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主子,要起嗎?”

趙斐“嗯”了一聲,看着旁邊的空被子,問道:“九弟幾時走的?”

昨夜聊天說太晚,趙斐睡得很沉,連趙谟什麽時候走的都沒察覺到。

“九爺說今日早課提前的,雞鳴時就走了。”

陳錦說是雞鳴時分走的,其實趙谟走得更早,看着神色十分疲憊,像是一夜沒睡似的。不過陳錦沒想跟趙斐說得太細,眼下對趙斐來說,最要緊就是靜心凝神養身子。

“備早膳吧。”

“主子要傳膳?”陳錦愣了一下,前幾日都是他催着趙斐用膳,他才勉強用一點,今日趙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然主動說要傳膳?

“叫你傳你就傳,多要些開胃小菜。”

陳錦大喜過望:“是,主子稍等,我這就去。”陳錦快步出了門,對外頭的宮人囑咐了幾句,趕忙進來伺候趙斐洗漱。

趙斐今日看起來精神不錯,心情也不錯,待宮人布好了早膳,自己捧了碗粥吃起來。

桌子上擺的開胃的菜,五絲黃瓜卷、三色雞丁、清炒藕片、擂茄子、焦溜丸子,平常雖然也會擺這麽多,但趙斐大部分時候都是淺嘗辄止,今日他拿着筷子每一道都嘗了嘗。

“主子,還有再添些菜麽?”

趙斐用了半碗粥,放下碗筷,“不必了。”

陳錦替他淨了手,吩咐人将食案撤下去,忍不住道:“昨日主子發病那麽厲害,沒想到今日竟好了,梁太醫這醫術當真是神了。”

是梁太醫的功勞麽?

趙斐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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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一早起來,只覺得通體舒泰,神清氣爽。

梁太醫為他治病多年,服了那麽多藥卻從來沒有這種感受。

趙斐覺得,這是陸湘的功勞。

倒不是因為她送來的雞湯,而是因為她給自己帶來的希望。

“主子,你要下地?”

“備攆,進宮。”

陳錦點了點頭:“昨日主子病重,坤寧宮的确來了人,說娘娘記挂主子得很。”

“不是去坤寧宮,是去養心殿。”

去養心殿?

陳錦愣了一下,“主子幾時去?”

趙斐想了想,道:“你先去司禮監找封勇禮,看他叫我什麽時候過去。你自己進宮找他說。”

“是。”陳錦應聲下去,另叫了人進來伺候。

趙斐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上次陸湘留下的書稿翻看了起來。陸湘幾次過來讨要書稿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拿走,如今他要離宮,歸期未知,自是要幫她多做一些事。

他提筆鋪紙,将剩餘幾篇要用到的書目寫了下來,趁着今日精力充沛,多做些事。若是陸湘要自己把書稿全部帶走,還有好多事需要做,她拟寫的《珠玉》篇提綱需要進行修改,沈平洲留下的其餘幾篇提綱有幾處也有疏漏。

這是是他之前就已經想過的,只是那會兒沒想到陸湘會着急離宮,更沒想到自己會比陸湘更早離宮。

“主子。”

一個時辰後,陳錦終于回來了。

“封勇禮怎麽說?”趙斐一邊寫字,頭也不擡地問。

“陛下今日提早下朝了,封公公請主子現在去養心殿面聖。”

現在?

看來這事的确是父皇心裏的頭等大事。

趙斐面色無波的放下筆,由着底下人伺候着換上了赤色圓領袍,由陳錦扶着出了長禧宮,登上了步攆。

因有聖谕傳召,步攆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養心殿。

養心殿的宮人們都在院子裏站着,只有封勇禮站在廊下,見趙斐來了,走上前親自扶了趙斐上臺階。

“六爺,陛下已經在殿內等候了。”

趙斐點頭,搭着封勇禮的手往養心殿內走去,陳錦本想上前,卻被守在臺階上的侍衛狠狠瞪了一眼,他只能跟其餘宮人一般,侍立在院子裏。

一進養心殿,正當中那座琺琅彩飛龍虎耳爐便飄過來淡淡的白篤耨香味道。

這白篤耨香的味道較之龍涎香更清淡且綿長,如今皇帝年紀大了,更青睐這種味道。

只是這香極為難得,只在安南國可尋,一年上貢不過三斤,還不夠養心殿半年的用度,因此只在皇帝的書房聞得到。

“兒臣拜見父皇。”

皇帝正坐在書案前,聽到聲音,含笑看向趙斐:“昨日聽說你發了急症,腹痛不止,朕原擔心着,沒想到你竟過來了,朕心甚慰。封勇禮,給斐兒搬把椅子過來。”

封勇禮給趙斐搬了一把椅子過來,趙斐落座後,封勇禮侍立到了皇帝身邊。

趙斐道:“昨日早膳貪多,因此吃壞了肚子,幸得梁太醫妙手仁心,這才藥到病除。”

“回頭告訴太醫院,好好褒獎一下梁太醫。”皇帝道。

“奴婢記下了。”

皇帝轉向趙斐:“那日朕與你一番推心置腹,當時你沒應朕。這幾日,朕一直在想,朕這個想法到底對不對,今日你過來,可是有答案了。”

趙斐道:“兒臣以為,總要去試了才知道。”

“說得好!封勇禮,朕早跟你說了,別看朕這個兒子身體弱,可他就是像朕,敢為天下先。”

趙斐心底冷笑,挖祖墳,的确是敢。

封勇禮恭敬道:“陛下英明,諸位皇子,六爺的确是最像陛下的。”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東廠那邊備得如何了?”

“奴婢這邊一切準備妥當,只等着六爺一聲令下便可出發。”

皇帝滿意地颔首,又看向趙斐:“斐兒,你看什麽時候出發為當?”

“兒臣還有些許雜事。”陸湘那邊的書稿,今日早上只是匆匆做了批注,太過簡略,陸湘未必看得明白,若要妥當的交到她手裏,還需要再寫得細一些。

“你要等多久?”皇帝徑直問。

“十日。”

“不行,”皇帝擺手,十日太久了,他等不了那麽久,“朕最多給你五日。”

五日?父皇可真是迫不及待了。

趙斐沒有說話。

皇帝的眸光一下沉了下來。

封勇禮見狀,便道:“六爺體弱,這回要出遠門,恐怕得多做準備,五日恐怕是有些倉促。”

“那就六日。”

趙斐心中唯有冷笑。

六日,他趕一趕,應當能把陸湘接下來要做的事理清楚。

“兒臣盡力而為。”

皇帝見他應下,方才舒了口氣:“斐兒,不是朕要逼你。實在是咱們父子二人,剩餘的時間不多啊。且不說朕如今精力大不如前,你看看你,接連病了好幾次,朕等得起,你等得起嗎?”

“兒臣明白,為了父皇,也為兒臣自己,定當竭盡全力。”

皇帝聽到他如此保證,滿意地點了點頭。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不明。”

“且說,朕能辦到的,全都答應。”

趙斐道:“這次出宮,兒臣應當如何對母後交代?”

“這你不必擔心,朕已經想好了。”

皇帝語畢,封勇禮接着道:“高祖福地在江淮,只要六爺這邊準備妥當了,奴婢會叫太醫院奏請皇上,讓六爺去揚州行宮養病。”

去揚州行宮養病?

“六爺當年墜入冰湖,身體為寒氣所侵,這些年來體內濕寒之氣郁結,冬日裏病情尤甚,江南之地溫暖宜人,最适合養病。”

趙斐不想自己深居北苑,父皇對自己的病情依然了如指掌。

他欣然道:“父皇思慮周祥。”

“你放心的過去,皇後那邊也好,宮裏也好,朕自會安排妥當,不叫人起疑的。”皇帝和顏悅色的說,“朕已經跟封勇禮說好了,東廠安排六十人,這些人已經出發了。朕的影衛安排二十人,你自己再帶二十人,你們一起出發。到了那邊,這一百人全聽你的差遣。高祖的福地足足修建了三十多年,工程浩大,你先帶人去探個虛實,若是你們人手不足,可去江北大營調人。”

皇帝說着,便将手邊的一個錦盒往前一推。

趙斐不知其意,伸手捧起錦盒,打開一看,裏頭竟是江北大營的兵符。

“父皇?”

“這個兵符朕就交給你了,從現在起,江北大營十萬大軍全聽你的調遣。”

趙斐神色一凜,起身站了起來,捧着兵符跪在地上。

“父皇,兒臣實不能擔此重任。”

“哈哈,”皇帝大笑着從龍椅上站起來,繞過書案,将趙斐扶了起來,“若是你身子康健,朕現在就能将這個江山交給你,何況區區一個兵符,你拿着吧,到時候要人要物,你也好随機應變,省得還要回京請旨,麻煩。”

“兒臣只是想為父皇盡孝,不敢妄想其他。”

“朕不許你想的,那叫妄想,朕許給你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皇帝說着,拍了拍趙斐的肩膀,“你呀,就是像朕,多疑、心眼多,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也是壞事。”

趙斐道:“兒臣并非不信父皇。兒臣一個廢人,活着不過是行屍走肉,沒有什麽指望,能得父皇委以重任,兒臣欣喜若狂。若非父皇,兒臣只怕這一生都走不出京城。”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皇帝語重心長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老天爺讓你重病,你卻因着不利于行,博覽群書,你看的那麽多書,或許就是等着在高祖的福地派上用場。”

“父皇英明。”

“封勇禮那邊找了幾個精通五行八卦的術數高人,到時候或許能幫得上你。”

說是術數高人,其實是秘密從各行署監牢中押過來的盜墓賊。盜墓賊雖然入不得流,但其中不乏雞鳴狗盜之輩,東廠逐一提審過後,留下了四個有幾分真本事的。

趙斐看向封勇禮:“已經獲知福地位置了?”

封勇禮道:“據術數推演,江淮之地,适合真龍墓葬的地方只有幾處,如今正在探查之中,等到六爺過去,應當就會有結果了。”

趙斐微笑着點了頭。

那日他雖回絕了父皇,但父皇這邊卻一直安排司禮監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他猜對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由不得他同意還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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