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沉淪4

“要是冬天,還能穿高領毛衣糊弄過去…”清晨,方棋發愁的站在鏡子前。

隔了一夜,昨晚被掐的地方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尤其是喽啰拇指的輪廓異常清晰,遮都遮不住。

扣好襯衫頂上的紐扣,方棋又刻意把衣領拉高些,剩下幾處都能勉強遮到,唯獨最清晰的拇指印大大咧咧露在外面。

夏初的季節,他總不能帶圍巾出門吧?

方棋煩躁的抓了兩把剛剪短的刺毛,決定不再理會脖子上的痕跡。只當是普通傷的話,應該沒幾個人會特意來看。

大不了,整天不出辦公室呗。

他已經犯了錯,總不能再曠工了。

方棋剛走出洗漱間,跟還穿着老舊睡衣,腳上踩着兩只顏色不同的塑料拖鞋,睡眼惺忪且面色蠟黃的方媽媽撞個正面。

方棋暗叫不好。

“方棋!”方媽媽眼睛毒辣,一眼看到方棋脖子上的傷,睡意頓時散盡,扯起嗓子尖銳的質問,“你脖子上怎麽弄的?那些人又找你了?”

今天為了躲這婆娘,刻意早起來半小時。結果臨出門前,居然讓逮到了。

方棋暗想失策,老房區隔音不好,她大喊大叫或許會驚動周圍鄰居。

“小聲點!”方棋豎起食指湊在唇邊噓了下。

方媽媽恍若未聞,依舊尖聲質問,“他們真的找你了?還動手打你了?你身上其他地方有傷沒?”

“消停點吧你!”放棄跟她正常溝通的打算,方棋拽着方媽媽的胳膊,把她塞回卧室裏,壓低聲警告,“嚷嚷什麽啊嚷嚷…想讓周圍街坊都知道咱家欠了高利貸,再把我們趕出去?”

之前正是如此,他們漂泊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重新找到容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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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媽媽想起過去的經歷,又給他兇了兩句,消停了些,眼淚吧嗒吧嗒滴下來了,“月月都這樣,以後日子還怎麽過啊!”

“你甭管,該咋過咋過,他們答應過不找你。”方棋又扒拉兩下頭發,胸腔煩悶,煙瘾又上來了。

他習慣性去掏口袋,才記起昨天把工資交回去後,身上連買煙錢都沒了。

“那你要咋辦?還讓讓他們纏?”方媽媽摸了下方棋脖子上的淤痕,方棋縮了下,大約是疼得。

她扁扁嘴,哭得更兇了。“方棋,咱們逃吧,逃得遠遠的,行不行啊?”

逃?去哪?

要是能躲開這堆破事,方棋比誰都想逃。

“還上錢就行,他們也不是每天纏我。”方棋見不得她這樣,瞞下真相安慰了兩句。他躲開方媽媽繼續伸過來的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脖子說,“總之你該吃吃,該睡睡,很快就沒事了。”

方媽媽隔着淚眼問,“真的?”

“真的。”方棋一咬牙,丢下兩句話,拎起公文包走出家門。

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大不了跟他們死拼,當然很快就沒事了。

由于想要避開其他人,方棋到公司格外的早。他沒有跟衆人擠電梯,獨自爬了十六層樓梯到財務部,躲進自己辦公室。

常言道,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方棋有意躲,不代表其他人不會找上門來。

偏巧趕上月末彙報工作的時候,還沒上班呢,已經有七八個人來方棋跟前報道。

而且,方棋感覺到,他們都盯着自己脖子在看。

受個傷而已,有啥好看的?

方棋沒興趣讓他們當成國寶排隊參觀,打定主意,要是下一個進來的再盯着他的脖子瞅,就怼回去,連他祖宗十八代一起罵!

有那麽好看嗎?方棋翻出個天知道誰留下來的小鏡子,稍微拉低衣領照了照。

很正常的淤青啊,即使是讓掐出來的,又有啥奇怪的?

都沒見過勒脖子嗎?

正當他琢磨的時候,又有人進來了。

方棋準備好連篇國罵,剛要開火,在看清來人時,又把那點火星子澆滅了。他趕忙扔掉鏡子,拉高衣領問,“你有事嗎?”

湛海一如往常的身姿筆挺,打扮得體,“嗯,昨天的報表,你看了嗎?”

方棋敏感的感知到——

他果然也在看自己的脖子!

身為湛氏未來的繼承人,多金貴的人物啊,你為何要掉價查實這種八卦新聞!

順着他視線的落點,方棋擡手護住脖子,不自在地說,“等下我會看,有需要讨論的地方在叫你。”

手掌中那處傷口火辣辣的發燙,方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擋住。

剛才那個瞬間,他下意識的不想讓湛海看到那塊痕跡。

可能他還是怕,怕湛海透過脖子上的傷痕,揭開那片不堪的過往。

約莫是倒黴有個緩沖期,接下來一整天都相安無事。

除了陸續有人借用各種各樣的名義過來瞻仰他的脖子,次數多了,方棋甚至都麻木了。

期間湛海又來了一次,探究的目光比上次更加明顯。方棋不知道他起了什麽心思,只是讓這人視線弄得全身發麻,忍不住又想捂住那處傷。

無事不代表真的風平浪靜,方棋很清楚,眼下的一切,多半是風雨欲來的征兆。

夜深,烏雲密密遮擋住月亮。

同一條幽深的巷子,同樣肮髒的牆壁,仍舊散發腐臭味的垃圾桶和淌過腳邊的黑水。連面前讓他作嘔的臉,都熟悉的毫無新意。

非要找不同的話,今天多來了個人。

昨天三個喽啰圍在刀疤男身邊,殷勤的扇風遞煙說着讨好的話,把狗腿表演的活靈活現。

方棋靠在牆邊,冷眼看向他們幾個。

“讓你們對人照顧點,怎麽把他弄傷了。”刀疤男用拇指剮了下方棋頸側的傷痕,擰過頭拿眼睛剜三個小弟,惡狠狠的問,“誰打的?”

喽啰甲和喽啰乙默契的退後半步,留下喽啰丙讓他身上的殺氣吓得腿不住打顫,“飛哥,我…”

沒等他說完,刀疤男已經揮拳打在他臉上。丙沒撐住身體栽出去兩步倒在地上,從嘴裏吐出兩口濃稠腥甜的液體,登時疼的半死不活在地上打滾。

刀疤男收回拳頭,在方棋西裝上蹭了下,一派慈愛的問,“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麽,說出來,我替你教訓。”

方棋躲開他的手,在黑夜裏目光銳利而直接的瞪着他,薄唇開合,冰冷的說,“髒。”

喽啰甲沖上來,吼,“你小子…!”

刀疤男瞪他,“滾後面去,讓你說話了?”

成功讓喽啰噤聲,他又轉向方棋,“還錢的事我們可以商量,反正又不是多大的數目。我這邊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只有你跟我幹,我認你當幹兒子,以後誰見你都客客氣氣低頭,怎麽樣?”

“呵…”方棋冷笑,黑色瞳孔在夜色中閃着冰冷的幽光。

“不想當我幹兒子也行,我分個場子讓你管,等過兩三年,讓你做二當家。”

方棋還是冷笑,“你做夢!”

話剛落,他左肋骨一疼,痛處迅速蔓延到全身。刀疤男肯定是用了全力打過來,方棋感覺心肺都要被震碎了。

慢慢收回拳頭,刀疤男捏住方棋下颚,湊過去壓低聲威脅,“知道嗎?我哪怕在這裏弄死你,随便扔到街上,都沒人能把我怎麽樣,你最好想清楚。”

方棋痛苦的捂住受傷的地方,感覺肋骨大概是斷了一片。他咬牙忍住痛呼,硬着骨頭重複道,“你做夢!”

“很好!”刀疤男氣得笑出聲來,再度攥緊拳頭重重砸在他身上。

喽啰甲跟喽啰乙早受夠了方棋,見刀疤男動手,他們也湊過來拳腳相向。

方棋側過身體護住要害,痛苦由劇烈漸漸麻煩。可胸腔內的怒氣轉為烈火,越燃越旺,噴薄欲出。

“怎麽,想打我嗎?”感受到他身上湧動的殺氣,刀疤男停止攻擊,示意手下退開。揪起方棋衣領,強迫性跟他對視,“你不是骨頭很硬嗎?還忍得住嗎?動手啊,揍我啊!”

方棋咬着牙,陰狠的瞪着他。

“不是想打我嗎,動手呀?”

方棋渾身顫抖着,十指收緊。

“你爸是混混,你生下來就該是個混混,是個土匪,遲早要走上這條路。”

不是這樣,不該這樣的。

方棋腦子裏閃過各種念頭,大腦神經系統下達命令,試圖阻止他走上這條路。

一旦跟這種人動手,接下來便是萬劫不複。

他極力抗拒,不願自己變成曾經唾棄的模樣。

然而,方棋眼底血色暈開,分明已經陷入瘋狂狀态,他不受控制的揮出拳——

“唔…”

攥緊的拳頭還沒挨到刀疤男惡心的嘴臉,方棋感覺手肘撞到個溫暖堅硬的部位,緊接着便聽到一聲悶哼。

那聲音年輕清朗,無比熟悉。

烏雲霎時散盡,月光灑下來。

方棋循聲望去。

狹窄陰暗的巷子內,仿佛驟然明亮起來。

湛海捂緊腹部,皺着眉痛苦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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