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破滅

六個月後

每到這個時候,傑瑞德·謝爾登就會讨厭自己的工作。身在頂級超級聯賽足球俱樂部,還擔任運動醫療部的部長,受人敬仰,但每當他看着電腦屏幕,艱難地記下那些無法繼續為俱樂部踢球的少年球員的傷病時,他就讨厭這份工作。早知道現在大部分時間都要坐在辦公桌前寫公文的話,傑瑞德就會在一年前切爾西的領導給他升職機會時好好考慮一下了。

電話響了。

傑瑞德的視線沒有離開電腦屏幕,接了電話。“瑞貝卡,我說過不要打擾我……”

“我知道,”他的秘書說着,壓低了聲音。“但是你的那位來了。”

傑瑞德看了一眼門口。“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瑞貝卡在白眼。“五尺九①,暗金色的頭發,可愛的綠眼睛,脾氣還很不好的那位啊。小加,加布裏爾·杜瓦,想起來了嗎?”

①約合1.75米。

“你越來越壞了,貝卡。”

“我壞?才沒有呢。快讓他進去吧,好嗎?他快把我煩死了。他就是不明白你的辦公室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傑瑞德忍不住笑了。這聽起來很加布裏爾。“你沒跟他說我很忙嗎?”

“我說了。你知道他怎麽回答我嗎?‘但是來的人是我诶。’好像他就不用守規矩一樣。”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語氣中的厭惡。

傑瑞德的笑容消失了。“別說了,瑞貝卡。讓他進來。”傑瑞德挂了電話,不太高興。他知道瑞貝卡是好意,她只是對他有點過度保護,而且本來就不喜歡加布裏爾。确實,小加不是個暖男:他在自己不關心的人面前就是有點任性——而他對大部分人都不太關心——但是他對重視的幾個人還是挺聽話的。

門開了,加布裏爾大搖大擺地走進房間,還穿着藍色的訓練服。他刷地一下坐在傑瑞德桌前的大椅子上。

“你不是應該去訓練嗎?”傑瑞德問。雖然加布裏爾是球隊的明星球員之一,但他也不能就這樣随随便便地翹掉訓練。

“确實。”

“你受傷了?”

加布裏爾的牙齒咬住了下唇。“上周被撞倒之後我的後腰就有點痛,需要按摩一下。”

傑瑞德看了他一會兒,他對加布裏爾的身體的了解勝過對自己的,他所謂的痛根本就不存在,加布裏爾就是想做按摩而已。他經常在自己需要安慰但嘴上又不肯承認的時候來求按摩。

“朗恩是今天值班的理療師,”傑瑞德輕柔地說。“叫他吧。”

加布裏爾皺起眉頭。

傑瑞德笑了一聲。“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理療師了,對吧?”

加布裏爾噗嗤一笑。“怎麽,當了大官就嫌棄微小的工作了?”

“沒錯。”傑瑞德站起來,往室內的診療室走去。“行了,過來吧。脫掉衣服,睡到床上來。”

等他拿出按摩油的時候,加布裏爾早就在床上躺好了。

傑瑞德把油塗滿手掌,将油在加布裏爾的背上抹開,順着他肩胛骨的弧度滑下,技巧娴熟。

加布裏爾滿足地嘆了一聲,放松下來。

傑瑞德專注地按摩肌肉上腫脹的結,試着不去理會他手下潔白無瑕的肌膚。加布裏爾的背結實又強壯,肌肉呈現健康的線條。傑瑞德的視線随着加布裏爾背部優美的曲線,來到他薄薄的藍色短褲下那挺翹的屁股。

傑瑞德咬咬牙,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所以,怎麽又不開心了?”

加布裏爾的身體繃緊了一下,然後又在加布裏爾按摩他的後腰時慢慢放松下來。“教練想把我放到右鋒的位置。”

傑瑞德皺起眉。加布裏爾是歐洲球壇的頂級邊鋒之一,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唯獨不喜歡做右邊鋒,他總是做左邊鋒。一直都這樣。

“為什麽?”

“你說呢?”加布裏爾不服氣地說。“還不是因為那個足壇金童。”

傑瑞德帶着笑意說。“他是你哥,小加。”

“不,他不是,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血緣關系不重要,”傑瑞德說。

“那你跟他說去啊。他總是不停地提醒媒體他是英國人而我是法國人——或者烏克蘭人——他愛說我是什麽就是什麽。”

傑瑞德暗自搖頭。他一直搞不懂為什麽加布裏爾和他的養兄——崔斯坦——為何總是争個不停。他們有很多共同點,不僅同歲還都是孤兒,都喜歡足球而且資質都很優秀,但他們就是容不下彼此。也許問題在于加布裏爾和崔斯坦像兄弟一樣相處的時間不長:他們的養父母,杜瓦夫婦在他們九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們倆都被遠親收養,但對方并不怎麽想撫養兩個熊孩子,更何況這倆熊孩子跟自己還沒有血緣關系。為了扔掉燙手山芋,親戚們就把他們都送進法國足球俱樂部的少年班訓練。六年一晃而過,兩兄弟都被切爾西球探相中了。傑瑞德覺得這還挺諷刺的,加布裏爾和崔斯坦互相看不順眼,但是總是不得不同處一個屋檐之下,就算到了英國情況也沒有改變。

“這次崔斯坦又做了什麽?”傑瑞德問,又從頭開始按摩。“就算教練決定把他放到你平常的位置,也不是他的錯。”

加布裏爾嗤了一聲。“這話你也信?他觊觎我的位置很久了。從來不傳球給我,還總想讓我難堪,所有人都喜歡他,因為他讨人喜歡又是英格蘭人,你也知道的。英媒就是喜歡搞個大新聞,然後說我擋了未來英格蘭大球星的發展之路。”加布裏爾輕蔑地說。“那個混蛋一直火上澆油,跟媒體說自己如果在左邊鋒的話會踢得更好。”

傑瑞德在加布裏爾的整個後背滑動。“崔斯坦不壞,我覺得他真的沒那個意思。”

“沒有個頭啊!”他感覺加布裏爾的肌肉在手下僵住了。“他就是個操縱別人的小賤人。為什麽只有我看出來了啊?明明是個虛僞的馬屁精,但大家居然都覺得他是個好人,連你也這樣!我還以為……”加布裏爾的聲音變得緊緊的。“我以為你會跟我統一戰線呢,不過你平時也對他這麽好。”

傑瑞德停下按摩,盯着他的暗金色頭發下的後腦勺。“我是這個足球俱樂部的高級醫師,”他慢慢說。“而他是隊裏的明星球員,對他好是我的職責,我要保證他處在最佳狀态。”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解釋那麽多,他根本不需要跟加布裏爾解釋。認真地說,加布裏爾只是他照顧的七十八名大大小小的運動員之中的一個而已,他怎麽對待其他球員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顯然加布裏爾不是這麽想的。“我不想讓你對他好。”

傑瑞德眨眨眼。“什麽?”

加布裏爾翻過身,撇下嘴角,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你難道沒發覺他一碰上你就特別黏糊麽?我了解他,他這麽黏糊都是有目的的。”

傑瑞德長嘆一口氣。他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了,加布裏爾對自己的東西有很強的占有欲。他很少提及自己小時候在烏克蘭的生活——他說自己不記得了——但傑瑞德能猜得到。烏克蘭的孤兒院肯定不是什麽好地方,加布裏爾小時候幾乎什麽都沒有,習慣了死守着屬于自己的那點東西,容易感到嫉妒也是正常的。現在加布裏爾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他也還是老樣子,占有欲不輸以往。大家都知道加布裏爾·杜瓦不喜歡分享,在球場上他表現也很明顯:他很自私,不服從安排,總是想一個人進球。所以他總是各大媒體攻擊的目标,人人都讨厭他,連佩服他的人都不情不願的。

當傑瑞德被康複中心派來當加布裏爾的理療師時,他早就聽聞這孩子不好相處了。說實話,他接到這個任務時根本提不起興致來。實習期本來就很累,他不想照顧一個撒潑的癱瘓少年。而且,他讨厭照顧加布裏爾這種病例:康複的希望渺茫,他基本幫不上忙。

但第一次見到這個消瘦少年一動不動地蓋着被子,睜着大大的綠眼睛時,他們之間的醫患關系就越界了,就算他再不情願也沒辦法。醫生和患者之間有不能逾越的界限,明知道康複希望不大,還給對方希望,就是禁忌之一,但是傑瑞德控制不住自己。他無法對這個男孩說他再也無法行走,無法勸他習慣殘疾的身體。他真的說不出口。這個蒼白而古怪的男孩莫名其妙地挑起了他內心深處的保護欲,他想看到他的笑容,想看到他高興起來,想看到他恢複健康。這些想法都變成了執念,在接下來的十七個月裏,傑瑞德把自己難得的閑暇時光都花在了加布裏爾身上。這個男孩真的很難纏,但是傑瑞德不在意。小加就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像小狗狗一樣,傑瑞德憐愛地想着),需要幫助和安慰,卻又不開口。經過反複嘗試,傑瑞德終于學會如何管教他了。加布裏爾一發脾氣,他就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加布裏爾覺得“這根本沒用”而拒絕訓練的時候,他就叫他膽小鬼,說他是懦夫;加布裏爾心情憂郁開始放棄希望時,傑瑞德就會把他拉過來抱住他,輕聲哄他,說些有的沒的,直到加布裏爾笑起來,又找回固執的信念,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

但是光有信念還不夠——這麽說吧,加布裏爾的康複是個醫學奇跡,但是如果加布裏爾沒有堅持下去的話,這個奇跡也是不會發生的。加布裏爾自己走了幾步而且沒有摔倒的那天,他緊緊抱住傑瑞德,埋在他的頸窩裏深情地對他小聲說,“沒有你我根本做不到。愛你。”

傑瑞德愣在原地,感覺身體忽冷忽熱。他知道這只是一句無心的表白,患者經常會對主治醫生産生感情,尤其像加布裏爾這種情況:他身處異國,只有傑瑞德陪着他。在加布裏爾入住康複中心的這幾個月裏,除了俱樂部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來探望過他。所以加布裏爾會對他産生依戀一點也不奇怪。

但傑瑞德對這個男孩的依戀卻強烈得超乎意料,雖然……用依戀這個詞已經不對了。産生依戀雖然很不專業,但還可以諒解,而他對這個十七歲的傷患,這個比他小十歲的少年的感情——真的是不能諒解的。

加布裏爾康複出院的那天他可謂是悲喜交加,因為加布裏爾就要回英國了。那天晚上,傑瑞德去了一家酒吧,大醉了一場。他幾乎不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他只記得他帶着宿醉醒來,看到身邊躺着一個渾身赤裸的陌生人——頂着一張娃娃臉,有一頭暗金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

“傑?”

傑瑞德抖了一下,趕緊把回憶趕出腦海,像往常一樣隔離這些畫面,他很早之前就掌握了這個方法。他一邊嘆氣,一邊離開按摩床,來到水池清洗雙手。“你知道這是無理取鬧,加夫裏爾。”加布裏爾不喜歡傑瑞德叫他的烏克蘭語名字,但每次這樣,都能逼他注意自己說的話。傑瑞德知道他不是讨厭這個名字本身,而是讨厭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傑瑞德是喜歡這個名字,但是他很少這麽叫他——加布裏爾不喜歡回憶起童年的時光。據傑瑞德所知,這是加布裏爾寥寥幾個還能記住的母語詞之一,他現在不僅有了新名字,幾乎完全是個法國人了。

“你不能教我怎麽對待我的患者,”傑瑞德補了一句。

“但是——”

“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

一陣沉默。

接着,他說:

“因為你是我的。”

傑瑞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對自己說別傻了,這只是加布裏爾為了跟他哥競争而故意說的話而已。

傑瑞德走回辦公桌,坐下來,裝作在看屏幕。“回去訓練,別打擾我了,加布裏爾。我在工作,你也該去做你的工作,而且,我不像你,在球場上追着一個球跑來跑去就能賺到幾百萬。”

加布裏爾笑了,傑瑞德聽到他砰地一聲跳下床,大步走回辦公室。

“傑,”他軟綿綿地叫他。

“不。”

“拜托。”

“我說了不行了,真是無理取鬧。”

加布裏爾只穿着短褲,拿着上衣,繞過桌子。

傑瑞德抱起雙臂。

“我又不是要你欺負他或者怎樣。”加布裏爾一手勾住他的肩膀貼着他。“只要別相信他就好,行嗎?他太狡猾了。”

他溫暖的吐息刷過傑瑞德的耳側,身上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裸露的肌膚貼在傑瑞德的臂膀上。

傑瑞德繼續空洞地看着報告,盡力平複自己的呼吸。

加布裏爾嘆了一口氣,鼻子頂着傑瑞德的側臉。“我只是——不放心他和你待在一塊兒。答應我你會提防他,別讓他像對待別人一樣牽着你的鼻子走。”

傑瑞德差點沒笑出來。他是個健康的有需求的男人,而且又不瞎——崔斯坦确實長得特別好看,還公開和他調情——但真要說的話,加布裏爾才是那個牽着他鼻子走的人。

“你保證,”加布裏爾求他。

“我保證,”傑瑞德回答他,表示妥協。他早就從自己可以拒絕加布裏爾的幻覺中走出來了,他受不了加布裏爾那種不安的聲音。別人都覺得加布裏爾是自大傲慢,什麽都不在乎的人,但是他們都看走眼了,加布裏爾只是善于隐藏自己脆弱的一面,有時隐藏得太好了。

但是,傑瑞德不會對加布裏爾的缺點視而不見。加布裏爾絕對不是個完美的天使,他有着自私放縱的本性,占有欲實在太強,碰上自己讨厭的人就會變得不可理喻。加布裏爾不服輸的壞脾氣人盡皆知,如果隊伍輸了比賽,加布裏爾就會散發怨氣讓人無法靠近。他不會退讓,遇到不順的事就會像個小嬰兒似的發脾氣,撒潑咒罵。但是這些表象的背後,是他掩藏的脆弱,傑瑞德只想把他圈在懷裏,保護他不受外界的傷害。

他對加布裏爾有很多想法,傑瑞德悲催地承認。

咬緊下巴,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任加布裏爾抱着他。“謝謝你,”他喃喃地說,嘴唇輕啄了一下傑瑞德的耳朵。

太過分了。有時候傑瑞德真想殺了他。但最後他還是選擇單手勾住加布裏爾把他拉近。他盡情感受着加布裏爾貼着他的身體的感覺,沉醉在他的氣息中,他是個溺水之人,而加布裏爾的味道猶如賴以生存的空氣。這是一種奇異的折磨:他如此靠近他,卻又永遠無法得到他。“別把我勒死了,快回去訓練吧。”

加布裏爾笑嘻嘻地直起腰。“訓練結束後我會再來的,別丢下我一個人走啊。”他捏了一下傑瑞德的臉蛋。

然後就這麽走了。

加布裏爾帶上門走後,房間立刻陷入了寂靜。室內就這麽突然安靜了下來,如此空曠。剛才加布裏爾親過的那片肌膚還微微有些觸電般的感受。

“你應該告訴他。”

傑瑞德擡頭一看,瑞貝卡正倚在門框上,眉頭緊皺。

他的視線回到電腦上。“為什麽要告訴他?”坦白毫無意義,只會讓他們變得很尴尬而已。加布裏爾是愛他,而且跟他在一起太過親昵,但他是個徹底的直男。他有個漂亮的女友,他也很愛她。傑瑞德只是他的朋友,僅此而已。

瑞貝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就向前看吧,傑瑞德。你值得更好的人,你可以找個比他更好的!看看你,長成這樣居然還能單身?都多少年了?三年?四年?”

“哥哥我,也是有人約的。”偶爾罷了。

瑞貝卡不可思議地說。“你難道約約炮就滿足了?你難道不想要一段穩定的關系嗎?找個你愛的——也愛你的人不行嗎?找個——”

“夠了,貝卡。”他出聲阻止了她。

“已經好幾年了,傑瑞德。你還能再撐幾年?你也知道他女朋友已經開始念叨結婚生小孩的事情了。他那個沒神經的人,什麽都察覺不出來,我敢肯定他會讓你去當伴郎。到時你打算怎麽辦?”

屏幕上的數字忽然變得有些模糊。到時我會和平常一樣。他本來打算這麽說的,但他的喉嚨卻痛苦得發緊。

“行了,”他打斷她。“讓我一個人靜靜。”

她搖搖頭,關上了門,她走後,傑瑞德又一個人陷入了思考。

他向後靠上椅背,閉上眼。瑞貝卡說得對極了:這是沒希望的愛,他該放棄了。亞歷山大,他的堂弟,半年前知道這件事後也是這麽說的。亞歷山大想讓他離開英國——離開加布裏爾——回美國去。

說實話,如果不是加布裏爾,傑瑞德一開始就不會離開美國。他為了這個已經深入他骨髓的年輕人,離開家,離開所有熟悉的人,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和他隔海相望的場景。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與他如此接近卻比想象中要痛苦。看着加布裏爾迷上克萊爾,他有多少幻想都破滅了。

他這麽做真的毫無意義,他應該回家。問題是,美國對他來說也不再像家了。

電話又響了。

“又怎麽了,瑞貝卡?”傑瑞德問。

“梅維斯先生想和你談談。”

傑瑞德皺起眉。“讓他進來。”

他挺直坐好,保羅·梅維斯随後進入房間。

“保羅,”傑瑞德輕聲招呼,有些驚訝。保羅是個盡責的教練,很少在訓練球員時離開。“坐吧,有什麽事嗎?”

男人重重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眉頭緊皺。“我來是因為杜瓦。哦,當然是指加布裏爾。崔斯坦一直表現得很好,不像他弟弟。”

傑瑞德盡力保持面無表情。“加布裏爾怎麽了?”

保羅在胸前交叉雙臂。“你認真的?你難道沒發現他最近很難搞嗎?你比我了解他,所以我以為你會第一個察覺到。”

傑瑞德皺起的眉頭又加深了一些。他絞盡腦汁,努力回想加布裏爾的行為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但是他找不出來。其實,加布裏爾最近都挺乖的,他看起來正在努力管好自己的脾氣。

“你在說什麽啊?”傑瑞德問。

保羅挑起眉毛。“難道他在你身邊就不會随便發脾氣?”

“恰恰相反,”傑瑞德說。“他不會。”

保羅搖搖頭。“他最近幾個月真的很不可理喻。他總是不服從我的安排,還和其他球員争吵,搞得更衣室烏煙瘴氣的。”

“這不像他啊,”傑瑞德慢慢說道。加布裏爾在球場上是有些固執和自私,但還是挺有合作精神的,他知道更衣室的良好氛圍很重要。

“我知道。”保羅撇撇嘴。“我以為他那股勁已經過了——不管到底出了什麽事——但現在看來他是越來越暴躁。一點點小事就能讓他發火,甚至開始和其他球員發生肢體沖突,今早還對粉絲和記者耍脾氣。”

傑瑞德越聽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沒看出來。也有可能是加布裏爾刻意不讓他發現自己的情緒,這樣就更不妙了。

“你把他放到右邊鋒,搞得他不太高興,”傑瑞德說。“可能是為了這事。”

“不,這只是他暴躁的後果,但不是他暴躁的原因。”

“你和他談過了嗎?問過他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

保羅一臉苦相。“我試過了,但是你也知道他的性格的。我一說他就裝作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他搖頭。“如果隊伍不受影響,我是不會管他的,但是現在事情變成這樣,我就不能放着不管了。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因為要當爸爸了壓力大,但是……”

“當爸爸?”傑瑞德說。

“是啊,他畢竟是個年輕人。我知道好多球員年紀輕輕就當了爸,但我個人認為,加布裏爾完全沒有準備好。”

“你是怎麽——你怎麽知道懷孕的事情的?”傑瑞德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現在除了耳朵裏鼓動的心跳聲他什麽也聽不到。

保羅輕蔑地哼了一聲。“反正不是他說的。我是不小心聽到他和蘭伯特說的話才知道的。我覺得應該只有蘭伯特、我——當然還有你知道這事兒。他大概好幾個月前就告訴你他女朋友懷孕了,對吧?”

傑瑞德沒有回答。

“不管了,”保羅說。“你能勸勸他嗎?如果他還是屢教不改,我就要罰他坐板凳了,我才懶得管他是什麽全國頂尖邊鋒呢。”

傑瑞德覺得自己好像點了點頭,因為保羅站起來離開了。

門關上時,傑瑞德一動不動。

他就這樣,呆呆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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