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車破也有車破的好處
莊恕用去整個晚上收拾趙啓平留在自己公寓裏的東西。這人非常有領地意識,才住進來幾天就把衣櫃占去一多半,更別提其他零七零八的玩意兒。他一件一件地把所有衣服疊好壘整齊放回趙啓平的箱子裏,又在公寓裏四下轉了好幾圈,收起浴室裏的電動牙刷和須後水、茶幾上印着漫畫主角的馬克杯、摩卡壺旁邊剩下三分之二包的咖啡豆,還有門口鞋帶散開的跑步鞋——是和他自己那雙差了一個碼的情侶款。趙啓平沖出門的時候太慌亂了,鞋子被踢得東一只西一只不說,鞋面上還留下大半個黑漆漆的腳印。
他就站在那雙鞋前面低頭看了很久,最後慢慢蹲下來,盡量拍幹淨鞋面上的灰,把鞋帶系成标準的蝴蝶結。他不知道趙啓平什麽時候買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鞋子,或許也再沒有機會去問清楚,和他們之間那些問題比起來,一雙鞋實在是無足輕重。莊恕蹲在那兒愣怔了一會,兩行眼淚無聲地流下來,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只是覺得臉上有點癢,拿手腕蹭過去時才發現是淚,還小小吃了一驚:我怎麽就哭了,不過是——
他語塞,不過是什麽?不過是執着于昔日的真相?那些往事除了讓人更痛苦之外還有什麽意義?假如并沒有發現那張照片的話……不,紙包不住火,既然他和趙啓平在一起,那遲早都有和趙醫生碰頭的一天,無論如何這個結局都是注定的,不會有什麽“假如”。舊傷疤永不愈合,無論何時揭開都是鮮血淋漓,他只圖自己一時痛快,卻把趙啓平從身邊推開了,朝夕相處了十七年的父親和認識不過半年的自己,兩相比較之下,平平會懷疑他一開始就是動機不純吧?莊恕胡亂抹掉臉上的淚痕,把鞋子收起來,趙啓平留下的所有痕跡就這樣被一點一滴攏進個标準尺寸的登機箱裏,終至消失無蹤。他坐在箱子旁邊,手指有意無意地撫摸過箱子上的凹凸條紋,溫柔得如同撫摸趙啓平的眉梢唇角,夜一層層裹上來,又黑又冷。是直接把這些送去蕭景琰新買的那處房子,還是等他自己來拿呢——至少要再見平平一面,不用太久,三分鐘,或者兩分鐘,足夠他好好看看他的就行。
手機響了好幾次,+86開頭的號碼,莊恕一直沒管,就讓它那麽響着,趙醫生要說的話他已經聽過一次了。他說想補償莊恕十幾年來吃的苦,說他安頓下來之後和國內聯系過但沒有任何關于他們母子的音信,說蕭選當時告訴他劉啓已經把趙家斬草除根了,也說他從沒有一天能忘記自己的兒女妻子。趙醫生說得很快,莊恕甚至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點近乎卑微的感覺來,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渴望父親來把自己帶走的趙小斌了,這種放棄尊嚴的哀求沒有任何效果,要很努力控制自己莊恕才沒有說出“你已經有一個兒子”這樣的話。眼看着手機背光再次暗下去,莊恕拎着箱子出了門,他沒買車,不過趙啓平那輛老福特的鑰匙還在他這兒。
趙啓平已經在酒吧裏呆了有一會兒了。年輕人紮堆的地方确實吵得厲害,啤酒杯從穿着清涼的女招待手裏傳到四面八方,DJ站着的高臺下面燈光一掠而過,他至少看見一百條不同顏色的手臂舉在半空又搖又扭,據他的專業觀察,頻率總體上介于癫痫和觸電之間。
這麽搖頭尾巴晃的有意思麽?趙啓平突然間生出一點和年齡不相稱的老成,倒也不是什麽關乎人生的感慨,只是覺得從小背到熟極而流的“衆人皆醉我獨醒”如今才算是知道怎麽回事。他要了杯啤酒靠在吧臺邊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啜,一轉眼的功夫就有個蜜棕色皮膚的姑娘緊貼着他坐下,大概是拉美裔,目标明确作風奔放,長相也是野性美那一路的,挑着眼梢往趙啓平臉上丢飛眼,整個人像是毫無遮掩暴露在加州正午裏的巧克力,眼看要軟癱熱化在他身邊。
趙啓平不動聲色躲遠了點兒,思維一下發散到學術上去:人類是唯一随時随地都能發情、求偶以及交配的動物,真了不起。
可那些都不是愛情。
趙啓平冷冷看了那姑娘一眼,往杯子下頭壓了張鈔票,起身離開。加州一月份的夜只能算是微涼,他出門的時候就穿了個帽衫仔褲,兩手抄在兜裏去提車,泊車小弟滿臉眉飛色舞,好像能開上這麽輛跑車——哪怕就幾分鐘——也已經是不得了的運氣。趙啓平學着別人的樣子姿勢潇灑地給了二十塊小費,剛打算上車再去飚一圈,就發現有輛熟悉得不得了的車子從面前低速開過。
他瞪大了眼睛,心裏更難受了,莊恕也出來找樂子了嗎?剛才怎麽沒看見他?他們剛分手,不,嚴格說起來他們還沒說過分手這倆字,應該還可以算是在交往中,莊恕怎麽能這樣……趙啓平一時熱血上頭,跳上車就要追,油門都踩到一半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沒啥立場說別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就這半腳油已經足夠林寶堅尼和老福特肩并肩的,而且他确定莊恕也看見了自己,雖然看不到表情,但那破車非常明顯地頓了一下,差點當場熄火趴窩。趙啓平快速地在心裏把想說的話組織了一番,閃着大燈超過去,然後在路邊停下,後視鏡裏盯着莊恕停了車就一鼓作氣地沖過去,他怕自己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沒那個膽子了。
“我,我不會和你搶的!”趙啓平趴在車窗上口型誇張地喊,“你爸就是你爸,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莊恕放下車窗朝他微笑,非常客氣地點頭,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無意識地用力攥緊:“這也是我想說的。你爸就是你爸,該孝順該伺候那都是你的事。”
趙啓平懵着還想說什麽,只聽嘎嘣一聲,莊恕生生把早就老化松脆的方向盤掰下來一塊。倆人面面相觑了幾秒鐘,莊恕嘆口氣舉起手裏那截工程塑料:“要我賠嗎?”
#一曲獻給悶騷內心戲特多的土象星座的贊歌 #我們莊哥沒把自己糾結死就算心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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