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場雪來得匆匆忙忙,雲晉若是晚幾天便還要在山腳下再等幾天才能上山了。可他回得不晚不早,剛巧在下雪的前一刻便到了青峰派。

方九儀站在窗邊久久不語,院裏的那棵石榴樹葉子已經落光,雪剛下了一刻丁點未融,把光禿禿的石榴樹都裝扮成了雪色。

“師兄。”雲晉雖站在室內,可說話時吐出的一口氣在室內都化作了一團白霧。

方九儀這些年好像從未見過他這個師弟低頭,永遠見了他都是冷冷一句“師兄。”而且以他這師弟的天資和實力,也不需向誰低頭。

雲晉出身世家,八歲拜在一孤劍門下,十四歲成名。若實在算起來青峰派教得他并不多,他為青峰派盡過的力卻不少,寒洲劍潛藏之後的青峰派名聲,青峰派的交際,甚至在顧寒洲完全閉關以後方九儀成為新一任掌門之後的青峰派有一半都是他一人扛起來的。

二十年前提着劍的孩子的瘦弱身影和如今站在他身旁青年的身影漸漸交疊重合,方九儀恍惚間發現雲晉其實這些年并未變過,他不過是相貌稍微變化,他的心從未變過,其他所有人都變了,而他還是初識時最原本的模樣。

自顧寒洲性情大變以後,前任掌門一孤劍身子越發不濟,許多人說青峰派眼見就要垮倒。一孤劍若是又垮臺了,那青峰派還有幾個能扛。

方九儀那時與這個與他相差十來歲的小師弟并不相熟,可他也見過雲晉咬着牙日日夜夜站在悟道林練劍的樣子。明明有過人的天資,卻仍然比所有人都要勤奮努力。

思緒飄散,方九儀想起師父仙逝的那天,許多人來安慰過他。各大門派的掌門都來告訴他莫太傷心,還有青峰派需他主持大局。只有雲晉,在他踏出靈堂後在外面等了他一夜,留下一句:“師兄莫憂,還有我。”

方九儀那時恍惚了一天,屋外冰天雪地,和如今是一樣的天色,周遭有那麽多人在說話,可他讓記了這麽多年的卻只有雲晉的那一句。

方九儀原本想撒的氣都卸了,把那本畫本從書桌上拿來放在雲晉面前,望着他的眼睛,問他:“你有何解釋?”

雲晉的性子讓人琢磨不着,臉上神情并未因畫本而有絲毫的改變,簡簡說了兩個字:“并無。”

方九儀閉上眼,又想起了那個雪夜。周圍靜悄悄,青峰派弟子因為今日下雪都免了去校場練劍,得了空都留在屋內烤火。空氣靜谧,只偶爾有雪落下壓垮幾片孤零零未落的樹葉的聲音。

“并無?”方九儀說:“那我便去問問秦逐,看他是怎樣答。”

雲晉喉結滾動,他比方九儀高些,此刻俯視着他,薄唇親啓,“非他之過。”

方九儀笑了聲,“非他之過,實你之錯?我倒想看看你要怎麽處置你二人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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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晉眸子裏有兩分的詫異,像是沒想到方九儀此刻這樣的執着。他垂下眸子靜了片刻,便說:“他走。”

方九儀此刻才是真的呆愣,眼裏有怔然之色,顯然這樣的答案才是真正出乎他的意料。

“好,那我便召了秦逐來與他說。”方九儀以為雲晉會反悔,卻沒想到他又一口答應了。

“秦師兄,掌門召見。”有弟子來報。

秦逐笑着回:“多謝。”

弟子:“不客氣。”

秦逐:“對了,師弟可有見着我師父?”

那弟子在前方領路,聽他這話腳上步子一頓,“雲師叔也在,不過兩位師伯師叔像是有些不大高興的樣子。秦師兄到是可小心些。”

秦逐真心感謝這弟子,又向他道了聲謝。

方九儀的石榴樹已經長得很高了,歷經的風雨比月桂小院的桂樹還要多幾十年,秦逐站在院外看了眼那顆光禿禿的石榴樹,想,不知月桂小院裏的那棵桂樹不知何時能長成它這般粗壯的模樣。

方九儀對秦逐倒沒有那弟子說的那般不高興,只招了招秦逐,叫他走得更過來些。

桌上的畫本兒是合着的,方九儀把它放在秦逐手裏,“來,看看。”

秦逐頓了下,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雲晉。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把書頁翻開了。

書裏的主角之一是自己,秦逐如何會不認得。他只看了一眼便漲紅了臉,又下意識地看往站在那旁的雲晉,想他會不會早就看過這本畫本了。

方九儀的聲音恰時出現,“秦逐,你作何解釋?”

秦逐脖子上青筋迸露,繃緊了臉,可一張嘴身上的氣力卻好像都洩光了,“師伯,這是我的錯。”

方九儀等來他的答案看着雲晉笑了聲,對秦逐伸手止住他下一句話,“你師父的意思是,讓你自青峰派中離去。你可有怨言?”

秦逐目光怔怔,想要說話卻張不開嘴,唯有眼珠的瞳孔驟然縮了一下。

方九儀:“我覺得雲晉他還是太不近人情了些,這樣,你降為外門弟子。以你的功力伸為內門弟子也不需要多長時間,倒是再另從門內挑以為長老認作師父如何?”

方九儀望着秦逐,像是正在等着他的答案。

秦逐有一滴淚從臉上劃過,只是太快,誰也不曾注意到它就已與衣襟融作一體。

“秦逐認師父的旨意,師伯...我...”秦逐目光空洞洞,似是透過方九儀在看着雲晉,又好像眼裏什麽都沒有。

方九儀:“那好,等雪化了你便下山。”

秦逐忍住牙齒發顫,說:“是。”

這場雪下得十分久,停了半個時辰不到又開始重新落了起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幾天,把下山和回山的路封死,沒人能從山上下去,也沒人能從山下上來。

秦逐那日只得了掌門方九儀一句話,便沒了下文。他還住在月桂小院裏,只是不再從房裏出去,只等着雪化的那天便收拾行李下山去。

一場雪壓垮了許多,連院裏的那棵桂花樹都被壓斷了好幾枝樹枝。秦逐夜間睡不着覺,剛好聽見了樹枝被壓斷的聲音,便趁着夜裏出去,撿了枝被折斷的樹枝回來。

他十幾年前最開始便是用樹枝練得劍,沒想到如今又再度拿起了最初的那把“劍”。

雖是夜裏,可窗外白雪瑩瑩,只顯得比白日裏更敞亮。

隔壁房裏有些聲響,秦逐收起了手裏的樹枝,走到那房前靜靜地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他手腳被凍得冰冷,而屋內那個全身火熱的人卻打開門一把将他拉了進去。

解藥未到,雲晉先毒發了。

而秦逐是最好的緩解的藥。

秦逐甚至不知道那一刻他自己心裏想得是什麽,渾渾噩噩,當當他冰冷的手觸碰到火熱的軀體的時候卻從心底生出一股憤惱,是因即将被逐出青峰派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事...或者人。

秦逐無法用言語來解答,便只好用更劇烈的沖刺來頂弄身下的人。

低吟淺唱,無言的沉默,都是他。

十年博一人的歡心,秦逐突然好像也有些累了。

十年過去,那便,過去吧。

停雪之後的半天裏秦逐都留在房裏,這日太陽光芒萬丈,将雪化半天內化了幾成。而顧佩靈和沈思元在知道他們去區的是給師父雲晉服的藥,也在有一條道能上山的情況下加緊上了山。

雲晉接過那藥便馬上服了下去,顧佩靈原本想問師父得了什麽病,卻忽而發現大師兄的臉色有些太差。

“師兄...”顧佩靈剛喊出兩個字,秦逐卻已轉了身。

顧佩靈加緊了步子跟在他身後,“大師兄,你怎麽了?”

秦逐腳下一頓,側過臉看她,“以後莫要叫我師兄了。”

“哎!”秦逐說完話一步都不停,顧佩靈趕不上他,只好更大聲地問:“師兄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那麽差?”

秦逐幾日幾夜沒睡,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去。顧佩靈還沒得到他的回答,卻先得到了掌門下令将秦逐從青峰派除去的命令。

沒人想到門內上下弟子被聚齊會被告知這樣的一個結果,臺下弟子議論紛紛:“怎麽回事?秦師兄不是才得了今年試劍大比的魁首嗎?掌門怎麽會将他逐出門派?”

“不知道啊?秦師兄不像犯了什麽錯的樣子啊?掌門之前不是還讓咱們練劍多向秦師兄學學嗎?”

既然沒了大雪阻路,秦逐稍稍收拾了些行李便打算下山了。

顧佩靈擠開一頓人趕在秦逐離開月桂小院之前攔住了他,“師兄,到底發生了什麽。掌門師伯他為什麽要趕你走啊?!”

秦逐目光裏都是死氣,像一具會行走的走屍,“無事,你以後莫再喚我師兄了。我此後不再是青峰派碧晴劍的弟子。”

顧佩靈要急哭了,她沒想到一回山居然得到的是這樣一結果。可秦逐力氣實在大,她抓不住他。

秦逐已走開數步,雪地上留下他曾經經過的淺淺痕跡。

“秦逐!”顧佩靈紅着眼一邊流淚,“我不管發生了什麽,你永遠是我大師兄!”她像是笑了,“師兄你知道的,我怎麽可能會去認沈思元那個傻蛋作自己大師兄。”

秦逐嘴角勾起一點點,卻又馬上落下。他并未回頭,一路往離開青峰派的路上走去。

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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