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時間過了九點, 可能是前一波的食客集中離開的關系, 叫號叫得很快，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終于輪到了他們進去。

兩個人擠在一個小角落裏，看着邵晨穿一身筆挺的西褲和幹淨的襯衫縮在一個小空間裏, 孫霏靈覺得很違和。

玻璃臺面上油膩膩的, 顯然是迎接了太多饕餮客的緣故, 孫霏靈推過菜單讓邵晨看, 邵晨也不客氣, 拿過鉛筆刷刷刷地勾了幾個菜就讓服務員點餐。

玫瑰豉油雞, 冰火菠蘿油，幹炒牛河, 都是港式茶餐廳必不可少的菜色, 在這家餐廳做來滋味濃郁。孫霏靈雖然沒有胃口，但是在邵晨的目光盯人中還是勉強吃了一些。很體貼的是邵晨還特地為她點了一碗白粥, 看着那碗粥上來的時候, 孫霏靈愣了愣問, “給我的？”

邵晨很淡定地吃着幹炒牛河道，“我看你肯定是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過東西, 其他菜太油膩了，喝點清淡的。”

然後孫霏靈就眼睜睜地看着邵晨一個人吃完了一份幹炒牛河, 一個菠蘿油，順便消滅了不少豉油雞，幹炒牛河她也只吃了沒幾口，豉油雞就啃了個翅膀。

平時能讓人食指大動的美食讓她完全提不起興趣, 有一下沒一下地啜着粥，眼睛不斷轉着看別桌，就是不敢多看她面前近在咫尺的邵晨。

雖然他用餐速度不慢，但是架勢卻似在星級飯店裏用法國大餐一樣，想到法國大餐，孫霏靈不由得又想起了沈昂，喉嚨口的粥卡得她咽不下去，難受得眼睛泛紅。

餐後又加了兩份雙皮奶，一份冰的，一份熱的。等服務員端上來後，他直接就把那份熱的雙皮奶推到了孫霏靈面前，還在神游的孫霏靈摸了摸碗，偏燙的溫度讓她奇怪道，“為什麽我是熱的，你是冰的？”

邵晨吃着冰冰的雙皮奶，一臉認真道，“女孩子還是少吃冰的比較好。”這說話口氣，怎麽那麽像男朋友？

然而，邵晨是不可能成為自己男朋友的，畢竟他那麽優秀。

孫霏靈這麽想着，覺得自己更加可憐了，吸了吸鼻子又低下頭吃雙皮奶，雖然是這麽熱的天，可是一份熱熱的雙皮奶也沒能讓她溫暖起來。

邵晨吃飽喝足了，終于有閑心開始管孫霏靈的那些小情緒了，放下紙巾問她道，“來，說說吧，有什麽不開心的都可以說，比如說為什麽早上發言的時候會那麽緊張？又比如說為什麽下午交給我的那份材料上會有那麽多錯字？”他邊說邊看着她的表情，見她還是垂首不語，于是決定單刀直入道，“還是你願意告訴我，你失戀的原因？”

孫霏靈聽到失戀二字，捧着碗的手抖了抖，默默擡眼，與邵晨不過幾公分的距離，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此刻在她眼裏都可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為什麽邵晨會這麽關心她，如果只是因為曾經對邵晨做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的話，實在是一個說不過去的理由。如果說是因為他是自己的上司，未免關心和親密得太過了。還是……？

有個答案她不想去想，因為覺得就算想了也是沒可能的，坐在她對面的是邵晨，而不是随便一個普普通通的路人甲。不過此時她大腦終于開始正常運作了，也發現了一個疑點，“你怎麽知道我失戀了？”

“你這模樣還需要猜嗎？你就說說你是怎麽失戀的吧。作為你的領導，我想我有義務開導你，讓你擺脫心結安心工作。”邵晨把理由說得無比冠冕堂皇，可是他那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實在是騙不了自己，好在孫霏靈卻被騙過了，咬了咬唇，過了很久才長嘆一口氣，澀澀的語氣道，“是他提的分手。”

Advertisement

邵晨挑眉問，“理由？”

“他說他不能給我幸福，為了我好才要分手，可是我覺得，大概是我把他逼得太緊了吧。”孫霏靈想起那封郵件，心痛如絞，吸了好多口氣才能把一句話說順。眼淚一個勁在眼眶裏打轉，但顧及到邵晨在，費了一番功夫才忍住。

邵晨遞了張紙巾給她，眼淚終于再也忍不住，咬了咬唇，一顆顆地掉了下來。聽着她的哭泣聲，邵晨那如枯木一般的心忽然潮濕，旁邊幾桌都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在說分手，有些人留意地聽着他們的對話，邵晨才不關心別人怎麽想，他此刻非常想摟着她安慰，卻知道不能再冒進了。于是伸手為她擦眼淚，嘆息了一聲道，“你怎麽每次都能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的樣子？”

孫霏靈哭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覺得既然工作穩定了，就希望能夠好好地談一次戀愛，然後跟這個人結婚，安安定定的過日子，好好工作努力向上，可是，可是……”越說越心酸，能夠找到一個彼此喜歡的人是多麽不容易，她對感情之事沒有什麽經驗，最多是在青春期的時候，曾經有過對高年級學長的幻想，此後，又因為家庭變故，越發埋頭讀書，不聞其他。

如今畢業了，工作也好不容易安定了，以為找個喜歡的人就可以結婚了，可是那個人就這樣說走就走，說分手就分手，更可惡的是她就算想挽留也沒有辦法，沒有通信方式，沒有辦法見面，連分手都只有一封郵件，如此這般，對她會不會太殘酷了？

一直哭到沒有了眼淚，孫霏靈還是一副苦瓜臉，邵晨越看越心疼，在她終于停止了抽噎能夠平靜下來後，他開口道，“當年我的父親也是這樣對我母親說的。”

孫霏靈不解地看他，雙眼通紅像只兔子。

邵晨落寞一笑道，“我父親對我母親說，不能給她幸福，然後跟我母親離婚了，當年我十歲。”

在經歷了七年之癢後，那個男人居然還能說出不能夠給他母親幸福之類的話，實在是讓人覺得涼薄又可笑。

見孫霏靈還是睜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着他，邵晨解釋道，“所謂的不能給一個人幸福之類的，為了她好才分手之類的話都是不負責任的借口，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有什麽資格得到你的愛情？”

他的眼神裏透着認真和尖銳，一句話就刺進了孫霏靈的心裏，他擡手，食指指腹刮過孫霏靈的臉頰，心情複雜地對她說，“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愛。”

所以，早點放手，早點解脫，給我一個機會吧。

他未盡的話語在她的閃避中無聲，他嘆氣，他多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機會，在他這麽喜歡她，并且還相信感情的時候，彼此又都是單身，有什麽不可以？可是，此刻她剛剛失戀，趁人之危不是君子做派。

孫霏靈聽着他的愛情建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困惑地看着邵晨道，“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邵晨并沒有直接回答，岔開話題道，“後來我母親和我父親離婚了，同另一個愛她很深的男人結了婚，哪怕她沒有為那個男人再生育子女，也不見得多付出了多少，可是那個男人始終把她當做心頭肉疼着。”說起這些的時候，邵晨的神情很平靜，只是以一種訴說旁人故事的口吻在說着這件事，孫霏靈想，原來看上去金光燦燦的邵主任也會有這種複雜的經歷，父母離異，母親再嫁，那麽他呢？雖然好奇，她卻沒問，畢竟邵晨是她的boss，萬一觸到了他的雷區，以後就只有當炮灰了。她覺得自己在邵晨面前已經夠丢臉了，實在不能再繼續這樣丢臉下去了。

邵晨說完這些，喝了口檸檬水，一雙眼似看着她，又似透過她看向了不知名的遠處，淡然道，“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說，一個女人應該愛一個愛她并甘願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才會幸福，你應該慶幸，你至少還沒有嫁給他，否則将是終身不幸。”

終身不幸四個字深深震撼了孫霏靈，她睜大眼看着邵晨，他豐滿好看的唇開合之間，吐出的話語卻犀利得讓她如醍醐灌頂。

她該慶幸沒有嫁給那個男人嗎？

如果她嫁給了沈昂，然後某天沈昂突然跟她說要分手，而當時他們還有了孩子……

簡直是不可想象。

可是，“我又怎麽知道，哪個男人願意為我負責呢？當初他也說得那麽信誓旦旦，可是……”可是只是離開一個多月而已，一切都變了，當初說為了他們倆打拼的人說分手就分手，絕情冷血得讓她不寒而栗。

邵晨撇了撇嘴道，“你們沒談多久吧？半年和一生相比實在是很短暫的。”

孫霏靈捂着面前的那碗雙皮奶，雖然已經不熱了，可是不知道雙手該放哪裏的她還是一徑地捂着，苦嘆道，“或許您說得對，是我太草率了，可是遇到喜歡的人，不正應該努力去投入，抓緊他嗎？”

邵晨笑道，“你怎麽知道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呢？何況，同樣的道理，如果他不是值得你喜歡的人，你不也正應該努力放手，甩掉他嗎？”

孫霏靈被他說得一下子腦子轉不過彎來，想了很久才道，“可是我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啊。”因為他脾氣很好，對她……應該也算很好吧，或許吧……

邵晨嗆住了，咳嗽了兩聲才道，“等你以後遇到另外一個，說不定會更開心呢？忘記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是投入另一段感情，你可以試試，比如說——”跟我談。

邵晨聰明的大腦權衡了半天，終究沒有把最後三個字說出口。他不願意此刻趁虛而入，擔心在她這麽脆弱的時候，進攻會讓她逃跑。是直接出擊好，還是選擇溫水煮青蛙？善于分析的大腦計算着這個頗為讓他費解的問題，最終在官場上長久打磨養成的習慣讓他還是選擇了靜觀其變等待時機。

孫霏靈還認真地等着他說下去，卻見他拿過了賬單起身付賬去了。又無緣無故地蹭了邵晨一頓飯，還讓他第二次看到了自己失戀的醜态，孫霏靈覺得自己跟邵晨之間真叫是有緣，而且還是孽緣，否則怎麽能每次都這麽巧被他看到自己最狼狽的樣子？

摸了摸鼻子，她想自己跟他之間果然存在着名為負能量的吸引磁場，失戀、醉酒什麽都攤上了，下次如果還有什麽尴尬的事情被他碰到，她一定不會再覺得奇怪了。

離開了茶餐廳，邵晨照例送孫霏靈回家，下了車，孫霏靈揉着自己頭發，一臉讪讪道，“邵主任，每次都麻煩你，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邵晨道，“以後有的是機會還，先調整好心情，努力工作。”至于賣身還債之類的事情，他們往後再說。

孫霏靈當然不知道他的潛臺詞，一心覺得邵晨實在是很溫柔的領導啊，這麽胸懷寬廣寬宏大量，不由得暗暗敬佩，目送他的車離開後才轉身回去。

打開燈，沒有再碰電腦，唱着歌洗澡，開了空調蒙上被子睡覺。很奇異的，失戀的這天晚上，居然是這一個月來睡的唯一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