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理智與愛

同是黑暗世界的族群, 姐妹兩肉眼可見地放下了一些戒心。她們肯開口說話了, 姐姐向巫師請求道:“請幫我妹妹看看,她剛剛被狼人襲擊過來。”

這正是萊茵的目的。

萊茵直接走到妹妹身旁,看了一眼妹妹的傷口。

燈光之下,妹妹肩膀的衣服撕開了,傷口皮肉翻卷, 本該鮮紅的血液此時正泛着黃綠色, 源源不絕從傷口處滲出。

……僞裝得還真的很像了。

萊茵不動聲色地想到, 他心念一動, 更多的水汽從空氣中剝離, 聚集到他身旁,依循他指揮清洗妹妹的傷口。

然而水流并不能将黃綠色的血液洗幹淨,随着血液不斷的流失,妹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站在旁邊的姐姐一時看看妹妹, 一時又看看萊茵,眼睛之中充滿焦急與擔憂。

洗了一會, 萊茵忽然出聲:“衆所周知, 血族的能力都源自于血液。”

姐姐:“沒錯,是這樣的。”

萊茵:“狼人的爪牙上都有劇毒。”

姐姐:“這個我也知道, 我聽說過!”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好辦了。”萊茵漫不經心,“你妹妹中了一種狼毒,這是狼人最新合成的一種毒液,能污染血液且非常難以清潔, 如果不能從狼人手中拿到解藥,你妹妹就會死亡。而解藥只有狼人有。”

屋子之內,氣氛突然沉寂。

妹妹錯愕道:“什麽?我——”

萊茵截斷妹妹的話,他嚴厲盯了她一眼,又示意着飛快一瞥姐姐,對她說:“你,快要,死了。有什麽未盡的心願就及早完成吧。”

妹妹:“……”她覺得自己好像從那一眼中領悟出了什麽來……

姐姐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答案。

她退後一步,驚叫道:“這不可能,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情,如果狼人能輕松地殺了血族,他們早就大舉進攻我們了!”

萊茵的演技十分過關。他以一種“病人家屬正在無理取鬧”的表情看了一眼姐姐,又甩個響指,水珠消失。

他淡淡說:“我要說的話都帶到了,接下去要怎麽解決問題,是你們的事情。”

他準備離去。

極度慌亂之下,姐姐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抓向萊茵。

萊茵飛快在面前凝出一面水牆阻止姐姐,他嚴厲警告:“不要随便碰觸我,你這個吸血鬼!”

碰觸到水牆的姐姐如同碰到了火焰,她飛快收回手:“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就去找狼人,我去要這種毒素的解藥,你能幫我照顧一下我妹妹嗎?我拿到解藥就回來——這是什麽毒?”

萊茵:“……”

這種被他們杜撰出來的毒當然沒有名字。

但是這難不倒萊茵。

他立刻就替這種毒液取了一個很符合狼人命名學的名字:“這種毒叫做‘吸血鬼全他媽去死’,快去快回,一旦她體內的血液被徹底污染,她就将變成灰燼。”

姐姐已經心慌意亂,她立刻離開了。

當姐姐離去,屋子裏只剩下妹妹與萊茵。

妹妹看着萊茵的眼神充滿了疑惑與警惕:“你是誰?”

萊茵:“我只是一個路人。”

妹妹低吼:“你想幹什麽?你欺騙了我姐姐!”

萊茵:“……那你為什麽不挑破呢?是否因為你覺得我正在幫助你,幫助你将你姐姐留在你身旁?”

房間裏一時沒有了聲音,妹妹姣美的臉上閃現出種種情緒,有痛苦有悲哀有希冀還有無望的期待。

萊茵看了一會。

他放輕聲音:“幸福并非只在于擁有。克制你的欲望,你将得到遠比放縱更長久的美與愛。”

妹妹冷冷說:“那只是失敗者的自我安慰而已!幸福并非只在于擁有,但擁有分明是最幸福的事情。”

萊茵不再說話,他并不強迫任何人接受他的觀點。

但妹妹沒有停止,妹妹對萊茵惡毒低語:“說出這種話的你永遠都是個失敗者!你甚至不敢去追逐你想要的東西,因為你害怕失敗,因為你——”

“因為我的愛絕非你可以理解,我愛人遠勝你愛己。”萊茵冷冷睨了妹妹一眼。

妹妹垂下了頭,長發将她的臉遮住。

她的聲音中産生了低低的泣音:“我也希望姐姐能夠幸福,但是愛怎麽可能控制,嫉妒吞噬我的心,我只是想永遠和姐姐在一起,就我和她,我們被同一個長者初擁,那一刻,毫無血緣的我們就成了永生的姐妹……”

萊茵看着妹妹。

他依舊不認同妹妹的行為,但在這一時刻,他心中滋生了一些憐憫,這源于他和妹妹之間的些許相似:

理智将一切情感有條有理地分類分析,但情感總是沖破理智劃出的框架。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不可控制,愛與喜歡,才擁有讓人笑讓人哭,讓人幸福也讓人癫狂的無上魔力。

他又承認:

也許真如席歌所說,一切倫理對于死人而言都是沒有意義。我也并沒有必要這樣堅持過去,畢竟我已經是吸血鬼,早就不會有人對我強調種種戒律,唯一的問題……唯一的問題,只是另外一個人對我的想法。

萊茵從妹妹的屋子中走了出來。

這一場對話讓他思緒飄得有些遠,他來到村口,在村口的一棵樹上等待席歌。

夜色朦胧,樹海翻湧,他的心也一同翻湧。

曾經他坐在黑夜裏,暢想着後裔成年的那一天。

如今他坐在黑夜裏,所暢想的未來已然悄然變化。

變成他與後裔在一起的那一天。

對未來的期許攪亂了萊茵的心,各種虛幻的幸福未來散亂地在萊茵腦海中浮現又消失。

時間不知不覺向前走着,他左等右等,就連出去找狼人拿解藥的姐姐都一臉憤懑地回來了也沒有見到席歌的身影,要不是周圍沒有白霧出現,他都以為席歌出了什麽事情。

一直到天邊晨光微熹,席歌才披一身水汽,姍姍出現在遠處。

萊茵:“怎麽回來得這麽遲?”

席歌一揚眉:“我去狼人群居之地看了看。”

萊茵一陣驚訝:“狼人的住所顯現出來了?”

席歌嘿嘿笑道:“沒有錯,昨天我看見姐姐和狼人吵起來之後本來要回來的,但我靈機一閃——這個回憶的後期,妹妹是潛入過狼人營地周邊的,也就是說,狼人營地是存在的。那麽只要我跟着和姐姐來往的那個狼人,我完全可以不用等待劇情的發展,提前找到這個本來就存在的東西,我有預感,這個狼人營地應該非常有用!”

這一連串的布置成效斐然,姐姐和狼人已經分開。每天裏,她除了都守在重傷垂危的妹妹身旁,小心翼翼照顧妹妹之外,就是暗暗來到狼人營地之前,徘徊刺探,想方設法地潛入營地,尋找“吸血鬼全他媽去死”的解藥。

為了能将姐姐留下,妹妹哪怕極為擔憂試圖潛入狼人營地的姐姐,也依舊謹守秘密,為了不讓姐姐發現端倪,甚至不惜每天半夜偷偷放血,真正讓自己越來越虛弱,好叫幸福的時光可以更長更遠。

旁觀的兩人一邊關注一邊評價。

席歌說:“果然受傷是升溫感情的不二法門,你看現在姐妹兩的情況,簡直跟在度蜜月似的。”

萊茵朝席歌看了一眼,他假裝不經意說:“但當初我受傷的時候,你對我的感情好像并沒有升溫。”

席歌:“那當然沒有升溫,我是那種因為有個人受了傷就突然愛上他的愚昧的人嗎?”

萊茵心情就很複雜。

席歌突然納悶:“等等,我們的事和她們的事真的能放在一起當個對照組嗎?”

萊茵鎮定道:“還是有些相似之處的,畢竟在後面的相處之中,我們的感情升溫了。”

席歌:“這倒沒錯。”

萊茵:“也許你只是比較慢熱。”

席歌:“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有點不能反駁……”

萊茵有點緊張了。

自從和妹妹的一番交談之後,萊茵想通了很多,他想:既然我實在無法控制我的心,那我就盡力試一試,我愛人的方法與妹妹不同,但是如果連嘗試都不敢嘗試,那确實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與懦夫。

他覺得兩人的對話好像漸入佳境,他盡量把持住,斟酌着言語準備再開口,希望能夠借着姐妹的事情再旁敲側擊席歌兩句。

但席歌先一步說法了,輕輕放過自己疑惑的他很快将話題轉回來,他是很認真在做任務的:

“雖然妹妹看着對現在的生活還挺滿意的,但繼續存在的夢境說明了一切,我感覺還是要制造一個讓妹妹心滿意足的結果……你說……”

萊茵:“……”

席歌:“我記得正是妹妹和姐姐動手之後,一切才走向不可控制的,如果讓姐姐和狼人在妹妹面前反目厮殺,我相信小心眼的妹妹會有大仇得報的快感的。”

萊茵:“……”

席歌一甩響指:“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我僞裝成吸血鬼——我不用僞裝就是吸血鬼了,潛入狼人營地,偷襲狼人,并放話讓狼人不要再來打擾村莊中的血族姐妹,這樣狼人必然會來找姐姐!所以這兩天你可以适時給妹妹通個氣,讓妹妹做出彌留的狀态刺激姐姐!”

萊茵:“……”

席歌終于發現萊茵從頭到尾就沒有說話了,他奇道:“皮皮你怎麽了?”

萊茵很複雜,很沮喪:“沒什麽……”

他長嘆一口氣,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

“你真是太卑鄙無恥了……”

席歌才不承認:“沒有,我才沒有,我這是機智!我明明是社會主義五好青年,究竟哪裏卑鄙哪裏無恥了!”

他說罷,又感慨了一聲:“唉,其實姐姐和狼人的愛情還挺美好的,他們為了愛情不惜生命,也勇于沖破封建的阻撓,這部電影其實讴歌了愛情的偉大與崇高,最後還弄了個孩子來點題,新的生命新的開始。可惜給我們發獎勵的是妹妹,只好讓無辜的狼人炮灰了……”

确定了計劃,席歌又開始了自己卑鄙的攻略。

姐姐屢次徘徊在狼人營地周圍,部族裏的狼人已經有所發覺,但在愛着姐姐的那位狼人的掩護和席歌的看顧之下,姐姐始終沒有碰到太大的危險。

不過最近妹妹急速惡化的狀态讓姐姐有點焦灼,姐姐遺落下的蛛絲馬跡越來越多,部族之中也傳出了越來越多的流言,暗中注視着姐姐的席歌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在夜黑風高的一個晚上,他偷襲了狼人營地,利用天賦能力大肆破壞狼人部落,并痛毆每一個被他靜止了時間的狼人。

大概十分鐘時間,狼人營地徹底混亂,營地中的狼人集體陷入狂怒的變身狀态,席歌覺得差不多了,他輕蔑一笑,揚聲昭告全體狼人:“你們這種只配生活在森林裏的臭烘烘種族,不要再妄想和高貴的血族扯上關系了,管好你們的族人,不準再去騷擾村中的血族姐妹!”

他說完就速度溜了。

這個卑鄙的計劃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狼人營地徹頭徹尾的混亂起來,喜歡姐姐的狼人從營地中跑出,一路來到了村子找到姐姐,他們根本沒有解開誤會,兩人就在妹妹面前打了起來。

一如席歌的設想,再沒有什麽比曾經的情敵落到這個下場還讓人興奮的了。

夜晚的天空一時放晴,好似白晝,緊接着,狼人被姐姐殺死了,沐浴在狼人血液之中的妹妹獲得了新生,而姐妹兩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她們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白霧再度出現,籠罩着席歌和萊茵,這一次,沒有噩夢的結局,沒有血幕的覆蓋,兩人信心滿滿地等着妹妹從噩夢中脫離。

然後他們發現了一點點的不對勁。

他們又進入了新的輪回,新的輪回輪回到姐妹兩森林動手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霧蒙蒙的狼人偷襲妹妹,接着又出現一個自稱巫師的人判斷妹妹将要死亡,引得姐姐大驚失色,然後一切的走向都變成了席歌和萊茵改過的走向。

這還不止。

這個輪回結束,下個輪回,下下個輪回,下下下個輪回,妹妹都沉浸在這樣的幸福之中和姐姐共度餘生。

席歌仿佛明白了什麽,他簡直窒息:“這個妹妹……真的有毒……她其實根本沒瘋,只是藏在夢境裏裝瘋賣傻地逃避現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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