少年輕輕躍下,雙手捧着那枚短镖還給了劉離。劉離拿過短镖,瞪了少年一眼,那少年正是趙小五。

“我教了你本事可不是讓你偷聽我說話的。”劉離道。

“不敢。”趙小五道。

“不敢你還做?”劉離聲音帶着幾分怒氣。

趙小五聞言看了一眼劉離,見對方生氣了,當即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劉離腳下。劉離一肚子氣瞬間被對方這一下跪沒了一半,當即有些哭笑不得。

“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動不動就跪,你不怕跪瘸了,我還怕折壽呢!”劉離道。趙小五聞言便起來了,但依舊立在那裏不說話。

劉離面色緩了緩,道:“我雖然不喜歡你那個三哥,但是他是大夏的質子,他若是出了事,對大餘沒有半點好處。單憑這一點,出了事的時候我也會保住他,所以你不用每次莊子裏來人都草木皆兵的,我真要動他你攔也攔不住,偷聽有什麽用?”

“我沒偷聽,恰好在樹上而已。”趙小五道。

劉離一怔,趙小五又道:“你收留了我,我便會對你忠心,我擔心三哥,卻也不會對不起你。”

這孩子的腦袋想事情還真是簡單直接!劉離望着眼前一臉倔強加一臉委屈的少年,心中一軟,莫名有些想笑,于是便起了逗弄對方的心思。

“那你三哥和我一起掉河裏,你先救誰?”劉離故意問。

趙小五擡頭看他,一臉糾結,而後開口道:“三哥。”

劉離聳了聳肩,一臉略有些失望加誇張的表情道:“不是說對我忠心嗎?這不還是緊着你三哥?”

“三哥不會游水,你是京城長大的,漓州也有河,肯定會游水。”趙小五一臉認真道。

劉離又誇張的嘆了口氣道:“哎,失望!口口聲聲說着對我忠心,卻沒有任何的實際行動,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趙小五聞言低頭沉默了片刻,而後像是做了一個什麽重大的決定一般,開口朝劉離鄭重其事的道:“主人。”

劉離聞言吓了一跳,他先前開玩笑要求過趙小五叫他主人,這孩子竟然還當真了!

這……這孩子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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