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這場雨連續下了三四天, 雨水滴滴答答,懸崖的石洞不斷滲水進來, 整得洞裏濕漉漉的, 地面的幹草堆沾上水,濕成一團。
其鶴擡頭望着外面的雨幕,洞裏只有他在,弟弟其勉早上出去抓魚,到現在還沒回來。
雨季的海面冒起濃霧, 視野受到影響, 鷹鳥們幾乎看不清海裏的魚,有時候需要貼近海面,才能抓到魚。
“哥我回來了!”小灰鳥清脆的聲音傳來,半大的鷹鳥鑽進洞裏,他丢下兩條魚,使勁抖着羽毛,渾身濕漉漉的讓他很不舒服,抖了半天也沒抖幹淨身上的水跡, 他忍不住變成人形。
他彎腰撿起獸皮, 擦幹淨身上的水跡,他小聲抱怨道:“這雨怎麽沒完沒了。”
其鶴扇了扇翅膀,感覺不那麽痛了,估算再過兩天,他的翅膀就能恢複成以前那樣強壯有力,他說:“這裏雨季漫長, 我們得馬上離開。”
小灰鳥有點舍不得,他還沒跟小人魚道別呢,“哥,我們什麽時候走?去哪裏?”
“雨停了就出發,往北面走。”
當晚,雨停了。
第二天早上,灰羽族羽人鑽出洞口,看了看天色,天空依舊陰沉沉的,接下來恐怕還有一場大雨。
“其鶴,我們要走了!”
他們得趁這場雨還沒下來之前,飛去幹燥寒冷的北方。
其鶴兩兄弟變回鷹鳥,他們飛出洞穴,和附近的灰羽族人們會合,一起往北面飛去。
他們經過之前住的山峰,山腳下偌大的裂縫彎彎曲曲,将整片大陸撕開成兩塊。
幾聲鷹鳴乍然響起,“桀桀——”
小灰鳥慌張地撲簌着翅膀,“是黑羽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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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麽!”其鶴輕斥一聲,揮着翅膀飛到前面。
對方也發現了其鶴他們,黑羽族羽人“嘎嘎”大笑起來,目光盡是惡意滿滿的不屑與嘲笑。
小灰鳥氣得發懵,其他灰羽族羽人咬牙切齒,黑羽族簡直欺鳥太甚!
其鶴銳利的鷹眼死死盯住前方的黑羽族羽人,黑羽族來得正好,省得他去找他們報仇。其鶴側過頭,對小灰鳥說:“其勉,你跟在我後面!”
話音落下,其鶴宛如利箭般沖刺出去,鷹爪抓住黑羽,鋒利如勾的鷹喙啄向他的翅膀,勾出一塊血肉。
黑色羽毛悠悠揚揚飄落,伴随一聲慘厲的鷹鳴,熱騰的鮮血飛濺進眼睛,其鶴腦子空白,心裏響起一道咆哮般的聲音,“殺死他們!”
小灰鳥甩下黑羽族羽人,他急忙飛過來,看到其鶴眼睛發紅,露出瘋狂的神色,小灰鳥喊道:“哥!你醒醒,他們都死了!”
其鶴停下來,神智慢慢回攏,他低頭,地面全是黑羽族羽人的屍體,黑羽飄落一地,血水染紅了土壤。其鶴體內沸騰的熱血漸漸冷卻,他嗓音沙啞,“其勉。”
報完仇後,其鶴豁然開朗,他要變得更強,将所有獸人踩在腳下,不會再任誰欺辱。
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冬崽冒出水面,仰望着陰沉的天空,今天胖胖和小灰又沒來呢。
原溪溫潤的聲音從淺海區傳過來,“冬崽,魚來了——”
“好,我就來。”冬崽說完後,猛地意識過來,原溪哥哥聽不到他的話,冬崽擡手摸摸額頭,藍汪汪的眼眸頓時失去光澤。
崽崽什麽時候能覺醒圖紋呢。
冬崽無意識地搖了搖魚尾,稚嫩的小臉染上幾分憂愁。
難過了會,冬崽重新打起精神,魚尾劃開海水,紮進海裏。
最近幾天,原溪他們算到洋流應該會到來,留在淺海區等着洋流,終于在今天等到了豐富的海魚。
小人魚們快把這片海域的魚吃遍了,特別期待洋流經過,嘗嘗其他海域不同口味的魚,最好能抓幾條養起來,每天輪着吃。
還沒游到淺海區,冬崽看見密密麻麻的魚群擠過來,吓得發懵,冬崽手足無措,“原溪哥哥,好多魚,怎麽辦?”
東葵揮着漁網游過去,一邊喊道:“冬崽過來我這裏,我保護你!”
原溪吟唱出歌聲,游到冬崽面前,他經過的地方,魚群紛紛往兩邊游開,讓出一條道。
原溪破殼差不多一年,這會已長成半大的小少年了,而冬崽在他面前,還是小小的一只,還不及原溪肩膀高。
捕到足夠的魚,小人魚們仔細檢查了過,魚裏面沒蟲子,他們高高興興地坐在珊瑚礁上吃魚。
冬崽慢慢啃着魚,他咬不動魚骨,每次啃完魚肉,便将魚骨丢了。
等原溪留意到時,發現冬崽吃下七八條魚了,原溪不由得驚訝,“冬崽,你吃這麽多魚,不撐嗎?”
冬崽捂着小嘴,打了個飽嗝,他臉紅紅地說:“崽崽餓。”
冬崽嘆氣,崽崽什麽時候才能長大,要是能長得跟原溪哥哥這麽高就好了。
爸爸說,多吃肉能長高,可是崽崽吃得好撐。
冬崽皺着小臉,捂着鼓起來的小肚皮。
吃完魚,小人魚們各自回家。
東葵拖着魚游回家,他将魚丢到爸爸面前,語氣可自豪道:“爸!你看我抓到的魚!”
羅亞和伴侶對視一眼,他清清喉嚨,“東葵很厲害,自己都能捕食了。”
東葵沒聽明白爸爸話裏隐含的意思,還嘻嘻笑着,“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羅亞遲疑說道:“那東葵自己生活也沒問題了吧。”
東葵反複确認他爸說的話後,他笑容逐漸凝固,顫抖地說:“爸,媽,你們什麽意思?”
羅亞說:“我跟你媽打算再要個崽崽,養不起你了,你自己養自己吧。”
東葵媽媽說:“你這次抓回來的魚,我們就不要了,你留着慢慢吃啊。”
“我……”東葵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就被羅亞拎起丢出門外,連帶他抓回來的魚,一起被丢出來了。
東葵很茫然,半晌沒反應過來,他抱起魚在門口蹲了許久,見他爸媽真的狠下心不讓他進門了,東葵無助又絕望。
他拖着魚,漫無目的地游着。
誰知,半路上他碰見同樣抓着魚,表情略顯僵硬的索圖。
東葵預感不好,“索圖,你該不是……”
索圖冷淡地瞥他一眼,“跟你一樣。”被父母丢出來了。
東葵不敢置信,“汀蘭叔叔那麽好。”
索圖說:“可爸爸不會一直養我們。”
東葵抱着腦袋,抓狂道:“啊啊啊!那怎麽辦?!”
“先找個地方住下。”
接着,東葵和索圖又遇到其他小人魚,他們一臉恍惚,大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父母丢出家門的事實。
小人魚們都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可他們沒想到這天來得如此突然,沒有絲毫預兆。
最慘的是,他們連房子都沒有。
小人魚們看向他們中最可靠的索圖,“索圖,你們去哪?”
索圖沉思片刻,“去海城。”
“那裏不是沒建好嗎?”
索圖說:“先暫時住一晚,明天再弄房子。”
海城只建好一部分,地面鋪上厚厚的岩石,周圍立起幾米高牆,牆外面的巨藻長成十多米高,似要将海城包裹在裏面。
角落裏有塊圓圓的大石頭,顯得與海城格格不入。艾瑞嗅到小人魚的氣息,他從石屋裏游出來,瞧着一群小人魚,奇怪道:“你們怎麽來了?”
東葵蔫搭搭地垂着腦袋,“我們被趕出來了。”
艾瑞嘴裏叼着草根,不是很意外,每條年輕的小人魚都會經歷這麽一遭,他視線在小人魚中轉了一圈,頓了頓,“小原溪呢?”
小人魚們你看我我看你,東葵說:“不知道,我們沒看到他。”
艾瑞扯了扯嘴角,沒再說話。
冬崽撒着魚食,餘光看見原溪拖着魚經過,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冬崽好奇,“原溪哥哥,你怎麽了?”
原溪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沒有焦距,“我不能回家了。”
冬崽驚訝地張開小嘴,“為什麽?”
原溪輕輕說:“爸爸說,我長大了,不能再留在家裏。”即使做好了心裏準備,可是離開爸爸那一刻,原溪仍覺得心空落落的,無比難受。
冬崽小眉頭皺起,“原溪哥哥要去哪裏?”
“我……”原溪想了想,很茫然,“我不知道。”
“原溪哥哥來崽崽家呀。”
原溪猶豫,寒湛不會歡迎他吧。
冬崽拉起原溪的手,往小石屋游去,“爸爸不在家呢,原溪哥哥快來。”
原溪有點感動,“冬崽,我請你吃魚吧。”
冬崽笑眼彎彎,“好的呀。”
這時,他們聽到寒湛低沉的嗓音響起,“崽崽!”
“來啦~”冬崽對原溪說,“崽崽要回去了,我們明天吃魚。”
冬崽游回哥哥的小房子,進門就撲上來抱住寒湛的手臂,他情緒低落地喊了聲,“哥哥。”
寒湛撕下一塊魚肉,送到冬崽唇邊,“怎麽了?”
冬崽小口咬着魚肉,“哥哥不會趕崽崽出去吧?”
“不會的。”
“原溪哥哥被珑回叔叔趕出去了,好可憐。”想到什麽,冬崽表情驚恐,“爸爸會不會趕崽崽出去?”
寒湛只是說:“哥哥會養崽崽。”
冬崽眼眶迅速湧起淚花,“爸爸也不想要崽崽了嗎?”
寒湛往冬崽嘴裏塞了小塊魚肉,“沒有,別瞎想。”
黑夜漸漸籠罩大海。
峽谷裂縫上,竟然有數百只滄龍、上龍、以及蛇頸龍,它們中間,是一頭體型巨大的滄龍,獸瞳冰冷,它張嘴嘶吼一聲。
其他滄龍想跟着嘶吼,被中間巨大的滄龍制止了。
滄龍仰起頭,從喉嚨裏吐出陌生的龍語。
冬崽夢見自己漂浮在空中,他變成水滴,飄蕩到千裏之外的大海溝。
裏面好多不認識的人魚,冬崽在他們頭上飄過,滴落在黑發人魚頭頂上。
是爸爸。
冬崽嗅到爸爸的氣息,他蹦下來,跳到雷哲爸爸臉上。
雷哲摸了摸臉,心裏徒然升起莫名的觸動。
珈璃問:“在想什麽?”
雷哲心頭一陣柔軟,“在想崽崽。”
珈璃捧着臉,長嘆一口氣,“我也想崽崽,不知道他長高沒有。”
雷哲若有所思道:“雨季到了吧?”
珈璃忽然警惕地瞪着他,“你休想趕走崽崽!”聽語氣,俨然要跟崽崽共進退的意思。
雷哲無奈道:“我沒有這想法。”
珈璃嘴角微翹,“那就行,我們要留崽崽到成年。”
雷哲掐了掐眉心,“我擔心的是,寒湛成年了,崽崽留在他那裏不好。”若寒湛在今年找了伴侶,崽崽怕是要哭死。
冬崽從雷哲爸爸臉上滾下來,他疑惑,爸爸在說什麽呀,崽崽為什麽不能跟哥哥在一起?
冬崽跳到珈璃爸爸臉上,歡快地蹦了蹦,爸爸,我是崽崽呀。
珈璃愣怔一瞬,他轉頭對雷哲說:“我怎麽聽到崽崽的聲音了。”
雷哲抓住珈璃的手,輕輕捏了捏,“你累壞了,出現幻覺,崽崽在家裏,你怎麽可能聽見他的聲音。”
珈璃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歪頭靠在雷哲肩膀上,“哎,我好累,讓我歇歇。”
雷哲低頭親了親珈璃的頭發,小聲道:“崽崽要乖乖的,爸爸會盡快回去。”
雷哲感覺到臉上有什麽在跳動,他目光一暗,也許崽崽真的在看着他們。
雷哲偏頭看向伊思貝拉海域的人魚們,有菲亞他們守着,一時半會出不了事。
這場地震将大海溝的裂縫撕得太大,他們不能再堵上大海溝,以後都得随時提防對面海域偷襲。
除非他們能強大到,能震懾所有海域生物,讓他們想對亞特海域下手,都要考慮再三。
雷哲歉疚地對崽崽說抱歉,他們在短時間內,沒辦法回去。
冬崽陪在爸爸們身邊,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夢中,他聽見滄龍的嘶吼聲。
冬崽猛然驚醒,“哥哥!”
寒湛倚靠着窗,聽到冬崽的驚叫聲,他驀地睜開眼,游到床邊,抱起貝殼床裏的小人魚,輕輕拍着他的背,“哥哥在,別怕。”
冬崽緊緊抓住寒湛的手臂,驚魂未定的樣子,“哥哥,有壞龍。”
寒湛蹙起眉頭,“崽崽知道在哪裏嗎?”
冬崽很害怕,他搖搖頭,“崽崽聽到壞龍在叫,好多壞龍。”
寒湛垂眸思索,最近龍族很少在海域出沒,今天他還特意找了找,只揪出幾只蛇頸龍,滄龍、上龍全部不見蹤影,唯獨海水裏留下淡淡的氣味,仿佛宣告着它們剛剛來過。
狡猾極了。
“崽崽抓緊哥哥。”寒湛抱着冬崽往外游去,黑尾用力一甩,游到海上。
海底漆黑如墨,唯有海藻和水母,發出微弱的熒光,足以讓寒湛看清楚海裏的動靜。
海底隐約出現龐然大物,它們慢慢爬向淺海區,距離太遠幾乎嗅不出偷襲者的氣息,也能從體型分辨出來,這是只滄龍,寒湛動了動薄唇,“噓!”
冬崽連忙捂住小嘴,乖巧地點頭,不說話。
瞧着滄龍爬到小石屋前,伸出爪子往裏面勾,冬崽着急地拉拉寒湛的頭發,原溪哥哥在裏面!
寒湛抓住冬崽的小爪子,正要游下去,他聽見屬于小人魚幹淨純粹的歌聲。
明明害怕得發抖,還依然鼓起勇氣吟唱出歌聲。
冬崽雙眼亮起,是原溪哥哥在唱歌!
寒湛尾巴狠狠甩來,抽在滄龍身上,滄龍吃痛,張嘴吼叫起來。
寒湛飛快将冬崽塞進小石屋裏,“崽崽待在裏面,不要出來!”
原溪跌跌撞撞從石床上跳下來,拽着冬崽躲進旁邊小房子裏。
歌聲停下後,滄龍仰頭嘶吼。
附近的人魚察覺到龍族的氣息,立馬沖出來,不想滄龍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上來。
原溪嘴唇輕啓,清澈的歌聲從喉嚨流淌而出。
汀蘭抓住蛇頸龍的腳鳍,爬到它的背上,聽到小人魚的歌聲,汀蘭猛地想起什麽,他神色慌張,“索圖!”
海城裏,小人魚們頭挨頭,擠在一起睡覺。
艾瑞倏然睜開眼睛,他游出來,拎起索圖晃了晃,“小魚崽們,快醒醒,龍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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