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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望着他,一雙大眼一眨不眨:“山中有結界,除我師父之外無人可以禦劍,為何你卻能飛?”
陸晨霜挑眉左右看看:“哪有結界?沒覺得。”
男孩又問:“南澗是我派的閉關之地,未經許可不得擅入,你為何會在此?”
陸晨霜不以為然:“這麽個沒蓋沒門的地方,就是你家禁地?”
男孩聽了這話滿臉的委屈,緊抿着小嘴,手裏攥着一把小木劍,像是要決一勝負。只可惜陸晨霜比他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他舉過頭頂恐怕都插不到要害,只能把自己小臉憋得通紅。
陸晨霜見過不少無量山派門生,一看這小孩的打扮與衆不同就知他是誰了,再聽他說這話便更加确信。按錦盒書信中的說法,算算日子,從他被宋衍河收歸門下到這次正式行禮,之間過了約有兩三個月,也不知是此地山清水秀格外養人呢,還是他本就生得這樣俊俏,男孩瞧上去一點兒流亡多時的模樣也無,白淨得倒像是面捏成的小人兒,用精巧竹片剔掉多餘邊角,晾幹後再描畫出水靈眉眼的那種。
無量山腳下便有賣這個的,小娃娃們圍着攤子個個都想要,大人給買了立刻捧着愛不釋手。
陸晨霜問:“你就是邵北吧?”
男孩一愣,後退兩步:“你怎麽知道的?”
陸晨霜早過了稀罕小面人兒的年紀,對他也不客氣,好奇打量一番他腰間拴的玉墜和脖上挂的長命鎖,笑話道:“你挂這麽多滴溜八挂的東西,怎麽出劍?長命鎖還是個帶鈴铛的?豈不是一動就被別人知道了?”
邵北把自己脖上帶鈴铛的長命鎖擺正捂住:“我師父在崖上的洞中閉關時,我在此練劍,他能聽出我何處練得不對。”
“這辦法新鮮!”陸晨霜眼睛一亮,背過身去,“你走一套劍招,我聽聽看?”
身後一片安靜,邵北自然不肯跟他玩這個:“鈴铛是響給師父聽的。我從沒見過你,你不是我派弟子。”
“怎麽?難道你怕我偷學去了你家劍法不成?”陸晨霜覺得無趣,“那我先走一套?”
南澗崖壁上嶙峋的亂石,谷底湍急的瀾滄江分支,山澗的缭繞水霧,依崖而生的草木松柏,原本想或不想動彈的飛鳥走獸,這一日,都在陸晨霜劍下被逼無奈,跟着他一起雞飛狗跳,群魔亂舞。
他隔空斷水,削岩碎石,氣勢銳不可當,出劍迅捷無倫,一套劍招頃刻之間走完猶嫌不過瘾,自顧自在空中上下翻飛,打得山谷裏像被人當空抖下面粉一般睜不開眼,這才停手。
落地一看,邵北灰頭土臉地還站在原地。
“來來,過來點。”陸晨霜頭發一甩,招招手,“該你了。”
邵北臉一紅:“那你轉過去。”
陸晨霜本就不是特地為了看他,依言轉過身去,只聽面前江水化凍複流“嘩—嘩—”,身後小孩耍劍“嘩——嘩——”,還沒有水流得快。邵北脖子上那個長命鎖更是“叮鈴鈴”亂響,根本聽不出規律,陸晨霜不禁懷疑這小子是不是一直用同一招在耍他,否則怎麽這鈴铛聲音都一個樣兒?
他猛地回頭,邵北趕緊放下手把劍放到背後,臉上更紅了:“你怎麽轉過來了?”
看邵北那收勢卻又不像作假,難道是宋衍河另有奇法?陸晨霜瞧那木劍:“這是三歲小孩的玩意,你為何用這個練?你師父‘授劍大典’授給你的劍呢?”
“劍在房中放着。”邵北一板一眼地答道,“師父叫我先拿這個練,待我明白為何執劍之時再拿那把。”
這門派真是規矩多。陸晨霜誘他:“你回去拿出來給我瞧瞧?這是你家,我又不搶你的,只是看看而已。”
邵北皺眉撅起一點嘴,不解問道:“還未開鋒,有何可看?”
陸晨霜震驚:“授與你了卻未開鋒?!”
未開鋒的劍不過是剛打出來的個劍形,黑漆抹烏什麽也看不出來,還需經過巧匠之手再次鍛造才能成劍。工匠技藝如何對劍有極大影響,遇上活兒瞎的,好鐵也能給你打成菜刀。總之,沒開鋒是真沒什麽可看的。陸晨霜咬牙:“你師父是不是最近錢不夠……”
他千裏迢迢乘興而來,現下得知未開鋒興致索然,正要損兩句,忽聞崖上細碎腳步一串串,細聽還有怒氣沖沖責難之聲。
差點忘了,此地不是他唯我獨尊的昆侖,任他想怎麽炸就怎麽炸,他在南澗鬧出的動靜太大,一定是人家來找他算賬了。
陸晨霜立刻放棄了擠兌小孩的想法,轉而道:“我問你,無量山派是不是真的只有你師父一個人能禦劍?”
邵北懵懂點頭:“是。師父說有結界威壓,在派中只有他能飛,但是他敬山靈,從來都是步行。”
“那就好辦了!”陸晨霜甩發大笑,翻劍在手,朝空中一抛。
邵北跺了一腳:“不可禦劍!對山靈不敬!”
“是是,你家無量有靈,可否請它遂我一個心願?我現在非走不可,否則就要留下喂魚了。”山間浮塵漸清,兩邊岩壁經陸晨霜淩空鑿刻,展露出一片翻天覆地的全新面貌,他在這其中輕功踏劍乘風而去,不忘回頭丢下一句:“等會兒有人來問你,你只管說什麽都沒看見!切記切記!”
祁長順時年十六七歲,也是名少年英才,頗有佳績。平日裏與無量山派往來的人數比昆侖多了何止十倍八倍?是以他的聲名外傳比之陸晨霜不遑多讓。有宋衍河這樣的掌門在上,第二日,祁長順的打扮穿戴當然是十分得體的,紐是紐,扣是扣,系帶束腰,發髻玉冠。
陸晨霜一眼瞧去,心底估摸他至少提前早起床了一個時辰。
打扮這樣又有何用?等會兒打起來還能端着不成?實力如何,手中長劍說話。
看在約戰書是師父特意親下的份兒上,陸晨霜早晨在客房尋了一截繩子,将長發草草一束,免得視野受限出甚意外。但不練劍的人劍法不可能好,不天天束發的人乍一束發,手法也是慘不忍睹,仿佛昆侖狂風随他一道下了山。
周圍人衣冠楚楚,陸晨霜好似渾然不覺,提劍上臺一抱拳:“長順兄弟,請賜教!”
祁長順卻并未上臺,他朝四周望了一圈,又看了高臺之上的宋衍河一眼,為難道:“陸兄,煩請稍等片刻,我還有一位師弟要來觀戰。他從不遲到,應當很快就來了。”
陸晨霜耳力非常,聽祁長順旁邊人附耳說:“邵師弟不在房中,也未在歸林殿。飯廳、校場、書堂都找過了。”
“這麽早,他還能去哪?”祁長順蹙眉,“南澗呢?是不是他忘記這事,吃過飯就去練劍了?”
等的是邵北。
想想也是,其他人恐怕沒這麽大面子,能讓掌門和師兄等。陸晨霜在心底拍掌大笑,心道被宋掌門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愛徒原來也是個滿山亂跑的熊孩子,沒多機靈嘛,他倒要看将來他是怎麽個參天悟道的。
“南澗,”那人一頓,“南澗還是我去找吧。”
祁長順面帶歉意,連連朝陸晨霜拱手致意,不住地朝大門張望。
從此處到南澗于流光來說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可他們若要跑着去,那得些工夫了。陸晨霜既已上臺,對面也說稍後便至,那他斷無下來歇會兒腳、喝口茶的說法,只好在臺上幹等着,看看天,看看大殿房頂,看看遠處寶塔寺尖,再時不時瞥一眼祁長順尚未出鞘之劍。
朝陽熹微,清風徐來,鳥語花香,良辰美景。難怪能養得出這麽個熊孩子,定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皮癢。陸晨霜負手提劍,迎風而立,祁長順越是嘆氣不安,他越是站得得意挺拔。
又一陣風吹來,不但帶來了一絲清爽涼意,其中似乎還伴了些“叮鈴”之聲。陸晨霜一怔,這不是那小子長命鎖的鈴铛聲響麽?
叮鈴鈴——叮鈴鈴鈴——鈴铛亂搖亂晃,卻又有一定節律,好似一個人正在一步一頓地緩緩爬陡峭的臺階。那小子還未到瘋長的年紀,個頭不高,正手腳并用也是有可能的。他越爬越高,山風越來越大,直至山頂他人已未動,卻還有淅淅瀝瀝鈴響傳來。
靜默片刻,突然,鈴聲開始劇烈急響,隐有回聲,發自南澗峭壁之間,且有愈響愈急之勢。
陸晨霜想了想,那小子,他不會是要跳崖吧?
再一想,不可能啊。此地好吃好喝,好穿好住,有他師父罩着,他過得衆星拱月,何必自尋短見?
然那聲音實在太像太像高空落物,風從鈴中穿過,已不聞鈴響,只剩風嘯聲如悲哭泣鳴。鞘中流光也已按捺不住,陸晨霜咬牙劍訣一掐:“去!”
流光當場飛劍而出,擊穿廣場牆圍,破出一個大洞。周圍無量門生霍然湧了上來,将陸晨霜團團圍住。祁長順問話:“陸兄這是何意!”
陸晨霜無暇應答,片刻後,流光串着一個人回來,連人帶劍,直插在宋衍河座下。
“邵北?怎麽回事!”宋衍河上前拔出流光,把孩子抱了下來一試氣息,“祁長順,叫你師叔拿定魂丹來!”
好在劍是挑了邵北背後衣料和腰帶串住的,劍刃并未傷人分毫。陸晨霜想召回流光,可劍一到宋衍河手中就不知為何變得完全不聽他使喚,他暗試了幾次沒能得應,這種感覺,讓他心裏不痛快到了極點。
“他在南澗跳崖,我叫流光去把人截住。”陸晨霜沒好聲氣,“請宋掌門把劍還我。”
宋衍河眼都未擡,話更是未答,運功直注邵北靈臺。全場人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等了半柱香的工夫,李道無端着定魂丹匆匆趕來,喂邵北服下。
邵北在他師父懷中漸漸轉醒:“……師父?”
授劍大典剛過沒幾日,宋衍河對天下昭告的那番話的回聲還沒淡去,就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的臉色很是難看:“邵北,怎麽回事?你當真跑到南澗崖上往下跳?”
陸晨霜看不到邵北臉色,只能聽到他說:“我……我想禦劍,但木劍抛到空中就掉了下來。我以為是我抛得不夠高,這才爬到南澗崖上……誰知……可我分明先對山靈許願了的。”
宋衍河握着邵北的肩膀恨鐵不成鋼:“誰教你這麽做的?!”
陸晨霜:“……”完了完了。
對山靈許願這話是他說的沒錯,可絕不是此情此景啊!讓這小子一重複,他的那句話完完全全變了味道。不過昨日他披頭散發,邵北和他一共也沒對上幾次眼,只能寄希望于小孩子忘性大,對面不識某了。
邵北歪歪腦袋,看着宋衍河的手:“昨日那人拿的就是這把劍。”
陸晨霜:“……”
“南澗是我派閉關重地,沿河有岩洞數百,我的多位師兄弟與師侄各在其中閉關靜修。往日我派門生途經南澗,行不可頓足,言不可喧嘩,唯恐擾了谷中清靜,導致他們修煉出了閃失。你倒好,昨日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我是念在無人受傷且你剛下昆侖年少無知,不想毀你前程才沒與你計較,誰料你竟敢教唆我徒弟跳崖?”
宋衍河踏風如雲,飛身上了決鬥臺,俾睨一眼手中流光。
“你想領教無量道法,不如我來指點你。我只用一成功力,陸晨霜,你可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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