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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俠?”邵北如同被風吹動的火苗般整個人一振,随即快步走近,又驚又喜,“我早該想到是你,方才應當出手相助的!”

陸晨霜心中亦是大驚:如今的人們已能如此坦然地袖手旁觀,見人打完架後再跑來馬後炮了麽?

這邵北還說得這般自然流暢,定是經過千錘百煉!真真教人大開眼界。換做是他,絕對拉不下這個臉面!

邵北又走得近了些,上下打量他一番,關切地溫聲問道:“你身上可有哪兒被它傷着?”

陸晨霜出手一招斃命,手腕有些吃痛,還不至于受傷。他盯着邵北看,見邵北從始至終不曾垮下一星半點兒的由衷神色,心道一句“佩服”,嘴上說:“不曾受傷。”

妖獸吃他一劍,又被剖了妖丹,死後妖力散去,膨大的軀體逐漸變小,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已從十餘丈長短變成了不足一丈,幹癟得只剩一層皮。凡是它躺過的地方,土地皆變成了粘稠黑泥,恐怕這岸邊近幾年寸草難生。

邵北遠望了一眼,道:“小小土龍,欲念無窮,貪心不足,誤入歧途。傷人性命,食人精氣,今日伏誅,原形畢露。吞天噬地的本領看似來得容易,其實不過是魔氣入丹,将它的妄想催生成形,而它本體不修精元,早已是一具空殼,這樣一來便說得通了。對了,陸大俠,你為何會在此處?”

“……路過。”陸晨霜差點兒被他問住,好在夜色尚濃,那一眨眼應當不會太過明顯。陸晨霜反問:“你說,說通什麽?”

邵北未答,突然一甩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陸晨霜:“……”

這妖獸又不是他養的,為非作歹死了便死了,有何可嘆?陸晨霜蹙眉問道:“嘆什麽?”

“我嘆可嘆之事。”邵北望了一眼天中彎月,“說來話長,陸大俠可有心聽我從頭道來?”

“……”聽他說也不是不可以,但他看月亮做什麽?難不成要說到天明?陸晨霜道:“你講罷。”

妖獸屍首惡臭難聞,二人沿河朝上風口走了一小段。邵北道:“你可記得在雲浮鎮時,我說能以觀日斷川術察何處龍脈不振,将有妖邪作亂?近日潞州一事其實我早有預感,只是礙于月前派中事務繁多,一時耽擱了下來。誰知那烏盈徑的妖邪竟滋長得這樣快,轉眼工夫便膽敢冒頭出來害人了。我嘆的是自己無能。”

陸晨霜:“世事難料,怪不得你。”

“多謝陸大俠寬慰。”邵北苦笑一聲,“接到‘潞州誓’後,我與祁師兄當即安排好派中事宜趕了過來。至今日午時,同誓的諸位仙門同道已在潞州集齊……除了你。”

陸晨霜:“……”

他也已是立刻出發了,還想怎樣?馬走得就是那麽快慢,他還能多踹兩腳不成?

陸晨霜:“明日才是誓文約定之日,我一早便可到達。”

“是,我并無說你遲到之意。”邵北道,“滄英派掌門是第一次立下誓文,或許有些心急了,今日傍晚,他竟未等你至就召集諸位同道商議。可惜,今日這一議,與會者逾百人,随行者未計其數,百家建言有三千條,最終問到明日誰打頭陣,無一人言聲。”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陸晨霜見怪不怪,問:“你祁師兄呢?他怎不出頭啊。”

“祁師兄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邵北強調,随即又嘆氣,“可看衆仙門來人有失氣節,他也不免寒了心,暗地傳聲于我,叫我先莫要做聲,靜觀其變。但那潞州城中街頭巷尾随處可見紙錢,悲泣之聲不絕于耳,讓我怎能不憂心?議會散去,衆人各自回房休息,我便在廂房中再次布陣推演。此事我已推演過多次,對陣盤可謂了如指掌,誰知今日傍晚陣中突生新象,直言烏盈徑禍患将于今夜潞州城西六十裏處被斬,喪命于無量劍下。此次來潞州的除了我與祁師兄外另剩幾個小師弟,我實在想不出他們之中誰能有此本領,于是夜出潞州城門,往西行了六十裏,正至此地。”

“你說這只便是烏盈徑中的妖患?”陸晨霜驚問。這只不是西濁河鑿船偷貨的小妖入了魔麽?怎麽這土龍還兩頭跑?兼着數份差事?

“不錯。說來也巧,衆仙門商議多時不得解法,照此下去恐怕還得些日子才能開撥,我與祁師兄擔心妖氣外洩影響了潞州城中百姓,于是下鎮符于烏盈徑兩端,将山間戾氣封住。”邵北神色一赧,“說來慚愧,是我二人經驗尚淺,斷沒想到作祟的是只土龍。我們封了山門,它察覺有異,竟從山中水路逃至此處,遇上了你。百人議事,商議了三四個時辰也未定出誰打頭陣,妖邪卻被你一劍劈成兩片,我先後從旁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你說,我該不該嘆?”

這下不光邵北要嘆,就連陸晨霜也要嘆了。他雖沒細問過謝書離此前是怎麽做的,但想來多半是取了妖丹給衆人看一圈,最後交與起誓人封存,算是給這誓文畫上落筆。可這麽一來,叫他再拿什麽去領榜單賞金二百兩?

邵北問:“妖丹可否借我一看?”

陸晨霜将妖丹丢了過去。

邵北端詳片刻,道:“陸大俠,聽我一言,這枚妖丹切勿貼身攜帶。我下山時帶有八仙鎮妖盒,請随我一道去潞州,取來将這妖丹放在盒中,再下滌怨符封鎮,否則戾氣外洩傷人。”

陸晨霜回望了一眼來時騎的那匹馬——土龍出水時殺氣兇騰,陸晨霜當然扛得住,那馬也是理所當然地扛不住,早就蹬腿倒地,不消近看也知絕無生氣,連魂兒都到地府了。

既失懸賞,又失坐騎,他煩悶地反手一抽,祭出流光:“走罷。”

二人各禦一劍,升至半空,朝潞州方向行進。邵北的寬袍廣袖被風吹得飄然欲起,內袍束腰卻又緊貼在身上,露出挺拔身姿。陸晨霜隐約記得,自哪處看到的壁畫中,神仙也是這副模樣。

他心想着,這無量山派不會就是照着壁畫做的衣裳吧?那可真是笑……

邵北突然靈巧地朝他一轉頭,雙眼正對上他雙眼,随即微微一笑。

陸晨霜正在心中腹诽別人門派,一時心虛,目光立刻越過邵北飄向遠處。待他反應過後,心中大呼:不好!他心中所念所想原本邵北并不知曉,這一閃躲,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顯得自己虧心?難怪邵北要笑!

“我還有一疑。”邵北問,“可否請教?”

“嗯。”陸晨霜清清嗓子,“講。”

邵北:“觀日斷川術預測妖獸喪命于‘無量劍下’,我還當是無量劍法,沒想到是‘無量之劍’。可流光既在,你今日為何要用那把劍斬妖?”

“……”陸晨霜擡頭看天,向蒼天借了一個道理來講,“李掌門既贈劍于我,這又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寶劍,我自當善待,豈能眼睜睜看它壁上蒙塵,啊?是以,閑了便帶它出來走走。”

其實劍一出鞘陸晨霜就有感覺,小師叔平日裏定是沒少“關照”這把劍,拿它在手裏掂一掂,絕不像是在牆上挂了十年的東西。

邵北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多謝陸大俠解惑,這麽一來,觀日斷川術推測出的所有卦象都對得上號了。我本擔憂自己資質拙陋,辱沒了師父的親傳,看來是上天有知,将你的癡劍之心看在眼中,所以今日之事才會落入我的卦象。因果緣由,當真奇妙。”

陸晨霜則絲毫高興不起來,邵北這話仿佛是在說,上天已将他為補貼師門揭榜之事看在眼裏:“哦。”

又行片刻,邵北忽道:“區區一把劍而已,在你手中也能得到這樣的善待,可知陸大俠雖寡言少語,卻是性情中人。想來貴派的諸位少俠平日沒少得你照應,究其根本,大概是上一世救了千萬人吧?才得此生拜你一聲‘師兄’。陶掌門于劍道乃不世奇才,又一世嫉惡如仇、斬妖除魔,故天賜一驕子為其親傳,繼其衣缽。昆侖山派千年來育豪傑無數,積恩福報浩如江海,這代方得一弟子,既有通徹太白極境之能,又有初心如冰雪純瑩,策馬行走天地間,與劍相攜以為伴。”

陸晨霜:“……”

邵北又低語:“萬事皆有因果。種因方得結果,剩那未種因的,自然也無果可求了。”

陸晨霜看向邵北,而邵北卻罕有地并未回禮看他,說完這番話之後一副心事重重之色,緊抿薄唇禦劍而行,迅捷不減分毫。

自陸晨霜望去,眼前有星、有月、有水氣雲煙,其間一人踏蒼穹駕流星,飄飄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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