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吃桃
檐下的積雪被燈光照得亮瑩瑩,兩個媽子提着裝了水的木桶,把一條雪堆出來的院中路踏得斑駁,白雪沾了腳底的髒東西,不好看了。
陸邛章沒再抱着人,坐着瞧媽子把洗浴的東西一應放在旁邊的黃花梨木架子上,聲音似笑非笑,“怎麽不見劉媽子?”
兩個媽子是廚房裏粗使的,不常見陸邛章,唯唯諾諾的低着頭不敢擡,“老太太把她叫去使喚了。”
陸邛章鄙夷一笑,“你倆睡去罷。”院子裏總有養不熟的老狗,他心想,站起來走到床邊,盯着床上躲在黑色大衣裏的人瞧。
倒也釋然,畢竟劉媽子在這宅子裏做工的時候,他還沒出世。
“自己不會挑開嗎?”他問着,彎身,拿走這人頭頂上的大衣。
本是冬日裏窩藏的一只兔兒,乍然被人掀了巢,總是有些怯呆的。梁向意盯着陸邛章,這回沒帳子遮光,一清二楚的,看清了陸邛章略長的一雙眼,利利的把他剖開,很慢的,眼裏頭才因他的呆怯反應,生出一點很淺的笑。
高高鼻梁根,兩片薄薄的唇,這人是有些兇的,梁向意想。
偏圓的臉蛋瓜子,呆兔兒一樣的眼神,這人是好支使的,甭管在哪兒,都是,陸邛章心知肚明。
梁向意還穿着藏翠閣出來的那身衣衫。說起來也不算衣衫,薄薄的一身紗罷了,藏不住身遮不住肉,滾了外頭的一身雪,白淨的竟是暖的。
陸邛章淡身道:“過來。”眼睛輕輕黏在梁向意臉上。
他不知紅姨是怎麽教人的,梁向意竟一時沒動,一雙眼直勾勾瞧他。陸邛章的耐心只花在生意上,登時便冷了臉,兩片唇微張,預備說些恫吓人的話。
只是,還沒說出來,便給人堵了。沒有預備的,這人直身一把摟住他,兩條手臂摟上他的頸子,軟暖的,把他摟緊了。
不像看着的時候那般肉欲,人一抱上他,陸邛章很清楚的知道,是個男人的骨架子,就是小,他問,“家裏頭,把你當丫頭養,還是小子養?”
梁向意不知該怎麽答他這話,倒清楚自個兒的處境,他被陸邛章買進來,就是當丫頭使的。縮在人頸窩裏,軟聲答,“當,當丫頭的。”
陸邛章看抱着人轉了個身,“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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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陸邛章心裏算了算,喲,小他十二歲,一輪十二生肖了。他都可以想到,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定要在菩薩面前替他贖罪,口中喃喃不止,造孽吶造孽吶……
可是,造孽多半是教人獲得某些樂趣的。剩下的,等他死了,再向閻王爺求恕罪罷,且得幾十年呢。
沒幫人解衣衫,陸邛章把人放進木桶裏,拉了把椅子在旁坐下,居高臨下盯人瞧,“你猜猜,明兒紅姨來這兒,會開多少大洋?”
“不曉得。”梁向意不大敢看他的眼睛,下巴尖貼着熱氣騰騰的水面,恨不得縮進水裏。
他有一口鄉音,不知打哪兒來的,聽着招人笑,陸邛章一笑,靠近人的耳朵,壓低聲:“要是她開得高了,我便不要你了,把你送回去!”
梁向意一急,擡頭看着他,白淨肩膀像魚浮上來的白肚子,一下一下的浮沉,“我……”
陸邛章漫不經心的撇嘴,瞧人急得要哭,眼周一圈紅,憋出句求他的話,“哥,別、別把我送回去……”
“紅姨都教了你些什麽,使出來瞧瞧。”陸邛章點着人的眉心,把人推開。
梁向意不知他的路數,甚至連他的名兒還不曉得,就要留下他,用些招人稀罕的手段。所以他做得不好,怯生生的不招人喜歡,把陸邛章點他眉心的手拿下,親了下,便生硬的把陸邛章攬住了,一些水從手臂落下,濕淋淋的澆在桶沿,弄濕了地。
陸邛章被他叫自己的稱呼取悅,他是家裏老幺,今年也三十二了,外頭人慣叫他陸老板,沒人喚他哥的。他抿唇壓住笑意,“那兒不好嗎?紅姨說你剛落那兒的時候,可瘦,這身肉都是她養出來的。”
一時,梁向意不做聲了。陸邛章被他抱着,上半身傾着,一站,就把人從桶裏撈出來,落了一地濕淋淋的熱水,水汽自地而起,把兩人包了。
陸邛章扭頭,瞧清人包着淚的一雙眼,淬水的桃肉一樣,招人把上頭的淚吃幹淨。梁向意的唇一張,嗫嚅:“求你……”身上的衣衫帶水,不一會兒就冷,逼得他哆嗦往陸邛章懷裏鑽,摟緊陸邛章的頸,“哥,冷。”軟哝哝的聲調,想讨人的好。
陸邛章輕笑一聲,“土豹子。”給人解衣衫,重新放進水桶裏,捧了把水淋在人的臉上,不願意看他流出的眼淚。
正巧的,有人敲門,斷了陸邛章接下來想說的話。他眉一皺,不動,“誰?”
“是我。”劉媽子在外頭賠笑,“老太太喚少爺過去,有話說。”
陸邛章輕蔑的哼了一聲,“我睡了,有什麽事兒,明兒再說。”
劉媽子在外不死心,“老太太說……”
“砰!”屋裏響起響亮的一聲,甭說劉媽,梁向意也吓了一跳,陸邛章故意碰翻了個彩瓷瓶,碎片一地。
陸邛章斂了臉上的笑意,冷淡的,“我說我要睡了,劉媽。”屋外登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很快的,消失在雪夜裏。
一出插曲,教梁向意一顆不上不下的心跳得飛快。陸邛章沒再說話,他也不敢再說,直到兩人躺在一張床上。
他不願意再回藏翠閣,又不敢去勾引陸邛章,才被人說了土豹子,在床上的黑暗裏眨着一雙眼,睡不着也不敢動。
聽陸邛章呼吸越來越平緩勻和,才坐起身,慢吞吞靠近,不敢摸不敢碰,摸到一處離人稍近的地兒,輕輕躺下。
沒成想,睡着的陸邛章一下動作,梁向意被逮住了。他的臉倏地發燙,牽扯出一句結結巴巴的:“哥……”
陸邛章沒應聲,只把人摟緊了,一聲輕笑忍不住,從嘴裏跑出來,“我三十二了,外頭人都喚我陸老板。不要命的,喚我陸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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