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二回聽到殿門被人用力拉開的聲音了
長禧宮素來清靜,說話也好,做事也好,大家都是輕手輕腳的。
這麽重的開門聲音,不用說,肯定是又陸姑姑出門了。
陳錦抱着看戲的心情擡起頭,果真看見陸湘從裏頭出來,正預備問有什麽吩咐,陸湘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急匆匆地朝外頭跑去,像是受到什麽驚吓一般。
“陳公公,這是出什麽事了?”夏晚也覺得奇怪,好奇問道。
陳錦不答話,不鹹不淡地看了夏晚一眼,夏晚趕緊低下頭。
“我進去瞧瞧主子那邊有沒有什麽吩咐,你看着點火,今夜熱水不能斷。”
“陳公公,奴婢曉得了。”
陳錦飛快地起了身。
夏晚好奇,陳錦也好奇,白天是十全大補雞湯,他倒要瞧瞧他們倆晚上又要搞出什麽花樣。
進了內殿,擡眼就看見趙斐捂着鼻子坐在那裏。
又流鼻血了?
下午那會兒是流得勤,可是都已經一個時辰沒流鼻血了,怎麽又流起來了。
陳錦轉身去拿了濕帕子,走過去替趙斐擦臉,替他往鼻子裏塞好綢布。
“她走了?”因着堵了鼻子,趙斐說話甕聲甕氣的。
“跑了。”陳錦道。
趙斐突然笑出了聲,一邊笑還一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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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錦有些無奈,陸姑姑方才跑得那樣急,總不至于是因為見着主子流鼻血被吓跑了吧?
罷了,主子的事,他管不起,也沒法管。
他蹲了下去,将榻邊的竹簍子拿出去清理。
內殿裏又只剩下趙斐一個人。
他其實沒有那麽自在。
她跑得快,倒是在他這裏燒了一把火。
趙斐有些難受,心裏想的全是陸湘和他在一起的情景。
有的是陸湘扶着他的手。陸湘的手很纖細,雖然跟臉色一樣黃黃的,握在手裏卻很軟糯,很好握,抓着了就不想松開。
有的是他貼着陸湘的耳朵說話。陸湘的耳朵形狀很好看,不大,不小,既不招風,也不貼臉,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那天的雨太大,若不是那雨,他應當能記得她耳朵的味道。
許許多多陸湘的畫面彙集到一處,就像許許多多的溪水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最終彙集成了一條大河,奔騰着流向大海。
趙斐終于松了口氣。
“主子,藥熬好了。”陳錦又在外頭叩了叩門框。
“進來吧。”
陳錦捧着托盤進來,伺候着趙斐喝藥,等他喝完,又給喂了一碗清水。
等到趙斐擦了嘴,陳錦方才退下。
“站住。”
陳錦捧着托盤站定。
趙斐擡眼看着他,眉宇間盡是譏諷,卻不說話。
“主子。”陳錦躬身站在一旁,“奴婢要是做錯了什麽事,主子只管責罰便是。只是奴婢愚笨,不知哪裏做錯了。”
趙斐臉上的譏諷更甚:“不知?”
“奴婢确實不知,能否請主子明示,叫奴婢死個明白?”
當真是越來越嘴硬了。
趙斐道:“那好,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下午,敬事房來人的時候,你出去是怎麽傳話的?”
原來是算這筆賬。
陳錦道:“奴婢出去教底下人說,主子今日不停流鼻血,出恭頻繁,一個時辰出了四次恭。”
趙斐抓起旁邊的湯婆子朝陳錦砸去。
砰地一聲,湯婆子狠狠砸在陳錦的腳邊,倒是沒有砸中他,只是這湯婆子是銅制的,這麽一砸,整個摔癟了。
“多謝主子饒命。”陳錦忙道,“不過主子請容奴婢分辯,今日奴婢也是為着主子,才特意這麽說的?”
“噢?你還是為了我?陳錦,我看你是越發不懂規矩了。”
“主子,奴婢若是不把主子的病情說得嚴重些,陸姑姑未必會來探望。”
叫自己出去跟敬事房的小太監搭話,不就是想把話傳到陸姑姑那邊去麽?
陳錦可不是跟他搗亂,而是順着他的心意去做。
“那我還得感謝你在外頭傳我的瞎話了?”
這件事,趙斐越想越覺得來氣,恨不得沖過去,狠狠踹這狗奴婢幾腳。
趙斐此刻的心思,陳錦不想琢磨,也不願意琢磨,只恭敬道:“為主子分憂是奴婢的本分。”
話音一落,外頭便有小太監通傳,“九爺來了。”
“滾!”趙斐狠狠罵道。
陳錦終于松了口氣,趕緊将地下的摔癟的湯婆子撿起來溜號了。
他前腳還沒跨出門,趙谟就進來了。
見陳錦灰頭土臉的模樣,頓時笑了起來:“隔着老遠就聽到噼裏啪啦的,大晚上這麽大動靜,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九爺,主子在裏頭呢。”
見陳錦裝傻,趙谟更好奇了:“他發脾氣了?”
陳錦笑道:“是奴婢們伺候得不好。”
“油嘴滑舌的,我看六哥是該訓訓你。他是病人,你還氣他!”匆忙訓過陳錦,趙谟擡腳進了內殿。
原以為趙斐在生氣,誰知趙斐坐在榻上,神色古怪,不知在想什麽。
“六哥,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趙斐笑了笑。
“瞧着你比先前精神多了。”
趙谟這麽一說,趙斐确實覺得,自從梁太醫幫他引火下行之後,雖然腹中仍是不太舒坦,但精神卻是極好。
“畢竟只是含了點參片,又不是吃什麽毒藥。”
“說的也是,”趙谟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語氣随之輕松了許多,“沒事就好,我今兒忙完功課,趕緊洗漱了過來給你侍疾。”
趙斐斜眼掃了他一眼,趙谟的臉和頭發都是潔淨清爽的,身上穿的是幹淨的寝衣。
“你就這麽走過來?”
“反正天黑了沒人看見。明兒我穿你的常服出門。”
趙谟說着,便越過趙斐直接跳到了榻裏面。
這榻上只有趙斐身上那一床錦被,因此,趙谟伸手便去拉,然而這麽一扯,方才蓋在趙斐身上的被子就扯到了趙谟這邊。
趙谟安安穩穩地躺下,伸手一抖,想将被子抖平整,誰知這麽一抖,被子裏一股特殊而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趙谟登時一愣。
“六哥,你……”
“我什麽?”
“你真夠可以的,病成這樣還能玩铳!”趙谟驚訝地大喊起來。
趙斐臉一沉,沒有說話。
趙谟大笑起來,坐起身狠狠拍了趙斐一下,“六哥。你今天把我吓壞了你知道嗎?梁太醫說得那樣嚴重,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說說,別人都以為你虛弱得下不了地,可你這躺在這兒都能玩一把,我瞧着你這身子壯得很。”
趙谟本來力氣大,動作極快,趙斐剛才就分了一下神,就叫他把被子扯去了。
都是十來歲的少年,趙谟聞着被子的那味兒,知道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當下他也不辯解,只伸手把被子扯過來,扔到了地上。
“你去櫃子裏拿一床幹淨的過來。”
趙谟嘻嘻笑着:“六哥,你害羞了嗎?其實我還一直想問你,平時到底怎麽弄的?”
說完,便拿肩膀撞了撞趙斐。
趙斐沒好氣地別過臉,不想看趙谟的二皮臉,伸手敲了敲旁邊的鈴铛。
陳錦很快進來,給他們抱過來兩床幹淨的被子,又伺候着趙斐洗漱,将殿中的大燭臺滅了,這才退下。
寝宮內頓時黑下來了。
雖然兩人蓋着不同的被子,趙谟仍是裹着被子往趙斐的身邊湊,“六哥。”
“你忘了梁太醫說我需要靜養了?”
“他就是個庸醫,言之鑿鑿的說你虛不受補,你明明一點都不虛。”
不虛……
趙斐一直自己是個比較薄情冷淡的人,除了早上會那樣,從來沒有在別的時候有過什麽變化,但是先前……
“六哥,你在想誰呢?”趙谟好奇地問,眼睛亮晶晶的,“你那個時候,想的是誰?”
他真的很想知道,六哥在那樣的時刻心裏會想着哪個姑娘。
“你想的是誰?”趙斐随口反問。
“明知故問。”
的确是白問。
趙斐挑了挑眉,沒有再追問。
“六哥,你快說呀?怎麽現在什麽事都瞞着我?”趙谟抱怨了起來。
趙斐沒有說話,在黑暗中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
“你說不出口?”
“嗯。”
“你還有說不出口的事?”趙谟有些不信。
“當然,連陳錦都以為我有病。”
陳錦雖是他的奴婢,可他一直知道,陳錦做事有自己的想法。若不是以為自己有病,以他的性格,自會百般相幫,而不是百般搗亂。
“啊?這麽嚴重?那你先前是因為這個發脾氣嗎?”趙谟驚訝的問。
“嗯。”趙斐淡淡應下。
“你是喜歡什麽不該喜歡的人了?可是,再不該喜歡的人,你跟我說,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啊。”
趙斐不語。
趙谟又道:“你要是不想說,那我猜,猜對了,你就應一下。”
“好。”趙斐知道他不肯輕易罷休,只好答應。
趙谟仔細在腦中搜羅着趙斐可能喜歡的女人。
“你不會是喜歡沐青青吧?”
趙谟不喜歡沐青青,覺得她太嚣張,但趙谟不得不承認,沐青青是位絕代佳人,他的好兄弟岳天意就被沐青青迷得七葷八素的。六哥……趙谟真不希望六哥也喜歡沐青青。
不為別的,他覺得他們倆不合适,況且,沐青青那個妖精也配不上六哥。
她明明已經成為父皇的妃子了,可是有一回在宮中見到岳天意,趙谟親眼看到沐青青含情脈脈地看着岳天意。
要不是她老是搞這些小動作吊着岳天意,趙谟相信,岳天意肯定早就把她放下了,不至于拖到現在還沒有定親。
“不是。”趙斐答得很果斷。
得到了他期盼的答案,趙谟松了口氣。
他真的很讨厭沐青青,一個岳天意就已經夠讓他頭疼的,要是再加上六哥,趙谟不得被氣瘋才怪。
他眯了眯眼睛,繼續思索起來。
六哥向來深居簡出,他認識的女子,趙谟自然都認識,其實數來數去也沒有幾個。
趙谟遲疑了一下,把另一個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
“六哥,你喜歡玉兒嗎?”
岳天玉……
她在趙斐心裏一直是個很愛笑的小妹妹,趙斐喜歡岳天玉的率直,喜歡岳天玉的爽朗,喜歡岳天玉的聰明而不賣弄,每回跟岳天玉說話,趙斐都覺得很輕松很自在。
但是玉兒是他喜歡的妹妹,僅僅是妹妹。
“不是。”
趙谟在心裏一嘆,卻又輕松了幾分。
他一直知道岳天玉對趙斐的心思,可是母後說過,不能叫玉兒嫁給趙斐,因此他一直故作不知,從不在趙斐跟前提起這事。
天玉是個好姑娘,家世好,相貌好,性情好,什麽都好,還仰慕趙斐得要命。
趙谟一直覺得岳天玉在六哥心裏的那個姑娘,母後為了自己不成全他們,趙谟如鲠在喉。
現在聽到趙斐親口說他不喜歡岳天玉,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總算是沒有因為自己而斷送了六哥的姻緣,岳天玉再好,六哥不喜歡,那她就不是六哥的良配。
那會是誰呢?
趙谟又認真地思索起來。
他跟六哥都認識的姑娘,年紀差不多又出衆的,掰着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沐霜霜、許亭然,還有……還有……
“六哥,你喜歡景蘭嗎?”趙谟突然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
“我怎麽會喜歡她?”趙斐無奈道。
聽他答得這樣幹脆,趙谟徹底地輕松了下來。
“那你到底喜歡誰?我猜不出來了,你随便說,不管你說誰,我都支持你。”
趙斐沉默。
“六哥,你就告訴我吧,你就這麽信不過我麽?”
“我……”趙斐猶疑着開了口,“其實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喜歡。”
“你先說是誰。”
“我都不确定,怎麽跟你說?”
趙谟想了想,“那你告訴我,你有沒有随時想她?”
“沒有,我不會随時想她。”
趙斐不是随口答的,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所以趙谟的問題,他仔仔細細想過方才作答。
“這樣啊,那你會不會每天都想見她呢?”
見她……
“也沒有吧。”
趙斐覺得自己沒有每天都想見她,只是說今日确實是很想見她,甚至想叫她留在長禧宮。
“嗯……”趙谟也犯難了,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會天天想見她啊,“那你就只有玩铳的時候想她?”
聽着趙谟如此直白的問話,趙斐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以前只是早上起來的時候會有變化,他心裏并沒有什麽波動,沒有想過誰。只有剛才那一次,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他一直想的是她,想着她溫暖的手,想着她柔軟的聲音。
“六哥,你……哈哈哈哈,”趙谟哈哈大笑起來,“你可真夠無情的,平時不想人家,就那種時候想想。”
“不是,”趙斐否認道,答得極為認真,“我也想見她,也想聽她說話,想聽她關心我,只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時時都想,日日都想。”
“哦,我知道了,那你對她不是天意對沐青青那種死心塌地的喜歡,你現在就是有一點喜歡。”
有一點喜歡?
“這就是喜歡了嗎?”趙斐的語氣裏帶着一些懷疑。
“我覺得是有一點點。六哥,我真不知道什麽樣姑娘能叫你動心,就算一點點喜歡,也是厲害。你就大發善心告訴我,到底是誰讓你有了一點點喜歡。”
“我若是說了,你覺得我奇怪呢?”
奇怪?
趙斐不說還好,他這麽說,更加勾起了趙谟的好奇心。
他真是想知道,趙斐喜歡上了一個多奇怪的人。
“六哥,你快說吧。”
趙斐沒有吭聲,趙谟不會一直催他,就在趙谟覺得自己快等不下去的時候,趙斐終于開了口。
“我好像,有一點喜歡陸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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