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比劍?比箭?

崔頌打量了眼便宜侄子偉岸的身板,又對比了下自己瘦削的臂膀,更加覺得比劍乃是天方夜譚。

他可不想明天成為街頭巷尾的話題——#驚天慘案,叔侄比劍,年少的叔叔被誤殺#,#某擅劍的士人一夜之間成為蹩腳雞,是天譴報應,還是才能的淪喪#。

然而便宜侄子一臉正氣,那副威嚴堪比教導處主任的面容,射線般鎖定崔頌的目光,都在向他傳達一個信息:這劍非比不可。

崔頌沒什麽表情地與崔琰對視一會兒,攏袖而立,忽然朝侍女吩咐道。

“去取騎服和長弓來。”

崔琰疑之:“長弓?”

“正是。”崔頌舒展眉眼,勾唇一笑,“我與季珪約好了比‘箭’,自然是要備好長弓的。”

崔琰一呆,漂亮的山羊胡微微顫了顫:“叔父昨日說的比‘劍’,原來不是比劍,而是要與琰比試騎射?”

雖然射箭硬是要與騎馬挂鈎這一點讓崔頌略感不妙,但比起從來不知為何物的劍術,騎馬拉弓他好歹接觸過,加上留在這具身體裏的本能,未必不能上手。

再不濟,也比一無所知的劍術要好。

這個時候,崔琰無比感謝自家附近電玩城裏的射箭游戲與游樂園裏的騎馬項目,雖然那坑錢的價位曾讓他大罵黑心商販,但現在想想老板簡直是業界良心,要早知道自己會穿越,他一定天天在騎馬射箭上燒錢,把這兩項技能練到滿級。

懷着莫名感嘆的心情,崔琰在侍女的服侍下換好短衫,背上長弓,繞過一排硬山頂的屋舍,揣手來到外院的馬廄。

馬廄不過數十丈長,并排而立,其內只有五匹寶馬倚槽而食。居中的一匹,白骢立耳、神駿非常,在聽到人聲後,昂起馬脖子,低低地朝這邊鳴了一聲。

崔頌不由有些驚異。

一旁,湘衣秀眉的侍女掩袖而笑:“許是公子久不來看‘搦朽’,這小家夥在向您表示委屈呢。”

原來這是原主的馬。名字叫做“搦朽”。

崔頌感到自己的文學細胞受到了碾壓。

如果是他自己,要給這匹白馬取名……目測不是“白毛”就是“白豆腐花”。哪裏會是這麽不明覺厲的名字。

見他深沉地站在原地,充當木樁,白馬不滿地打了個響鼻。

崔頌于是走了過去,摸了摸馬臉。

然後被糊了一手的口水。

崔頌臉色一黑,借着替馬順鬃毛的動作,将手心的口水全部還了回去。

“搦朽”低頭嚼了口馬草,黑溜溜的眼睛無辜地望着他。

離近的崔琰對這“暗潮洶湧”一無所覺。

“今日的比試之地……可還是官道外的那處獸林?”

崔頌敷衍地點頭。

反正他對這裏一點也不了解,在哪狩獵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崔琰選了另外一匹青骢駿馬,熟稔地翻上馬背。

崔頌目不斜視地檢查馬身,确認馬具齊全,雖然不如後世方便,但馬鞍馬镫都在,某論壇關于“漢末沒有馬镫”的傳言不攻自破。

有原主的底子在,兼之馬镫的便利,崔頌輕而易舉地上了馬,一手牽住缰繩,另一手接過白衣侍女遞上來的長鞭。

策馬西進,沿着官道一路抵達荒僻的郊外,崔頌一面與崔琰閑談、一回生二回熟地套着信息,一面絞盡腦汁地回想拉弓射箭的要訣。要是等會兒射空,那可就玩大發了。原主據說是“君子六藝、無一不通”。騎射占了六藝之二,原主就算不能穿楊射柳,小小狩獵也難不倒他。

會為狩獵的準頭憂心的……只有他這個冒牌貨而已。

崔頌無聲一嘆,再沒了談話的興致,只策馬揚鞭,讓馬在官道上馳騁起來。

靠近南面竹林的小道,突然出現一人一騎,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沖上官道,眨眼便與崔頌的馬錯身而過。

崔頌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面貌,只依稀見到藏藍色的騎裝,皂色的高頭大馬。

一絲淡淡的幽香萦繞在鼻尖,轉瞬即散。

崔頌被這道短暫的香氣吓了一跳。

因為生産力的落後,他自穿來的那刻就對古代的生活水平不抱任何期望。可剛剛那道香氣,竟比他在現代接觸過的任何香水都要好聞——

清幽疏冷,卻又不失溫和。

崔頌勒馬停駐,回首遠眺,那一人一騎早已絕塵而去,只能從背影辨析出那是個年輕的男子,氣質卓然。

崔頌只得放下問香的心思,驅馬與崔琰并行。

說到香氣,崔頌倒是想起一人。

荀彧,曹操手下數得上名號的重要謀士與功臣,在計謀與內政上都頗有建樹,更以君子之風與那一身的香氣聞名。

←據說他坐過的草席都能香上好幾天。

歷史上對荀彧的評價是這樣的:“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陳壽)”;“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曹植)”。

……也就是個高潔高雅、才智過人、自帶香氣光環的美男子。

就連三國的狂士祢衡——那個投奔誰就讓誰沒臉的憤青,在惡意評判荀彧的時候,也只能說一句“借面吊喪耳”(憑着長相參加喪禮;古代吊喪的人需長相俊美)。也算是變相的誇獎了。

崔頌才一轉過“剛才那人會不會就是荀彧”的念頭,馬上又幹脆利落地否決。

哪有才穿越過來就一直撞見三國名人的道理?因為原主的關系認識戲志才和崔琰已經是個大寫的BUG了,又怎麽可能随便出個門,遇上個人就是荀彧?……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崔頌暗暗自嘲,擡眼一掃,自家便宜侄子正端坐于馬背,手執長弓,另一手自後背箭囊裏拈出羽箭。

箭由毛竹所制,長約三尺;羽翎被炭烤過,尾端略有粘結;箭身削得無比光滑,沒有任何圖騰之類的标識,只在羽翎前端刻了一道紅痕。

再看自己的箭囊,整齊列着十數只同樣的羽箭,只刻痕是藍色,旁的沒什麽不同。

搭弓,拉弦。

崔頌冷靜地瞄準前方,不斷做着自我暗示。

只不過是從靜靶變成動靶,引弓射箭他早已演練了無數遍,又有原主的身體本能在,沒必要退縮。

沉靜的眸光中,倒映着箭镞疾射而出的虛影。

只聽“噌”的一聲,百米外搖動的草垛沒了動靜。

策馬繞道草垛後,剛剛從他們眼中一蹿而過的兩只獐子,此刻已倒在地上,頭部被同一支利箭穿透。

崔琰贊道:“一箭雙擊,直取要害。叔父箭術之高超,琰遠不能及。”

崔頌面色淡淡地應了一聲,內心卻無比蛋疼。

——他原本只瞄準了一只,而且瞄準的是屁股,不是頭。

結果卻瞎貓碰上死耗子,還玩了把一箭雙雕的把戲。

只糾結了一會兒,崔頌便舒開了心中的郁氣。

明明準頭很爛還要被當作神射手,雖然感覺很糟,但總歸比穿幫強。

只是這射箭果然不是容易的活兒,射移動的靶子更比靜靶難上無數倍,這次能靠狗屎運混蒙過關,下次就不一定了。

感受到龐大壓力的崔頌射了這一箭後就不再拉弓,慢慢驅着馬,旁觀便宜侄子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十箭九中,很快便拉了一小車獵物回來。

跟來的家仆麻溜地收好獵物,為兩人更換弓上的弦。

待崔琰射空箭筒裏的二十只箭,又見崔頌不動,不由奇怪地詢問。

“叔父好似興致不高?”

擔心再射就露餡的崔頌擺了擺手,作出一副“我目前心情很沉重請不要和我說話”的模樣。

崔琰心中不解,但他素來敬服這位比他小上數歲的從父,于是停下馬,示意家仆為他奉上兩只新的羽翎箭。

“既如此,今日的比試不如到此為止?”

聽到崔琰的話,崔頌還未來得及高興便宜侄子的上道,就聽對方又加了一句。

“這是最後一箭,便以此箭定個勝負。”

……說好的到此為止呢?

崔頌面無表情地接過崔琰遞過來的箭矢,內心甚傷,但在大學話劇社頂梁柱的職業素養下,他朝崔琰從容地一笑,眼中透着絕對的自信與泰然。

——死就死吧,不就是射箭嗎。就算射歪到天際去,大不了說自己手抖了,或者突然得了什麽手疾,只要他不露怯,崔琰便是有所懷疑又能如何?

帶着不知道是迷之自信還是自暴自棄的心情,崔頌幹淨利落地挽弓,對準林間一蹿而過的長角鹿,極快地射了一箭。

這一箭聲勢浩大,然而崔琰只看了一眼,便知這一箭嚴重偏離了方向,絕無可能射中獵物。

他正覺奇怪間,卻見那箭蹿入半人高的狼尾草,不消一會兒,草叢另一邊傳來一聲驚呼,旋即轉為怒喝。

“誰藏在暗處放冷箭?!”

崔頌拉弓的姿勢尚未收回,聽到這一聲驚雷般的暴喝,他神色淡然,腦中卻跳出五個血紅色的大字。

闖禍了。

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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